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及笄礼上有一位云游道士行至府门口,指着东方大呼:「天府星已然归位,此女乃凤凰命格!」
凤凰命格,母仪天下之相,入主中宫可使社稷安稳,国泰民安。
那道士只道我身负凤命,余下的话未说完便双目染血不敢妄言。
流言传出的第二天,宫中传来一道圣旨。
我便身披凤冠霞帔,十里红妆被轿子抬进了巍峨的皇宫。
我趁仪仗队旁掌事嬷嬷不注意,伸手挑开了轿帘一角。
正北方苍穹之上,紫微星衰微,天府星逐渐偏移方位,似有抢占命宫取而代之之意。
1
元贞三年初春,大晟朝连续两年苦于干旱,边境隐有饥荒之势。
可偏偏在我接过凤印时,豆大的雨水倾盆而下。
百官见此场景齐齐俯首作揖,高呼:「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李氏子嗣单薄,当今皇上李卓是先帝唯一的儿子。
大婚之夜和李卓对上眼时,我便知道他不喜我。
我长相虽不丑陋却也算不得出众,和后宫里娇嫩欲滴、风格各异的娇花相比,我着实对不上他的口味。
李卓尚未到而立之年,却也比我长了近十岁。
立我为皇后,一是因为流言我身负凤命,二则是因为我身为太师的父亲。
太师虽无实权,但我父亲桃李满天下。
朝中不少官员都曾拜读于我父亲门下受过照拂,因此当朝文官多以我父亲为首。
不管出于何种原因,李卓虽不喜我,大婚当天却依旧给足了我面子。
第二天,宫人看着素白干净的喜帕满是为难。
「皇上体恤本宫年纪尚轻,你如实禀报便好。」
宫人低声应喏,拿着喜帕便低头告退。
2
各宫妃按例,晨起来凤仪宫请安。
等我到时,她们已经颇为自觉按位分在殿里静候。
为首的是冠宠后宫的张贵妃,从李卓还是皇子时便伴其左右,育有皇长女和皇三女。
众嫔妃看我来,纷纷起身行礼,唯独这位张贵妃敷衍地甩了下手怕。
我照例训诫宫妃,春桃双手朝张贵妃奉上一篮娇艳欲滴的牡丹花。
妃嫔为皇后簪花,意为伏低作卑。
如今后宫之中,自我之下便是张贵妃,这簪花便也应当她来。
张贵妃以粉色为妾室所用难登大雅之堂当众讽我。
我回以牡丹为花中之王告诫她:
「我为妻,她为妾。
「我看张贵妃今日面色疲乏,想来是终日为后宫操劳,如今本宫手掌凤印,往后你便不用这般费心了。
「还望各位往后不论品阶,皆要尽心服侍皇上,不可行腌瓒之事,若被本宫发现,定严惩不贷!」
张贵妃被罢免了协理六宫之权心中郁结,回宫后便摔了一屋子的名贵瓷器,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当天李卓一下朝便赶去了张贵妃那里,接着便是一箱一箱的珠宝首饰往张贵妃所在椒房殿送。
3
太后身边的嬷嬷来请我时,正巧遇上我乘撵前往慈宁宫。
当今太后并非皇上生母,年龄上也不过虚长李卓两岁。
都言先皇昏庸,终日沉溺美色,宫中妃嫔一个赛一个年轻貌美。
今日见这位太后,方知此言非虚。
太后保养得宜,我虽占年龄优势,在她面前却依旧自惭形愧。
「母后……你好美啊!」
太后被我孩子气的话逗得一笑。
「你这孩子果然还小,说话都这般稚气,怪不得皇帝如此疼惜你。但你身为皇后,也当尽早为皇家开枝散叶啊。」
我娇羞一笑,做尽小女儿家的娇憨样。
用膳时,太后似是提点又似试探的话被我尽数躲开,只装做是一个教养良好无甚心机的世家女。
「娘娘,太后娘娘看起来很喜欢您。」
春桃是我随身丫鬟,自是希望我过得好些。
「她哪是喜欢我,她是在磨刀啊。」
太后虽表面教我后宫生存之道,却无时无刻不在提一个人——张贵妃。
她说,我若想坐稳中宫,便要提防张贵妃。
我若想得到皇上宠爱,便要比张贵妃更会媚主。
我若想走到更远,张贵妃便是个阻碍。
「太后娘娘……想让您和张贵妃斗起来?」
春桃心里一惊,这才品出太后那些话里不寻常之处。
「她想要把刀,那我就给她一把。
「只是这把刀,怕是要劈开这天地。」
4
后宫里琐事繁多。
什么刘贵人冲撞了张贵妃被打了板子、周答应侍寝被张贵妃截胡、吴婕妤的猫惊扰张贵妃被乱棍打死。
张贵妃那边有李卓偏袒我自然管不着。
其他宫妃我赏罚分明,倒也博了个好名声。
