京市人人皆知,于家少爷为了拒绝和我的联姻,玩了一出人间蒸发。
知情者道,于少爷心里有白月光,手上有旧伤疤。无往不利的向小姐这回恐怕是要栽了,于少爷可不会娶上不得台面的私生女。
听了他们玩笑话的我,耸肩一笑。他们不知道,于承泽的白月光是我,心上的疤也是我。
“向小姐,总监在开会,你现在不能进去……向小姐……哎……”秘书没拦住气势汹汹的向晴,垂着头对坐在主位的我道歉:“抱歉,向总监,向小姐她执意要进来,我实在拦不住。”
我安慰的朝她笑笑,继而草草结束了会议。
“行了,都先去忙吧。”
“好的,向总监。”会议室被清空,玻璃门重新合上,将空间留给了两位向小姐。
都说神仙打架小鬼遭殃,离会议室最近的员工都纷纷端起水杯躲进了茶水间,以免两位向小姐扯头花波及到自己。
高跟鞋落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就像是没有硝烟的战争的开始。而向晴也没有让我失望。
她环着手轻蔑的睨我:“听说承泽哥为了躲避联姻一下飞机就跑得无影无踪,至今于家都找不到人。啧啧,,姐姐你也太可怕了,把男人吓得连家都不敢回了。”
我嘴角的笑意敛尽,冷冰冰的要她结束这个话题。
“幸灾乐祸就不必特意往这儿跑一趟,向晴,有这时间逛逛拍卖会,玩玩男模不好吗?”
“呦,急了?”向晴看到我阴沉的脸,发出愉悦的笑声,颇有一雪前耻的痛快。
“我还以为姐姐多有手段呢,费尽心思在爸爸面前卖好,没日没夜的扎根公司,为了让爸爸承认你这个私生女甚至愿意和面都没见过的男人结婚,可惜啊,有什么用啊?承泽哥还不是连看你一眼都不愿意。我可看过了,那天公关联姻事故的费用高达七位数,惹爸爸发了好大的火呢。姐姐让爸爸这么失望,怎么还有脸坐在这里发号施令啊?”
我与向晴同为向氏董事长向伯雄的女儿,可被公众承认名正言顺的向小姐只有向晴一个。向晴的母亲是与向家门当户对的千金大小姐。而我母亲只是个普通家庭出身还相信真爱的普通女人。
在向晴和大众眼里,我母亲是不要脸的小三,我这个私生女,更是上不了台面的存在。纵使我拼命学习,努力经营公司,勉强得到父亲的认可。甚至迎合父亲的想法讨好京城的权贵于家,成功让于家的长辈答应联姻。可联姻当天,出国多年的于家大少爷故意逃婚,一场失败的联姻轻而易举的把我打回原形。
向晴挑眉,指了指我的电脑屏幕:“姐姐怎么不看看你的邮箱呢,有新邮件进来了。”
她笑得潋滟,而打开邮件的我脸色惨白。
是董事会公布的新的任免消息,我这个市场部总监被罢免,调去最偏远的榕城分公司,而新上任的总监是毫无管理经验的向晴。
“男人玩腻了,本小姐选择搞搞事业,毕竟向氏以后可都是我一个人的。那就拜托姐姐滚远一些咯!”
电脑屏幕因长时间没有操作暗了下去,映出我憔悴的脸。向晴拍了拍我坐着的椅子示意我让位。
“榕城可是个好地方啊,听说蟑螂有鸡蛋那么大。姐姐小时候就是在那里长大的,现在回到你该呆的地方一定很开心吧。”向晴阴阳怪气的叫着我姐姐,一副胜利者的姿态朝我挥手告别:“姐姐,慢走不送哦。”
开放式办公区的员工见我抱着电脑出来收拾东西,纷纷低下了头,他们都同样看到了那封邮件。日后,向氏不用再以向小姐和向总监区分我和向晴了。
这场战役中,向晴赢了,她成了唯一呆在京市的向小姐。
候机提醒报了两遍,我将手机揣回兜里,进了机舱。邻座坐下一人,段皓先我一步将湿纸巾抽出递给我。
“别问我怎么跟上来了,和你并肩战斗顺风顺水惯了 ,这把试试逆风局也不错。更何况,回榕城有时间多陪陪真真也不错。”
“早猜到你会跟过来了。”
我挑眉轻笑,接过湿纸巾将座位擦得干干净净。我有轻微洁癖,占有欲更是强。我想要的东西费劲手段我都要得到,只是有些事光明正大不太好做罢了。
我远不指望向晴纵情声色多年真有本事把公司打理好,离开京市也不过是我以退为进。有点账慢慢算才有意思。
飞机在天空滑过一道剪影,榕城有贫民窟之称的握手楼漆黑一片。六点一刻,顶楼的一间屋子亮起了灯。
与此同时,我的手机收到开播提醒——你关注的博主开直播了,快来看看吧!
