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程瑞声 来源：《外交官说事儿》

作者简介

程瑞声 曾任外交部亚洲司副司长，中国驻印度使馆参赞，中国驻缅甸、印度大使，中国人民外交学会副会长。

1991年9月12日，我和夫人李路到达新德里，开始了出使印度的生涯。我到任后的首要任务就是全力以赴地为李鹏总理访问印度做准备。

一位使节到任后能很快实现本国政府首脑的访问，这是很难得的。李鹏总理访印又是在周恩来总理1960年访印后，时隔31年我国总理再次访印，具有重大的历史意义。因此，当我拜会印度外交部官员时，他们都友好地称我为“幸运的大使”，而我也欣然地接受了这一称呼。

80年代初，我在驻印度使馆任参赞时，中国政府曾不止一次地表示愿邀请时任印度总理英迪拉·甘地访华。但是英迪拉·甘地认为中印边界问题的解决是她访华的前提，因此一直未能成行。

1984年10月，英迪拉·甘地不幸遇刺身亡后，其长子拉吉夫·甘地继任总理。拉吉夫虽然缺乏从政经验，但具有新的思想，在外交上更加灵活和务实。1988年12月，他不顾印度国内某些人的反对，以非凡的勇气和胆略，毅然决定对中国进行正式友好访问。他的意大利血统的夫人索尼娅也陪同他来华访问。

英迪拉·甘地和他的夫人索尼娅

访问期间，李鹏总理同拉吉夫进行了会谈。中央军委主席邓小平在会见拉吉夫时表示：“过去我们两国的关系非常好，后来经历了一段不愉快，忘掉它！一切着眼于未来。”拉吉夫也在欢迎宴会上郑重宣布：“现在是把目光转向未来的时候了；现在是恢复我们两国关系的时候了。”

在拉吉夫访华期间，双方同意通过和平友好方式解决中印边界问题，建立关于边界问题的联合工作小组；在寻求边界问题解决办法的同时，积极发展其他方面的关系，努力创造有利于合情合理解决中印边界问题的气氛和条件。

1988年12月19日至23日，印度总理拉吉夫·甘地对我国进行正式访问。图为中央军委主席邓小平会见拉吉夫·甘地。

拉吉夫访华确实是一次历史性的访问，恢复了中印两国领导人的互访，成为中印关系的重大转折点。

然而不幸的是，1991年5月印度举行大选时，拉吉夫作为印度国民大会党的领导人于5月21日在泰米尔纳德邦进行竞选时，被斯里兰卡泰米尔“猛虎”组织恐怖分子炸死，在印度全国和国际上引起极大震动。

当时，我正在缅甸准备离任，已得知我将担任驻印度大使的消息。有一天，我在电视上看到拉吉夫和索尼娅在投票站投票的镜头，想到不久将同中国的这两位老朋友见面，心中十分高兴。

拉吉夫·甘地遇害

然而没过几天，BBC电台广播了拉吉夫被害的消息。我不敢相信，当即打电话给印度驻缅大使，他证实了这一消息，使我大为震惊和悲痛。在接到印度驻缅大使设灵堂吊唁的通知后，我成为第一个前往吊唁的使节。

拉吉夫被害，在印度各地激起一股同情国大党的浪潮，使国大党在大选中多得了一些选票，成为议会第一大党，但其议席没有超过半数，加上其盟友也只是微弱多数，国大党代主席纳拉西姆哈·拉奥出任总理。

由于拉奥政府是“少数政府”，有评论认为它随时可能倒台。拉奥政府能否稳定，直接关系到李鹏总理的访问，因此需要研究并作出判断。

我组织使馆有关同志反复进行了认真研究，认为拉奥政府虽然面临不少困难，但由于采取了一些与反对党缓和矛盾的措施，得以在议会几次渡过难关。据此，我们估计拉奥政府能够继续执政下去，建议李鹏总理可以如期访印。

1991年12月，李鹏总理对印度进行正式友好访问。

1991年12月11日，李鹏总理一行乘专机到达新德里，对印度进行正式友好访问。陪同访问的有李鹏夫人朱琳、国务委员兼外交部长钱其琛、对外经济贸易部部长李岚清等。

由于拉吉夫1988年访华是专访，李鹏这次访问也是专访印度，不去其他国家，在印度又不去外地访问，因此在新德里逗留的时间有5天之久。这使李鹏有充分的时间同拉奥总理和其他领导人会谈，并同印度各主要政党、工商界、文化界、友好组织、记者等广泛进行接触。