除了每月初一、十五,其余时候李卓基本不曾踏入凤仪宫。
张贵妃看我也没有争宠的打算,倒也没有再主动招惹我。
自先帝开始,晟朝选秀由每三年一次改为一年一次。
作为皇后,今年这担子自然落在了我肩上。
看着面前一排面若芙蓉的秀女。
果真应了那句,这后宫里不会有女人一直年轻貌美,但一直有年轻貌美的女人。
这次选秀最为出彩的当属大理寺少卿的嫡女,才气样貌家室皆是一等一。
李卓越级封她为安贵人,当天晚上就翻了牌子。
次日清晨,新入宫的宫妃来凤仪宫请安受训。
那位安贵人便姗姗来迟。
她弱柳扶风似的盈盈朝我一拜。
「嫔妾服侍皇上更衣方才来晚了,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我注意到安贵人的眉型画得奇怪,一高一低颇有点滑稽。
「皇上嫌嫔妾婢女手艺不精,特意亲手为嫔妾画眉,乃是效仿张敞画眉的典故。」
安贵人貌美,却实在愚蠢。
「啪!」
张贵妃一巴掌将安贵人扇倒在地,尖锐的护甲在她脸上画出了一道血痕。
「放肆!你一个小小的贵人,怎敢和皇上以夫妻相比!」
张贵妃这人爱皇帝胜过爱权力。
她想做皇后也只是为了成为李卓的妻,而这安贵人却偏偏踩上了她的雷点。
安贵人顾不得脸上的伤口,慌乱地叩头认罪。
这事传到李卓耳里,他自然是偏向张贵妃,对于安贵人也只是赏了些金银首饰权当安抚。
受过教训后,安贵人倒学会了进退得宜,只一心扑在了李卓身上。
从前一个月,李卓至少宿在椒房殿半个月,而张贵妃现在却只分得到十天。
安贵人圣宠的风头隐有盖过张贵妃之意。
5
中秋宫宴上,安贵人趁夜泛舟湖上为李卓献上一曲。
李卓龙心大悦,亲自于湖边接安贵人上岸。
怎料小舟突起大火,安贵人坠于湖中,一冲而起的火光险些伤了李卓。
侍卫们忙做一团。
安贵人被救上来后身下出血。
太医查出她已怀孕一月有余。
只可惜遭此劫难,孩子落了。
李卓本就子嗣单薄,到如今也只有几位公主。
他大怒命禁军彻查此事。
今日晚宴在场的宫妃都被羁押搜查。
「皇上!」
禁军统领手里拿着一件衣裳,衣裳上有一片暗色污渍。
「皇上,这上面所沾乃是石油,遇火即燃,安贵人所乘小舟上亦有此物!」
李卓将衣裳狠狠掷于地上:「从哪个宫搜出来的!」
我隐约觉得这件衣裳有些眼熟。
果不其然,下一秒禁卫军统领抱拳语气犹豫。
「是凤……凤仪宫……」
刚转醒的安贵人听此声音沙哑,止不住地嚎啕大哭。
「嫔妾不知何时得罪了皇后娘娘,娘娘竟要如此对我?就算我惹得娘娘不快,皇后娘娘罚我一人便是,为何要害我肚子里的皇子……」
「皇后,你可还有话说!」
我看着上方的李卓、太后等人,于众目睽睽中一叩首。
「臣妾有错,望皇上责罚。」
6
「陆鸢,你这可是承认了?!」李卓指着我,示意禁卫军上前。
「臣妾有错,错的是身为皇后却没有管理好后宫,造成这副局面。
「可臣妾万做不出这等阴损之事!宫里的吃穿用度皆有记录,每宫嫔妃的衣物来去都有记载,这件衣裳臣妾早就穿不得了,春桃早在两个月前就交于尚衣局,这些皇上大可让人去查。」
禁卫军去而复返,手里的名册证实我所言非虚。
「残害皇嗣,陷害皇后……好!好得很!待朕找出是谁,朕必将他扒皮抽筋!」
天子一怒,宫内呼啦啦跪下一片。
「我招……我招!」
一个宫女突然哆嗦着爬上前,旁边张贵妃身形一僵。
那名宫女指控在安贵人船中撒石油、点火折子的宫人和让我当替罪羊全是张贵妃谋划。
她这时候选择揭发,实在是因为胆寒于天家威严。
张贵妃面色惨白,身子一软瘫在了地上。
安贵人反应激烈地强撑着上前撕打张贵妃。
「我知你怨我分走皇上的宠爱……你处处针对我不要紧,可为什么……为什么你还要害我的孩子!皇上……皇上,你要替臣妾和未出世的孩子做主啊……」
安贵人貌美,哪怕此刻都是梨花带雨之貌,李卓心疼地将这个刚丧子的爱妃搂在怀里。
「皇……皇上,你听我解释……我不是……我不知道她怀了身孕……我不知道……」
张贵妃哭着扯住明黄色的衣角。
她只是想让安贵人出丑失宠,却没料到她竟怀了身孕。
李卓一脚踢开了她。
「到现在你还满嘴谎话!你太让朕失望了,从前你怎么任性,朕都纵着你,却不成想你竟如此恶毒!