直播间内涌入几千人,都是熟悉的ID。昵称为小鱼先生的博主没有露面,每天六点一刻准时开播连线,凭借剖析男女关系迅速吸粉几万。当然其中更多的是被一口京腔吸引过来的声控粉。
我一进直播间就有夸张的特效跟随,毕竟自打开播起我就是这个直播间雷打不动的榜一。我照例刷了一屏幕的礼物,挂着糖小姐的ID给小鱼先生发出私信:主播,同城方便线下见一面吗?急需恋爱教学,价钱不是问题。
耳机里传来的声音停顿了半分钟,手里的手机很快震动两下。我知道此刻我收到了回复。
手指往上翻,是一连串的会面邀请,一天一条,皆是没有回复,直到我的IP地址更新的定位变成了榕城。
我内心涌起一股难以察觉的兴奋,终于要见面了,我逃跑的未婚夫。
小鱼先生很谨慎,先是对我做了初步了解,再提出要求,他要求现金交易,并且要求见面时不能录音录像。
我自然是全盘答应,并且趁机把自己感情白痴的人设打造好。
榕城分公司的业务简单,有了得力干将段皓的帮助,我很快上手。听说总公司出了些问题,董事长已经亲自出面去处理了。我静等着事情发酵,等他们都束手无策,毕竟我最擅长的就是忍耐和蛰伏。
常亮的灯吸引不了别人的注意,偶尔暗一次才会让人知道灯的重要性。
结束完今天的会议,我拿起车钥匙提前下班。又等了半个月,今天就是和小鱼先生线下见面的日子了。
纵使早有心理准备,再重新踏入阳光稀少的握手楼我内心还是涌进一股无助。童年像被狗撵一样的被人逼着躲到狭小的角落,拿着石头砸向我的同龄人嘴里念着侮辱人的歌谣。
“向糖糖,不要脸,没爸爸,羞羞脸……”
即便烈日炎炎,狭小的楼间距没有阳光照射,楼道里泛着一股从脚底生起来的冷气。
我尽力压抑着内心的恐惧,垂着头加快脚步要走到阳光照到的地方,纵使只有极小的一块地方。
巷口传来散漫含笑的声音:“糖小姐到得挺早。”
鸭舌帽,黑口罩,身上一件洗得发白的棉质短袖,只露出一双乌沉的眼睛,眼尾上扬,看人的时候不自觉含着笑。
我在离人还有半步的距离停下,与他对视的瞬间,阳光落在了我肩上。
“你好,小鱼先生,是我。”我坦然伸出手,佯装出第一次与人会面的友好。而内心的情潮却几乎跃过口罩溢出来,我在内心叫嚣着:好久不见了,于承泽。
他伸手与我回握,授信温度有些冷。我这注意到他另一只手提着两碗甜品,冷气透过塑料袋贴在他并不白皙的胳膊上。
他抬手指了指巷子最里头那栋还没被绿网围住的楼:“附近没什么方便的地,周围在做老小区改造,去我屋里说吧。”
我没有拒绝,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毕竟在他眼里,我是陷在感情问题里病急乱投医的糖小姐。
零钱叮当响的声音在小鱼先生上台阶时叮叮当当的钻进我的耳朵里,入目是没来得及改造的老式居民楼楼道,楼道里还保留着先前的杂乱。
没有太阳照进来的地方地面潮湿,无人问津的墙角下生了绿色的苔藓。到四楼,木门上青色油漆掉得乱,门上挂了一把老式的锁,锁孔生了锈,钥匙转了好几下门才开,漆皮又窸窸窣窣掉落在地。
“地方简陋,糖小姐随意坐。”
说随意也没法随意,与楼道内的杂乱不同,屋子里的东西少得可怜。
匆匆一眼望去,卧室里除了一张铁艺床和一张书桌外别无其他。阳台上挂着几件洗得干净的衣服,风里还飘着廉价洗衣粉的味道。客厅更是简单,两把塑料椅子一高一低,大抵高的那张平时会被充当成桌子用。
看得出小鱼先生经济拮据,很不符合这位当下热门的情感博主的经济实力。
我当然知道这一切都拜谁所赐,可目前始作俑者脸上可不能暴露多余的情绪。
厨房里传来一阵水声和碗筷碰撞的叮当响,等摘了口罩的小鱼先生端着两碗冰豆花出来,我已经在矮的那张塑料椅子上坐好了。
两碗泛着冷气的冰豆花被放到瓷碗里盛出来,小鱼先生盛清将一碗递到了我面前。
我内心感叹这人还是一如既往的爱吃甜食,面上却做出一副惋惜的样子摆摆手拒绝。
“谢谢,我不爱吃甜食。”
听了这话,他一愣,几乎是下意识望向我的脸。我心下一惊,担心我暴露了什么。
幸好,他端倪了片刻,没从戴着口罩的脸上看出什么,转身将两碗豆花放在了阳台上。
我轻呼一口气,就见他从卧室取出笔记本,一副专业的样子打开文档记录。
“一寸光阴一寸金,糖小姐准备好了的话,我们就开始吧。说说吧糖小姐,那位让你爱在心口难开的男主角,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自然配合,半真半假说道:“段皓是和我同公司的同事。他是一个很优秀、很耀眼的人。只要他出现,身边所有人的目光都会被他吸引。他身边都是人来人往的,其实我们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但他大概不知道我很早就开始在意他了。”
我视力很好,他的记录也没有避开我。于是我看到,他面无表情在文档中打下“单相思”三个字。
嗯,很客观。
我接着说道:“他脾气不是很好,可是心地很好。在我看来,他对谁都好。像我这样不怎么讨人喜欢的人,在他眼中就算不上特别了。”
紧接着“中央空调”四个字又出现在文档上。
落日于晖撒在他额前的头发上,平添几分温柔。他本来就是长得好看的,电脑被垫在他翘起的二郎腿上,他抬头看了我一眼,接着问道:“所以你是说,你没有感觉到对方的爱意,对方甚至都不知道有你这样一个人在默默关注他。然后你希望得到他的关注,继而和他恋爱对吗?”
“嗯,”我点点头,看他有模有样的分析,认可道:“就是这样,我很确定他就是我要的人。所以,我需要你帮我。”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我暗自勾唇。毕竟这件事,也只有他能帮我。
小鱼先生端正了坐姿,拿出了点为人答疑解惑的认真。
他问:“那么,糖小姐,你自我认为,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想到过往,我很低的笑了一声,自嘲更多。
“我和大家不一样,我打小就会争会抢,我知道没有什么是争不来抢不来的,所以,我竭尽全力的掠夺身边的一切资源。大学里的奖学金也好,公司里的位置也罢,都是我拼尽全力抢来的。说我不择手段也好,心机深重也罢,我想要的我就自己去抢过来。”
“这样看来,暗恋一个人十三年,真不像是糖小姐会做的事。”小鱼先生垂着头,上半身朝我靠近了些,然后问道:“为什么不用同样的手段去争取你要的感情呢?”
我歪着脑袋,托着下巴看他,不答反问:“你能接受一个女人为了要得到你,对你不择手段吗?”
两人中间刻意被隔开的距离被缩短,许是我太过认真,他在盯着我看的眼睛在话音落下时莫名就闪躲了。
我叹了口气,笑声闷闷的从口罩从传出:“感情不一样,我要他心甘情愿的接受我。”
感情是男女博弈,输赢不是最终目的,投其所好才是致胜法宝,我要他心甘情愿走进我的天罗地网。
气氛有些尴尬,他大概觉得问题有些棘手。僵持的瞬间,单薄的木门被拍得震天响。
粗狂的男声传遍整个楼道:“里头有没有人?快开门!”
我跃过还在发愣的小鱼先生,先一步打开了门。
满脸横肉的包工头招呼着工人一涌而入:“这屋怎么还能住人?今天就要进场施工了,你们两个赶紧出去,不要耽误施工进度。”
房间突然被人闯入,小鱼先生心情一下子变得糟糕。
“我和房东付过房租到今年年底,你们和房东说的进场时间也是年底,现在才八月怎么就进来了?”