已故总理拉吉夫对中印关系作出过重大贡献，中国人民也深切地怀念他。12月12日上午，李鹏夫妇在我和李路的陪同下，到拉吉夫的遗孀索尼娅的家中看望她。李鹏对拉吉夫不幸遇难表示沉痛悼念，对索尼娅亲切慰问。朱琳表示，欢迎索尼娅在方便的时候再次访问中国。

当索尼娅谈到她正在从事拉吉夫·甘地基金会工作时，李鹏表示愿做些捐献。会见后，我当即同陪同来访的外交部领导同志研究捐款的数额。我们参考了印度报纸报道的索尼娅本人和其他人士捐款的数额，建议李鹏总理捐献2万美元，经李鹏总理同意后，由我办理了手续。印度报纸对此进行了报道，效果很好。

在李鹏总理访问印度的前后，国际上发生了苏联解体这一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以来最重大的历史事件。中印两个大国面对冷战结束后新的国际形势，采取何种对策，不仅关系到这两个国家的前途，对世界和平也有深远的影响。

在我参加两位总理的会谈时，使我感到鼓舞的是，李鹏和拉奥的观点十分一致。双方都反对国际事务由少数国家垄断，主张以和平共处五项原则作为建立国际新秩序的基础，同意中印两国加强合作来迎接国际形势的挑战。双方在人权问题上的观点也基本相同，强调生存权和发展权对发展中国家的重要性，反对以人权为借口干涉别国的内政。

1991年12月13日，中印两国在印度总统府签订领事协定等五项条约。图为李鹏总理与拉奥总理步入印度总统府阿育王大厅出席签字仪式。（图源：《中国和印度的故事》）

关于中印双边关系，李鹏和拉奥也达成共识，即中印边界问题不应成为发展两国关系的障碍，在边界问题解决前，维持边境地区的和平与安宁，采取信任措施。双方并邀请对方的领导人访问，增加高层来往。可以说，会谈是富有成果的。

12月16日，李鹏总理圆满结束访问回国。这次访问不仅成为中印关系发展的重要里程碑，而且为我这位刚到任的大使进一步开展工作创造了非常有利的条件，使我对以后的工作充满了信心。

就在李鹏总理访问后不到半年，印度总统文卡塔拉曼于1992年5月到中国进行国事访问。这是历史上印度总统首次访华，也有重要的意义。印度总统访问的随行人员较多，印方并挑选一些著名记者陪同。

拉马斯瓦米·文卡塔拉曼，印度第8任总统，在任5年。

访问期间，文卡塔拉曼和他的随行人员对中国改革开放后取得的巨大成就十分惊讶，热烈赞扬。

到上海后，陪同访问的文卡塔拉曼两个女儿听说中国的卡拉OK歌厅很多，希望能看一看。印度驻华使馆武官辛格上校自告奋勇进行安排。当晚欢迎宴会后，由我和李路、印度驻华大使海达尔夫妇、辛格上校等陪同总统的两个女儿到附近的一个卡拉OK厅参观。她们两位十分活跃，和大家一起唱歌，直到凌晨1时才尽兴而归。

1993年9月6日至9日，拉奥总理对中国进行正式友好访问。9月7日，拉奥在一天内会见了中共中央政治局七位常委中的五位：江泽民、李鹏、乔石、李瑞环、胡锦涛。

江泽民主席在会见拉奥时表示，中印都是发展中国家，加强合作十分重要；强调必须反对霸权主义，并介绍了中国国内情况。拉奥表示，不能再用老一套办法来对付世界巨大的变化，印中两国人口占世界人口的40%，应紧密合作。拉奥表示，希望江主席尽早访印，江主席表示将在适当的时候访印。

拉奥在同李鹏总理会谈时说：“自1988年前总理拉吉夫·甘地访华以来，印中两国走上了睦邻友好的道路。可以说，现在印中关系成熟了，双方没有让一些分歧妨碍两国互利合作的发展。”他对中印关系的评价是十分中肯的。

1993年9月6日-9日，印度总理拉奥访问我国。7日，中印签署关于边界问题等4项文件。

在拉奥访华期间，中印两国政府签订了关于在中印边境实际控制线地区保持和平与安宁的协定。根据协定，中印边界问题应该通过和平友好方式协商解决，双方互不使用武力或以武力相威胁；在两国边界问题最终解决之前，双方严格尊重和遵守双方之间的实际控制线；协定所提及的实际控制线不损及各自对边界问题的立场。协定并规定了在实际控制线地区的一些信任措施。