「残害皇嗣,其罪当诛!朕念在你伴驾多年,哥哥为国征战沙场,且饶你一命。来人,把这毒妇拉下去!褫夺封号,降为嫔位,禁足于椒房殿,无诏不得出!」
7
椒房殿内张贵妃除去珠钗面容憔悴。
白日里她还是风光无限的张贵妃,现在却是一个被禁足于椒房殿的张嫔。
看到我来,她强撑着抹去脸上的泪。
「我知道你是来看我笑话的。
「安贵人落水是我设计的,我认,但……」
「但陷害我的人不是你。」
张嫔握住衣襟的手一紧:「你相信我?」
张嫔这人虽然在后宫跋扈惯了,却从未沾染过人命。
她针对安贵人也无非是因为她分了皇帝的宠爱。
而我,一个后宫皆知不受李卓宠爱的皇后,她不屑给我使绊子。
连我都能想到的事,和她同床共枕多年的李卓又怎会看不出。
不过是帝王心术罢了。
「这世上男子的爱淡泊如水,何苦沉溺其中?张将军知晓此事,如今已在养心殿前跪了两个时辰,李卓到如今都未曾露面。他是一位好将军、好哥哥。」
张嫔听后是长久的沉默,在我一脚踏出椒房殿时,她自嘲地笑了笑。
「陆鸢,你当真不曾爱过皇上一丝一毫?」
「不曾。」
「那你为何进宫,只为了皇后的虚位?」
我抬头看向正北方,那是紫微星在的方向。
夜晚的风吹散了我的回答。
我要的不仅仅是皇后,我要的是站在权利的巅峰。
斩开世俗教条枷锁,让男人对我俯首称臣,让万民以我为尊!
8
「既然不是张嫔,那是谁敢陷害娘娘?」
「自然是这后宫里比皇后更厉害的人。」
「比娘娘更厉害的……太……太后?」春桃捂着嘴,手里的宫灯险些拿不稳。
我曾听说尚衣局的尚宫是太后贴身女官出身。
也许别的妃嫔无法拿到春桃送去尚衣局的衣裳,但太后若想要却是轻而易举。
我刚进宫时,她便处处暗示我和张嫔必是敌对关系。
张将军是武官之首,太后不敢亲自动张嫔,便想借我的手和张嫔斗一斗。
只是为什么她如此想要扳倒张嫔呢?
只是一晃神的功夫,我隐约看见远处闪过了一个黑影。
而黑影去的方向正是慈宁宫!
我甩下宫女侍卫,独自跟上。
我眼见那个黑影翻身进了太后的寝宫,随后刚刚还亮着的灯火就一闪而灭。
我欲再往前靠近些,不料脚下一个踉跄。
「小心!」
一个纤长白嫩的手拉住我,入目是个长相英气,身着蓝色宫装的女人。
「安宁长公主?」
「安宁见过嫂嫂。」
安宁长公主规矩行礼,她是先皇最小的女儿。
虽然喊我嫂嫂,年龄上却长了我五岁。
「这么晚了,安宁长公主怎还没出宫?马上就要宵禁了。」
「许久没回宫里了,趁中秋回宫便四处转了转。时间也不早了,那安宁就先行告退。」
「且慢。」
我拉住安宁,将她带回了凤仪宫,吩咐春桃将我从家里带来的书匣拿给了她。
「这是我入宫时从家里带来的一些杂书,今天见到安宁长公主甚合眼缘,便将这些书赠予公主了。」
安宁扫了眼,大都是些《女论语》、《女范捷录》等规劝女子言行举止的书。
「能得太师府中之书,是安宁的荣幸。」
「那便好好研读,方不辜负此书。」
送走了安宁长公主,我摸了摸方才被她握过的手腕。
虎口生茧,果然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