包工头叉着腰,正眼也不瞧他,倒是跃过了他看向了我。
“哎呦,我说哥们,你找了个富婆就别蜗居在这块了呗。她那辆帕拉梅拉停村门口都被围观了,你当小白脸就好好当,别耽误兄弟们做事。来,把绿网围上。”
工人们拿着工具到阳台上忙活,那两碗豆花失了冷气,在碰撞下被无情的摔翻在地,落在尘埃里。
小鱼先生来了脾气,攥着包工头的衣领把人提到一边,暗暗警告道:“你坑我钱的事还没完,现在又搞这一出,你不怕我报警吗?”
包工头甩开他的手,才不同他胡咧咧。
“报警?有胆子你报啊!你一个无业游民,天天窝在这屋里,不知道从事什么勾当。谁知道你是失信人员还是被通缉的逃犯,要报警你尽管报,我看警察来了抓谁。”
“你……”
他挥出的拳头被我从后拉住:“哎,有话好好说,别动手。”
我捡起落在地上的相机包,拍了拍表面的灰尘将他拉到一边:“既然你答应了帮我解决问题,于情于理我也应该给你提供一个住的地方,不如跟我走吧。”
起初还算干净的房间内涌起大量灰尘,小鱼先生被呛得咳嗽几声,随意将东西拢进行李箱跟着我上了车。
“给你添麻烦了,”他坐在后座,拧着眉一脸的不悦。
虎落平阳被犬欺,他这次吃了个哑巴亏。
我把湿纸巾递到了他手边:“不算麻烦,毕竟是我有求于人。小鱼先生,先把脸擦干净吧。直播间的人都还猜测你不露脸是因为脸拿不出手,今天看了我才知道,他们说的可不对。”
明显的恭维,小鱼先生也很受用,说着:“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追到人的。”
又想起什么似的问我:“对了,糖小姐真名叫什么?准备把我安置在哪儿呢?”
我摘了口罩回头冲他笑,露脸的一瞬间,在他眼里看到了明晃晃的震惊。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向棠,网上最近很火的那个唱独角戏的新娘就是我。”我故作抱歉道:“我刚来榕城不久,对这里也不是太熟,暂且委屈小鱼先生和我住一块了。”
他愣在原地,左腿先一步大脑反应要迈出车门。
“卡塔”一声,我落了车锁,车子汇入车流。
我贴心提醒道:“小鱼先生系好安全带哦,我们要回家了。”
“啊,嗯,好,好吧。”
他被动的系上安全带,没空分神注意我嘴角扬起的得逞的笑。
他以为今天的会面是他完全掌控我这个猎物,从而得到丰盛的报酬。却不知道,高端的猎人,往往以猎物的形式出现。
于承泽逃婚已经快两个月了。起初,他接到家里的电话,母亲话语急切,说他在国外呆了这么久,父母都很想他,也该回来陪陪父母了。
于承泽没想太多,答应下来。下了飞机才被特意赶来的向晴告知,家里都安排好了,要他和向棠联姻。
于承泽抗拒家里擅自做主,想也没想,拔了电话卡就离开了京市。
没回国前,他跟着动物大迁徙,疯狂的摁下镜头记录着震撼的场面。接到家里电话时,他正在看藏铃羊觅食。藏羚羊的眼睛空洞、深邃,看人时又给人一种温驯的错觉。蓦地,他就想起了向棠那双和野生动物一样漆黑的眼睛。
他和向棠其实很小的时候就见过了,于家和向家生意上颇有往来,家住得也近。
于承泽刚上初中那年打完新生的篮球赛回家,就听见妈妈和奶奶小声说着隔壁多了个女儿。
豪门世家多出了个私生女不是新鲜事,只是没想到斯文儒雅、连烟都不抽的向伯父也会在这种事上犯错误。
这件事很快闹得沸沸扬扬,明里暗里传着些隐秘,于承泽也从其中了解了向棠的身世。
向棠甚至比向伯父的独生女向晴还大七个月,向棠的妈妈是向伯父的初恋,因为家里反对而分手,被迫娶了门当户对的向晴的妈妈。
向棠的妈妈在和向伯父分手后发现自己怀孕了,顾念旧情的她瞒着向伯父生下了孩子。直到向棠的妈妈意外车祸离世,向棠才找到了向家。
那段时间,隔壁鸡飞狗跳,向晴像个完美受害人在学校里哭着闹着抱怨向棠的所作所为。
豪门最重视血统,转学刚来到新学校的向棠被冠上私生女的名头,成了所有人不齿的存在。私生女三个字把她钉在耻辱柱上,叫她的一举一动都遭人针对。
向棠是顶着伤来到新学校的,她左眼蒙着纱布。于承泽听家里保姆议论过,向太太出手好狠,差点把向棠打成了残废。
知晓这一切的于承泽对向棠是同情的,可向棠却不像个让人同情的对象。记忆里那时的向棠还有点娃娃脸,没什么表情的时候像是摊子上做坏了表情的瓷娃娃。对谁都是冷冰冰的。
贵族学校的孩子最容忍不了私生子,向棠的出现无疑成了众矢之的。她饭盒里的饭菜被掺了粉笔灰,座位上时不时会出现红墨水,书本被胶水粘住,校服的背后莫名多出来几道墨水。
向棠像个不知疼痛的破布娃娃,脸上无喜无悲,就那样平静的接受着所有人的恶意。一个人太渺小了,对抗世界太难。
那时的于承泽袖手旁观着这场闹剧,无人求救就擅自插手别人事情的是圣母。
记忆里两人唯一一次交集还是在于承泽失手把篮球抛到后山,翻墙去捡球,却意外看到了躲在角落里喂猫的向棠。
在老旧的墙根下,一人一猫蹲在墙根底下垂着头,摆在地上的是向棠的饭盒,饭菜被加了粉笔灰,她加了水淘洗一遍,成了野猫的吃食。
风把向棠单薄的身体吹得鼓鼓的,她背后还贴着写满侮辱字眼的便利贴。散着的头发挡住了她大部分脸,隔得远,于承泽看不出她的表情。
于承泽捡好球,要走时,却看到一滴水滴落在向棠的饭盒里。他下意识抬头以为快要下雨了,然而晴空万里,太阳挂在天上嘲笑着他错误的判断。
于承泽这才反映过来,那是向棠在哭。
兜里有颗糖,超市找零时给的。
于承泽干巴巴的递到向棠面前:“哎,请你吃糖。”他其实想说,你别哭,但是年少无谓的自尊心叫他说不出那样矫情的话。
向棠没有抬头,故作平静的说谢谢,她说:“谢谢,我不爱吃甜食。”