总的来看，协定体现了互谅互让的精神，为中印边界问题的最终解决创造了良好的条件。协定所规定的各项信任措施将保证中印边境地区的长期和平与安宁，大大减少在这些地区发生偶发事件的可能。因此，这一协定的签订是我任期内中印关系取得的最重大的成果之一。

在协定签订后，也有一些印度记者和学者问我：“现在中印关系很好，中印边界问题为什么不能最终解决？”

我说：“中印双方在边界问题上的争议面积确实很大，最终解决这一问题将涉及一系列政治上和法律上的问题，目前看来时机还不成熟，但只要双方抱有诚意和耐心，边界问题最终是会得到妥善解决的。”

拉奥总理访华后，中印友好关系明显加强，各方面的交往进一步增加，有时甚至出现我需要同时接待来自国内的两个高级代表团的情况。

就在拉奥访华后不久，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全国委员会主席李瑞环于1993年11月29日至12月4日访问了印度。

根据印度领导人的日程安排，如先访问新德里，印度总统和总理都不在，因此双方商定李瑞环主席先访问孟买，后访问新德里。

11月28日，我飞驻孟买，于29日上午到孟买机场迎接李瑞环主席一行。当晚6时半，李瑞环在下榻的奥布罗伊饭店会见了柯棣华大夫的亲属。

柯棣华大夫在中国进行战地手术。

1994年1月，以中共中央政治局候补委员、书记处书记温家宝同志为首的中国共产党代表团应印度国大党的邀请访问了印度。我和使馆负责党际关系的一秘徐绿平同志全程陪同。

1月8日，印度副总统纳拉亚南在会见温家宝时表示，过去见到的中国领导人最年轻的也有70岁，现在见到50多岁的中国领导人，感到很高兴。他表示，印度密切注视中国15年来改革开放所取得的重大成就，并为此感到高兴；中国的巨大变化对世界力量的对比产生重大影响。温家宝介绍了中国国内形势和外交政策。

当天下午，温家宝一行到果阿访问。当晚，果阿邦首席部长威尔佛里德·德索扎在一艘游艇上为温家宝一行举行宴会。

果阿除因美丽的海滩闻名于世外，还有很多小河可供游览。我们所乘的游船于晚8时半沿一条小河缓缓而行，凉风拂面，十分舒适。船上装有彩灯，和岸上灯光遥遥相映，给人一种神秘感。游船的歌舞队演出了果阿民间歌舞。

晚9时半在船上用餐，饭后继续观看歌舞。最后，演员邀请温家宝、德索扎和我们陪同人员一起共舞，气氛更加热烈。温家宝笑着说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二次跳舞。晚10时半，我们才登岸返回饭店。

中印两国军队友好往来的恢复是中印关系新的重大发展。1994年9月7日至12日，国务委员兼国防部长迟浩田上将访问了印度。这是中印两国建交以来中国国防部长首次访问印度。在这之前，印度国防部长沙拉德·帕瓦尔于1992年7月访问了中国。

9月12日，拉奥总理会见了迟浩田一行。拉奥表示，迟浩田是第一位访问印度的中国国防部长，访问有特别的意义。他表示，在发展两军关系方面有很多事情可做，两国在国际领域内也可加强合作。

迟浩田表示，中国军方将竭尽全力来落实两国总理达成的协议，使双方的边境变成长期睦邻友好和平的边境；两军合作可以更宽一些。

1993年10月至12月，海军郑和号训练舰由湛江港启航，沿当年郑和下西洋的路线，访问孟加拉国、巴基斯坦、印度、泰国等南亚四国。

1993年11月，中国海军“郑和”号训练舰访问了孟买，我到孟买参加了有关活动。

在我担任大使期间，中印两国贸易增长较快，从1991年的2.64亿美元增至1994年的8.95亿美元。

1994年6月，中国对外贸易经济合作部部长吴仪访问了印度。6月17日中午，我陪同吴仪一行参加印度工业联合会举行的午餐会。该联合会主席在欢迎词中说：“中国是龙，印度是大象，龙和大象应很好合作。”吴仪在致答词时首先表示：“龙和大象是不可战胜的！”这时全场热烈鼓掌。

作者夫妇（右）与使馆一秘唐叶文在大使馆内留影。

在印度工作期间，我深深体会到，只要中印双方坚持和平共处五项原则，继续开展友好合作，增进相互信任，两国的友好关系必将进一步巩固和发展。

【出处：《中国和印度的故事》 （2016年10月出版）

作者：程瑞声

编辑：外交官说事儿 凤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