向棠就是这样一幅习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她浑身带刺,一点不像向晴,会放大自己的委屈博得所有人的同情。
于承泽默默收回了手,把那颗糖攥在手心,转身要离开时却被叫住。
“喂,”女生刚哭过的声音有些哑:“我没有哭,你不要告诉别人。”
于承泽心头一颤,没有回头,匆匆留下一句话,加快脚步离开了。
“我什么也没看到。”
他承认在那样不合时宜的时候,他对向棠起了并不单纯的心思。可是向棠依旧独来独往,让于承泽觉得那日看到的脆弱仿佛都是他一个人的错觉。
于承泽曾以为向晴主导的这场以正义之名的霸凌会把向棠变成边缘化的存在,可向棠却出人意料的从恶意中逆流而上。
贵族学校有两种人受人尊敬,一种是家世顶尖的,一种是成绩优秀的。于承泽是前者,而向棠靠自己成为了后者。
向棠在第一次大考登上了排行榜第一后,再没有下来过。向晴对她的恶意从明目张胆到只敢偷摸在背后偷偷小声抱怨。
向棠用自己的努力把向晴变成了跳梁小丑。
在于承泽眼里,向棠无坚不摧,没有人可以打倒她。她特立独行,从不参加任何人的生日宴会,也从不与人为伍。于承泽觉得,她大概从心底里就瞧不上他们这群凭借家世耀武扬威的人。或许,在向棠心里也会讨厌像他这样只有家世的人。
向棠从不在乎别人,多年不见,自然也不会记得在高中就出国了的他。不然,怎么会在今天还客气的同他说话,要他帮忙去追求别的男人。
向棠没有认出这个差点成了她丈夫的男人。这个认知莫名让于承泽觉得挫败。
我落脚的地方是靠近市中心的一套别墅,这些年为公司的付出自然不是白打工,我有能力让自己过得舒服。
晚上八点,天暗得彻底。电脑屏幕上轮番滚动着向氏最近的动荡,贸然换了市场部总监,客户关系维护断了,向晴上班不过是一时兴起,一天到不了公司一次,平常照样花天酒地,留下的烂摊子叫整个公司陪着收拾。
临近年末,事情本就堆积,出了乱子群龙无首,公司上下苦不堪言。偏偏惹下烂摊子的又是实打实的千金大小姐,公司员工无处发泄,也不敢声张,一时陷入水深火热的境地。
手机铃声惊扰静谧的夜,我没有开灯,看着桌上的手机从振动回归到平静。
手机铃声第三次响起时,我接起了电话,电话里向伯雄的声音苍老还带着咳嗽。
“咳咳,去哪儿了,这么久才接电话。”
我早已不是年少时只会把刺露在外面的模样,我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故作虚弱的先道歉。
“抱歉爸爸,很久没回南方了,居然有点水土不服,刚吃了药,睡了会。爸爸打电话这么着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公司出了点问题,小晴初来乍到什么也不懂,做姐姐你也该多教教她。”
电话里传来向晴不屑的声音:“谁稀罕她教,她算个什么东西,不就是会巴结客户,哄大客户开心吗?明天我去大客户家里送几个爱马仕包包,人家照样会和我续约。”
“闭嘴,你惹的乱子还不够多吗?”
我静静听着这对父女的谈话,从始至终,我都是一个不被认可、无人兜底的外人。
“小棠,”向伯雄又咳嗽了几声:“咳咳,你妹妹年纪小,不懂事,有事你多担待着点。爸爸也就你们两个女儿,爸爸最近身体不舒服,医生那边还在检查,实在没有心力顾公司。你那边处理好了,不如尽早回来,公司还等着你……”
“爸爸,”我出声强硬的打断他接下来的话:“爸爸,这边分公司的业务繁琐,我既然接了分公司这块的业务,就会好好把事情做好。至于总公司,没名没分的我也不好插手。你说是吧,爸爸?”
“没你公司还不转了?”向晴的话语从听筒中传出:“等着看吧向棠,这些不过是一时的插曲,很快京市就没人会记得你了。”
“嘟嘟嘟……”电话传来忙音,向晴挂断了通话。我冷笑一声换好睡袍,耐心等着天下大乱,也等着向晴跪地求饶。
至于现在,我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叩叩叩,”我敲响楼下虚掩着的门。
“进来吧,门没锁。”于承泽坐在地上摆弄着他的相机,见我抱着被子进来,起身接了过去。
“晚上温度低,不盖被子也不行,收拾得匆忙,只有这床从家里带过来的夏凉被能匀出来,委屈小鱼先生了。”
“哪里的话,要不是遇到你,今晚我可能要露宿街头了。”
他接过夏凉被放在床上,手指却无意中触到手机解开了屏幕,屏幕上一个巨大标题暴露在我眼前。
——《私生女上位失败,豪门独子怎会甘心迎娶她》。
小鱼先生拿手机的手僵在原地,木然回头与我对视,在我眼里看到了一抹受伤。
“抱歉,我……我只是……”
我抚平衣摆在茶几旁的藤椅上坐下,欣赏过他的仓皇无措后,垂下了头。
“不用抱歉,就当我就是新闻上报道的那样,被未婚夫抛弃的心机叵测的私生女。”我牵强的对他笑:“没什么的,没有人有义务来了解真实的我是怎么样的人。小鱼先生也一样,我们之间只是雇佣与被雇佣的关系,小鱼先生做好帮我追求到人的工作,我付给你相应的报酬,那样就够了。”
就像潘多拉的盒子,越是不让人探索,就越让人好奇。
他垂眸收起了手机,地上散落着几张他拍的照片。藏羚羊空洞的眼睛似乎能看穿所有人背后的那面,他弯腰一张一张捡起,拢在怀里。
然后问我:“向小姐为什么会选我来帮你做这件事呢?恕我直言,我并不是这个领域最热门的博主。”
我起身,环着手踱步到他面前,毫无防备的对他笑:“就当是缘分吧,这么多直播间,只有小鱼先生留住了我。缘分这种事谁说得准呢?”
他哑然,惊讶于我的随意。我却没留时间让他思考太多:“换我问你了,还不知道小鱼先生真名叫什么?”
他眸光一紧,沉默了片刻,艰难开口:“我……”
“算了,你不说,我不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我尊重小鱼先生的秘密。”我意有所指点了点他的手机:“所以,我的秘密,也麻烦小鱼先生帮我守好了。”
离开前,从背后传来一道肯定的回复:“好。”
于承泽失眠了,被子上传来若有似无的味道,和向棠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他彻夜难眠,满脑子都是向棠。年少时明明柔弱却倔强的向棠,现在看上去好亲近,骨子里却依旧冷漠的向棠。
向棠褪去了婴儿肥,眉眼展开,更显清冷。她好像一点都没变,长相冷清,脆弱得叫人想去保护,性格却高傲得拒人于千里之外。
网络上铺天盖地都是她的丑闻,她却安心躲在这里追求年少时的白月光。这让于承泽不禁好奇,那个叫段皓的男人到底是个怎么样的男人。
天将亮时,他将从网络上搜罗了一夜的撩汉十八招发到了向棠的邮箱。
第一缕阳光照进房间时,客厅里传来向棠细细的说话声,大概是在处理一些公司的事。
也是奇怪,明明毫无睡意的于承泽在这细小的说话声中莫名就睡得沉了。
等他再醒来,已经是晚上九点半了。日夜颠倒叫人头昏昏沉沉,于承泽在别墅里走了一圈,确定向棠没回来后,沉了脸。
撩汉十八式第一招:投其所好。
男人能有什么爱好?于承泽扪心自问,男人的劣根性他心知肚明。
“这都是什么馊主意!”于承泽在此刻后悔,摔了手机,捂着发胀的额头倒在沙发上懊恼。他自以为看人准,深谙男女关系。躲在榕城这些天,没了经济来源,开个直播稍微指点陷在爱情里的男男女女就够自己赚得盆满钵满。
为了不被家里找到,直播用的是刚认识的包工头的银行卡和身份证。随着直播人气高起来,赚到的钱越来越多,利欲熏心的包工头和他反目,把直播的钱全吞了,现在还把他赶了出来。
这都不是最要紧的,于承泽看向壁上的挂钟,已经快十点了,天黑得路都看不见,而大门没有动静,向棠没有回来。
于承泽锤了沙发几下,不甘的抓起外套和口罩出了门。
说不清到底是为了年少时那点怜惜,不甘心向棠就这么糟践自己,还是男人的自尊心作祟。把未婚妻推倒别的男人床上这事,他还真做不出来。
榕城夜市的大排档很有名,烟熏火燎的烧烤和冒着冷气的汽水把聚会推向高潮。
“棠姐,你一来我们事情都顺了,主管的脸色都好看多了,不愧是总公司派来的人,就是能力强。棠姐你可别走,你要走了我们又要被主管折磨了。”
刚工作不久的实习生喝得有点多,靠在我肩上絮絮叨叨说着话。
段皓拉起她交给一个还算清醒的女同事,转头把外套罩在了我肩膀上。
“都喝多了,我已经叫车了。你今天倒是心情好,穿得这么单薄还喝这么多。真真一定会怪我没照顾好你。”
我面上看着清醒,实际上也真没喝太多。十点半了,也不知道在家里等的某人心不心急。
“还知道我会怪你啊?向棠本就虎,喝酒没数,你也不拦着,你就是这么听我话的?”
提着电脑包姗姗来迟的容真揪着段皓的耳朵就发难:“都说了找个干净、安全的地,她这么多年没回来过,记不清楚地方情有可原,你也不知道这条街人最多啊?”
“哎,这么多人呢,容老师给我点面子。”段皓好脾气的笑着将容真的手拉下。
我托着脑袋看两人打闹,跃过两人在不远处看到了一道修长的身影倚在电线杆上往这边看,显然是来的时间不短了。
“好了好了,人都安排好了就散了吧。你两回家去吧,我也该回去了。”
容真拨开我额头的碎发,有些不放心:“你喝这么多怎么开车啊?我送你回去。”
我摆摆手,跌跌撞撞的站起:“不……不用,有人来接我了。”
我朝于承泽招手,见被我发现,他也没躲,径直走了过来。
“我来接向小姐回家。”他理所应当的语气叫人不解,仿佛他本来就该做这件事一样。
段皓疑惑的打量着戴着口罩把自己罩得严严实实的于承泽,倒是容真眼睛尖。
“哎,这不是……”
“咳咳,”我打断容真的话:“不早了,你两快回去吧,我也要走了。”
于承泽无心家业,少在媒体面前露面。可容真是我一直有往来的朋友,她自然知道面前的人是谁。
见我使眼色,容真配合的拉走段皓。
方才还热热闹闹的一群人,此时散得只剩我和于承泽两人。
老板麻利的收拾狼藉的桌子,飞舞的油渍溅在我肩头披着的外套上。于承泽拉着我往外走,顺手就把我肩上的外套扯下丢进了垃圾桶。
“嗯?”
见我疑惑,于承泽才发应到自己反应太大了些,他喉结滚了滚,开口道:“不用谢,太脏了,明天我买一件新的赔给他。”
我笑了笑没说话,于承泽啧了一声,回头看了一眼落在垃圾桶的外套,那个牌子不算贵,可是对现在的他而言,负担起来着实有些吃力。
我故意逗他:“要不捡回来洗洗?”
于承泽轻笑一声,喜怒不明,拽着我离垃圾桶远了些。
“你就那么喜欢他?一件脏了的外套也要?他都有女朋友了,你还……穿成这样,大晚上也不回家?”
我默了默,意识到他误会了什么,却没有解释。他会吃醋,正合我意。
“有女朋友怎么了,不是还没结婚吗?”我拉开车门,坐在主驾驶上,腿伸在车外乱晃:“你不是有搜索过我的资料吗?我妈就是他们口中的小三,龙生龙、凤生凤,我当小三怎么了吗?”
“你……”于承泽脱下外套,罩住我裸露在外的双腿:“你不要自甘堕落,你才不是他们嘴里的说的那样。你……”
一阵闪光灯照得人眼睛酸,于承泽嘴里的话被打断,他眼睛一眯,在街道对面看到了抱着相机要跑的狗仔。
“把照片删了,我就放你走。”
我跌跌撞撞走到巷子里时,于承泽已经抓住了那个狗仔,威胁人删除照片。
狗仔眼见大料功亏一篑,心疼不已,犹豫着想拉拢于承泽。
“兄弟我看你也是讨生活的,她们有钱人爱玩,我们穷人爱看,好事啊。这样,你放了我,我把照片卖给于家,钱我两对半分。于家少爷要是知道自己的未婚妻大半夜和别的男人搂搂抱抱不清不楚,肯定受不了这个气,花多少钱买下这顶绿帽子都愿意。到时咱两就发了。”
于承泽戴着口罩,没吭声,狗仔以为他动摇了,接着蛊惑道:“就算于家不买,也好啊。我卖给营销号,标题我都想好了。向家的私生女被抛弃后寂寞难耐,夜会男子车内激情。怎么样,够不够劲爆。”
“呵,”我跟着笑了一声,笑声让巷子里的两人回头。
狗仔见了我有些心虚,很快就只剩谩骂。我脱了高跟鞋,狠狠砸在了他头上。
“一群趴在老娘身上吸血的臭虫,嘴巴给我放干净点,你才被抛弃,,你全家都被抛弃。”
“哎呦,疯女人,”狗仔被于承泽按住了手,还得护着怀里的相机,对我的击打毫无还手之力。
“让你嘴贱,让你瞎说!”我借着酒劲把人一顿好揍,高跟鞋在狗仔头上砸得砰砰响。
“好了,够了,再打下去要见血了。”于承泽放过狗仔,转而来桎梏我的手。趁我挣扎的间歇,狗仔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
于承泽见状要去追,我一只脚站立不住,歪着身子往他怀里倒。
我厌恶的看了眼粘上巷子里污秽的脚背,,扯着他不让他走:“先别管他了,脏死了,扶我去车里洗洗。”
“那些照片流传出去对你不好,你先忍忍。”
“不行,”我强硬的拒绝:“我本来就声名狼藉,身上的污名够多了,再多也不打紧了。我受不了了,这太脏了,扶我出去。”
于承泽无可奈何,半抱着我回了车里,取了清水淋在我的脚背。污秽被洗干净,我才喘过来气。
我知道自己有时洁癖得病态,但年少时身上洗不干净的污点就像道疤,烙在我心间。
于承泽开着车带我回家,单手打方向盘时虎口那道细小的疤痕就暴露在我眼前,莫名叫我心安定下来。车上一时无言。车驶入车库,要下车时,于承泽才发现我一动不动盯着他看了很久。
“盯着我做什么?我脸上有东西?”他不自在的掰过后视镜看,手却在半空被我截住。
“我没想明白。”我在后视镜里先看到自己酡红的脸。
“想明白什么?”
我勾勾手,示意他附耳,他不明所以,配合得有些乖巧。
“你是特意来检查你布置作业的吗?”我悄声附在他耳边,如愿看到了他红透的耳尖:“我从小到大都是优等生,你发的攻略我可是有按照里面说的实行哦……”
大概明白了我说的是什么,他的眼神往下移,视线落在我起伏不定的胸口,又很快别开。
“你醉了。”他嗓音干涩,开了车门要下车,却被我拽了回来。
他说我醉了,那我便真的醉了吧。车座被放倒,他手足无措的被我按在驾驶座上,慌张得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我掐住他的手往他视线能及的地方放,扯下他的口罩,贴在他唇侧问:“可惜啊,没用上。小鱼老师,我内衣有穿成套的,你不检查看看吗?”
他抿着唇,想要推开我,却又觉得肌肤相亲太过冒犯,一举一动倒是很有半推半就的意思。他才不是什么深谙男女关系的恋爱高手,沽名钓誉罢了。我暗自笑笑,面上却佯装醉意。
女人三分醉,演到你流泪。
“你也要走吗?”我轻靠在他胸膛上,话语比动作更轻:“我说谎了,我在意你的看法,你是怎么看我呢?”
“呼,”他眼尾有些红,车里空气有些稀薄,他喉头一滚,带着点诱哄:“向棠,你真的醉了,我知道你不是新闻报道的那样。
一时鬼迷心窍觊觎有女朋友的同事也不是你的错,你身边一直缺乏男性长辈的陪伴,突然有个中央空调到处发温暖被你误以为是爱情也情有可原。”
他拍拍我的肩膀要我起身:“没事的,我理解你,你先起来,我扶你回房间。以后,我慢慢教你好不好?”
我歪着头看他,他比年少时面部轮廓硬朗了些,大概长期在户外,肌肤也是偏黑的。像是小王子长大成人,成了执剑的骑士。他指腹有薄茧,是玩木雕时磨的,贴在肌肤上粗粝的触感叫人耳热。
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重复:“你教我吗?”
“嗯,我教你,我……”
他的话被吞没在唇齿间,我捧着他的脸将他的怜惜和同情全部接纳。他抗拒的推搡着我的肩膀,我睁眼在他脸上看到了我落下的泪。他瞳孔一缩,再也拒绝不了我的靠近,任我掠夺。
“我不爱吃甜食,但是,你例外。”
于承泽护着我顶在车顶上的头,气息不稳的问:“什么?”
我掌控着所有节奏,抚上他的唇:“没什么,夜还长。”
要得到男人的心,就得先让他心软。所以我会变成猫,变成虎,最后变成被雨淋湿的狗狗。
“爸,我就说吧,向棠呆在榕城不愿意回京市一定有问题。你看她穿得不知道是哪个野男人的衣服,她还要不要脸?要是被于家那边知道,我们向家的脸可就丢净了。”
“你好大的排场,我给你打了多少电话,你接都不接,在外面和男人厮混,乐不思蜀,忘了你姓甚名谁了?咳咳……”
于承泽昨夜放纵,迷迷糊糊醒来摸到床边一片冰凉,仿佛昨夜的一切都只是他的梦。可很快,客厅里传来的声音让他烦躁。
开放式厨房弥漫着烧焦的鸡蛋的味道,向棠穿着他的外套,拿着锅铲僵在原地,任由突然闯进来的向伯雄和向晴谩骂。
“你现在就给我滚回京市,少给我在外面丢人。”
“爸,我叫你一句爸,你扪心自问当真过一个合格的父亲吗?”向棠的声音在客厅炸开:“要不是公司有问题你会来找我吗?你会我在乎我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受欺负吗?要不是我有利用价值你怕是压根不会管我死在哪个男人床上吧?”
“你是不是疯了?”向伯雄气得当场就要一巴掌落下,于承泽心口一窒,上前一步拦下了。
“够了,向伯父,是我,和向棠在一起的人是我。”
“承泽哥,你怎么会在这里。”向晴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的看向于承泽。
于承泽关了火,将向棠拉到了自己身后,有些后悔自己一意孤行的逃婚。他早知道向棠在向家过得艰难,他知道父母看中的是向棠的管理能力,父母一直想找一个管理人代替他管理家业。许是年少时那一眼太惊艳,他做不出勉强向棠的事情,他不想让自己也变成给向棠委屈受的人,所以逃了婚。
现在看来,是他错了。如果嫁给自己会让向棠好过些,那为什么不呢?他已经怯弱过一次了,难道还要忍受第二次吗?
自己明明就是看不得向棠受委屈,有什么不能承认的。他做了十三年的胆小鬼,这一次,他没有像小时候一样选择视而不见,而是挡在了向棠面前。
“向伯父,先前的逃婚是我不对。我和向棠的婚礼我会安排尽快办,向棠嫁给了我,我就不会让她受任何人欺负。至于向家的生意,要向棠出面处理也不是不行,只是是不是该给个合适的职位才方便。”
向伯雄是商场上混迹的人精了,眼见和于家的婚事没有泡汤,对自己有利,也是飞快转变了情绪。
“是是是,是误会。是伯父没有搞清楚,你们年轻人的事是该你们自己好好处理。”向伯雄拉着一脸不甘的向晴离开。
“向棠,你要是处理好了榕城的事,就回京市。公司还等着你这个向总监主持大局呢。”
“爸,她……”
“你给我闭嘴,”向伯雄难得凶了向晴一回:“整天不好好上进,找莫名其妙的狗仔偷拍你姐算怎么回事……”
两人争吵的声音被合上的门隔绝。
于承泽内心乱得一塌糊涂,他不知道该怎么和向棠解释自己的身份。至于昨天的情难自禁更是开不了口。
“向棠……”他犹豫的回头望向向棠,却没有看到他想象中的震惊。
向棠勾着唇朝他笑,脖颈上还有他昨夜放纵的痕迹,她说:“于承泽,好久不见,欢迎回来。”
向家和于家的婚礼办得热闹,京市有头有脸的人都接到了邀请函。热闹之余,也有探着脑袋等着看新郎会不会第二次逃跑的心思。
试衣间的门被撞开,向晴拿着录音笔和照片出现在于承泽面前,像第一次撺掇于承泽逃婚一样。
“承泽哥,你不会真要娶向棠吧?她那样心机深的女人,你会不会和她睡一觉就被她迷得不分东西南北了吧?”
于承泽站在窗前,看着还没换婚纱的向棠和段皓有说有笑,心里说不出来的憋闷。
“能别再挑事了吗?你管天管地还管人是不是心甘情愿结婚?”
“承泽哥,”向晴不甘心地把证据摆在于承泽面前:“我是见不得向棠好 ,可我也是顾念我们小时候一起出国的情分,我也是为承泽哥你考虑的啊。”
录音笔里播放着包工头不标准的普通话,字字句句把向棠找到他,要他黑了于承泽的钱,把于承泽赶出握手楼的事娓娓道出。
于承泽拧着眉,垂着头问:“这都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向晴信誓旦旦:“我亲自去查的,绝不会有假。”
向晴看着于承泽沉了脸,觉得今天的策反有希望。刚要乘胜追击再往向棠身上泼脏水,就听到于承泽自言自语。
“向棠为了得到我,居然做了这么多?”他轻笑一声,似乎是对向晴说,又似乎是自言自语:“你不知道,她不仅仅是我的白月光,更是我心上的一道疤。就算是她设的局,我又怎么能够不输给她。”
司仪拿着新娘的头纱到处问:“有没有看到新娘啊,该换衣服化妆了。”
“我来。”于承泽接过头纱径直朝向棠走去。
愣在原地的向晴气得跳脚,怎么也不敢相信,于承泽居然真的会喜欢向棠。
“在聊什么这么开心?”
我和段皓的话被打断,于承泽揽着我的肩膀,毫不掩饰的占有欲。
“新娘,该换衣服化妆了。”
“好,那我们一会再聊。”我礼貌和段皓告别,跟着于承泽进了试衣间。要换衣服时,却发现于承泽没走。
我挑眉示意他离开,他却靠在墙上好以整暇的等我解释。
“都说三角形具有稳定性,于太太不会想在婚后还在我和段先生之间保持良好的三角关系吧。”他弄花我的口红,顺手把我的衣服扯下:“我可不允许。”
我拿着卸妆湿巾把口红擦干净,无奈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要吃醋的话建议晚上,婚宴上还这么多人等着你去招呼呢。”
我推着他离开试衣间:“正事要紧,我刚接任向氏总经理,今天又是作为于家人出席的第一次公开活动,给我点面子,有什么事晚上再说。”
“啧,女人果然是得到了就不会珍惜了。”于承泽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不满的朝外走。
化妆师精心勾画着我的妆容,容真推开门将捧花送到了我手里。
“终于看到我们糖糖当新娘子了。”她摸着自己的肚子,五个月的肚子已经显怀,她脸上也有着为人母的喜悦:“真好啊,我们都找到了自己的归宿。”
我拉着她的手,真心实意的露出一个笑容:“小时候被欺负,只有你会保护我。以后,我也会做个好干妈,好好保护我们小真真的。”
妆容化好,离婚礼还有些时间,容真作为娘家人陪着我说话。
“向棠,恭喜你啊,这么多年,终于圆了自己的愿了,嫁给了自己想嫁的人。”
我点头,很骄傲的承认:“对啊,我应得的。在你之外,除了他,我不知道还有谁会真的心疼我。”
初中时的于承泽是众星捧月的存在,是童话书上的小王子,离肮脏和污秽那么远。我凳子上的红墨水被他从后座丢过来的一本书挡住,衣服上的便利贴被他在不经意间碰掉。小王子傲娇又别扭,叫我不敢开口说谢谢。
可那时,关注我的人太多了。这些细节还是被他们放大,我被关在体育器材间,霸凌者在门口叫嚣着“以后再看到你和于承泽眉来眼去,就把你衣服全扒了。”
没人撑腰的小孩连告状都没有资格,被人同情也不被允许。
我只是没想到,那样不堪的时候,会被从放满体育器材的架子后走出来的于承泽看见。
我捏紧拳头,佯装早已习惯一切,拦下了他要拍门的手。
“还有三分钟打上课铃,二班有体育课,所以还有三分钟这扇门就会被打开。”
我不敢让外面的人知道于承泽此刻也在这里,我害怕他受到和我一样的对待。小王子是不该 被泥泞沾上的。
“还有,你以后能不能别管我的事。”我想我对于承泽说出这句话时一定够决绝,够残忍。否则不会直到今日,他都觉得我很讨厌他。
我没日没夜的看书,麻痹自己的伤心和委屈,我成了学校里老师和同学不敢忽略的存在。可是霸凌者的恶意总是让我无处可躲。
被剪断的自行车链条,水杯里掺的泥土,一切叫我防不胜防。
直到有一天,爸爸对向晴说,向晴高中可以和隔壁的于家小子一起出国,相互有个照应。
听说是于承泽提出来的,向晴格外高兴。爸爸也很高兴,公司上很多事需要借助于家的资源,有这一层关系,日后不愁没有机会。
一切的霸凌随着向晴的离开消失,无人牵头的恶意聚不到一起。我开始过上了正常的生活,时不时也有同学邀请我参加各种活动。
我得以喘息,得以把浑身的利刺藏起来。可是总会不自觉的回头看那个空着的位置。
于承泽离开那天,我的抽屉里多了一只藏羚羊的木雕,很小一只,正好握在手心。粗粝的表面在这些年的摩挲下早已变得光滑,我从手袋里取出来,放在了婚戒旁边。
“真真,我从不渴望婚姻,但若是要结婚,我愿意嫁的人,只有他一个人。”看着门口消失的白皮鞋,我有些无奈,这么多年过去了,于承泽还是喜欢躲在暗处偷听。
“我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人,心思重,敏感又多疑。我有意讨好于家,终于被于妈妈看中成为她家儿媳妇那天,我原以为我该开心得不得了。毕竟嫁给于承泽,成为于家继承人的夫人会让爸爸上赶着承认我和我妈妈的存在。可出乎意料的是,我没有。我居然会想于承泽会不会愿意。”
我摸着婚纱感慨:“可他不愿意也不行,他不愿意我就勉强他愿意。我偏要勉强,我看中人只能成为我的丈夫。”
容真面对面抱着我,像个母亲一样祝福:“真好,我们糖糖,永远会被人爱着。”
容真在春暖花开的日子生下了一个小公主,于承泽作为干爸送上一只木雕的小兔子。
“你的手艺倒是比原来好了很多嘛。”我毫不吝啬的夸他,手指在他虎口的疤痕处摩挲。。
于承泽羡慕的望着段皓怀里的小女娃,眼馋得不得了。
“等我们孩子出生,我雕一堆子的藏羚羊给她扔着玩,就是不知道向总给不给机会了?”
我逗着只会笑的娃娃,一票否决了他的提议。
“暂时没有备孕计划,向总很忙,有事记得提前打报告。”
手机急促的响起,我离开月子中心,沉着脸接起了电话。
向晴被赶出了老宅,跑到向氏楼顶寻死觅活,员工处理不了,于是联系了我。
我登上楼顶时,风很大,可却没有记忆里被霸凌时的冷。
“向棠,你死拖着爸爸不让爸爸安乐死,设局把我赶出家里,你还是人吗?”
周围早已被清场,拥有绝对实力的人是不会惧怕流言蜚语的。我在上楼前甚至从容的在办公室取了瓶香槟。
“妹妹你这可就误会我了,爸爸得病了,作为女儿我怎么能劝他去死呢。癌症是很痛苦,可是为人子女,不能见死不救啊。妹妹你经济拮据,无力负担,可我有钱啊。一天ICU十万块又怎么样?我负担得起,我不会让爸爸死得这么早的。”
向晴颤颤巍巍的站在狭窄的女儿墙上,不甘的叫喊着:“我不会让你好过的,你骗走了我手上的股份,我现在跳下去,我要你这辈子都良心不安。”
“哈哈哈。”我晃开那瓶香槟,木塞嘭的一声飞出好远,吓得向晴蹲下,艰难的保持着平衡。
“妹妹怎么越活越天真了?良心不安四个字从你嘴里说出来这么格外幽默呢?”我晃着高脚杯里的香槟,朝她步步逼近。
她惊恐的想退后,可下一步就是万丈深渊:“你,你别过来,再过来我就跳下去……”
“啧啧,妹妹你唬谁呢?跳下去有用吗?要是我初中时就去跳楼,你会放过我吗?要是我不找到向家,你妈会放过我吗?”
向晴一愣,眼神闪躲,不敢再出声。
我晃着酒杯笑意潋滟,抬手就把那杯酒泼在了她脸上。
“我妈的死真的是意外吗?你和你妈真的全然不知吗?”
“你……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向晴心虚得不敢看我:“你,早就知道了吗?所以才会故意勾引承泽哥,故意要他把我骗去国外又不管我,一切都是你的计划,对不对?”
风更大了,我重重呼出口气:“本来只是猜测,现在知道了。”
我招手,一群穿白大褂的医生一拥而上,镇定剂从向晴的胳膊注入。
我再没有回头看她。
“向二小姐精神状态不好,送去精神病院好好疗养吧。”
记忆里,妈妈总是灰扑扑的,一身油污。她在校门口支了个炸货摊子,用微薄的收入供养着我们娘俩过活。
我从不问自己的爸爸是谁,因为一提到那个词妈妈就会哭。
我曾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有爸爸,直到那年我突发急性肾炎,需要住院。为了住院费用,妈妈迫不得已联系了向伯雄,那天,向伯雄到了医院把钱给了妈妈。
我原以为向伯雄从来不知道我们母女的存在,却没想到,他早知道妈妈生下了我,也知道我们日子过得艰难。只是迫于不敢让原配知道,所以故意装傻。
我妈真傻,我这辈子都不要做她那样傻的女人。为了个不值得的男人流眼泪,真够傻的。
可我妈对我很好,我说想吃她亲手煲的排骨汤,她就回了趟家。
我在医院等到天黑也没有等到她回来,直到护士姐姐通知我,她被一辆失控的小轿车撞死了。
明明昨天收了向伯雄钱的妈妈还抱着我说,日子都会好的。可今天,她就睡在了太平间。
我不敢回握手楼,也不敢回病房。冒着大雨一路跌跌撞撞找到了向家,在向晴妈妈办酒会时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向晴妈妈摔了一只高脚杯,碎片扎进我的眼睛,差点就让我失去一只眼。
但是,我活下来了。
妈妈不争不抢,安安分分一辈子,最后走得悄无生息。
可我不一样,我要争,要抢,我要最好的一切。
我给医院还有精神病院打了足够的钱,我要辜负过我和妈妈的人都活在人间炼狱,谁也别想逃。
晚上十一点半,我回到了家。家里灯火明亮,比灯火更亮的是爱人的眼。
满地的玫瑰花铺了一路直到卧室,卧室沙发上于承泽揉着惺忪的睡眼来牵我的手。
“老婆,你下班好晚,我都睡着了。”
我拿起桌上雕得栩栩如生的小木雕同镜子里的自己对比,神态相似多过五官相似。
“不知道你今天在家,要是知道的话我就早点回来了。”我从背后抱着他,枕在他的肩头,笑盈盈的问他:“怎么就一个,照着镜子雕不方便吗?怎么不把你也雕成一个小木雕?”
他将头贴在我的掌心,半梦半醒的回答:“有一个大的了,还要什么小的,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我想起结婚典礼上交换戒指时的话。
“于承泽,你是心甘情愿娶我的吗?”
他冲我笑,戒指落在手指尾端,他说:“我这辈子都心甘情愿。”
同样温柔的话语在耳边响起:“老婆,结婚纪念日快乐,我爱你。”
我卸下心防,拥抱了全世界。
“我也爱你。”
你是我的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