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辰冬月(2024年11月29日),“齐白石在北京——纪念齐白石诞辰160周年特展”启于大运河博物馆。画、书、篆、刻等作二百余幅,融数字之巧,映照艺术之光。观者得随目光探访齐公在京岁月,窥其笔端,识其交游。展期至乙巳春尽(2025年3月30日)。
有风园柳能生态,无浪池鱼可数鳞。
此是人生行乐事,夕阳闲眺到黄昏。
老舍藏“钓丝小鱼图”,题句如上。画之上部,钓丝微动,下则小鱼淡墨,似无物而意境绝妙。晚风中,余霞一线,观游鱼于清池,心旷神怡,诗意盎然。
立画前,忆童年,若嗅其气息。画中一线,似真非真,妙不可言。深感白石师之感锐敏,情真挚。师之作,虽简笔,情趣无限。曾赠余小画,玻瑞杯中兰花两朵,题“对语”,如笑语私谈。画展中“放牛图”,桃林草坪,水牛或卧或立,小牛随老牛后,几笔绘春色江南。师画花卉,迎风带露,生机勃勃。曾陪印度诗人访师,师画牵牛花赠之。诗人观画,感花之艳丽生动,似蝴蝶将出,又言此非花,乃东方和平美好生活之歌颂。
白石师作画,不观实物,不粉本草稿,白纸对青天,自由涂写。笔墨落处,花鸟虫鱼山水树木,尽在掌握,层出不穷,胸罗万象,遣化在手。余江南写生,卧松下,观松枝,忽感似曾相识,乃悟其神态,如师之画。师作画,非不重生活,乃观案认识细致深刻。国画家“凭空”作画,非不重视生活,乃创作时,认识生活已成过去。
中国画家,经久观习,全面深入认识对象,至成竹在胸,方进行创作。至此境,少受约束,全力经营意匠,充分表达事物神气与己之情思,达艺术感人之境。由此知,中国画家创作不观对象,乃熟识对象之结果,非脱离生活。
齐白石倡“不似之似”论,意指形似而神非,或形似至极,神似自妙。论形神之辨,重在生活与艺术之关联。艺术之真,源于生活之真,而又超之。艺术家表现生活,当重“不似之似”,即超生活之“似”。“似与不似”之妙,非折中之道,非全似,非全不似。白石明言:“太似媚俗,不似欺世”,旨归仍在“似”,然此“似”非形似,乃神似也。
为明此理,可观白石之蜂。蜂之首足身绘清晰,以淡墨浑圆示翅之振,令人感蜂真停空中,形神兼备。又如画虾,虾之形精确,透明体有弹力,水中游动态,形质动三要素俱佳,至形神交融之境。为深印象,虾小而画大,不觉生疏突兀,此艺术形象胜生活现象之例。白石年愈高,笔墨愈精,传神愈妙,超壮年刻意求形似之境。其所谓不似,或指老年笔精墨妙之化境。
白石先生初学绘事,不拘一格,广汲百家之长。技艺既成,遂弃摹拟,自创新境。观其半百至古稀之笔,若出两手;耄耋之年,犹孜孜不倦于新意。吾侪宜效先生之笃学,筑基而后敢为天下先。今之国画学子,多泥古法,鲜有自拔者,若循此不改,国画将临穷途。白石先生之绩,在于不守旧,承古法而出新意,国画得以存其魂,又创风格,注入新机。故成大师,画史留名。前人亦有国画改革之志,然多偏笔墨之趣,超然物外,不拘形似,其作唯文人雅士赏之,非众所喜。
白石先生笔墨讲究,而形色鲜明,状物传神,雅俗共赏。先生起于工匠,情与民同,故其作变而不幻,新而不怪。改革创辟,皆出于健康。尝有《芭蕉叶卷抱秋花》之请,先生年高,蕉叶新拔之向,已不复记忆。京师芭蕉稀,先生笑曰:“不卷叶矣,不可率尔。”诚然,先生作画,恒严肃,必见真物,而后匠心独运,构画稿。其笔下鱼虾草虫,无一足一须不准确,不适。市井伪作多,若见虫鸟有不当之处,多属伪造。
先生之山水,亦先观名山大川,而后落墨。白石先生,一代宗师,不轻言他作之不善。对学生,则常怀热忱,鼓舞之。学生呈作,先生必题字以励。白石先生已逝,余望国画界在党之领导下,团结一心,使民所爱之传统绘画,百花齐放,日新月异。愿继先生之热爱劳动、勤学苦练、努力创造之精神,献毕生之力于民之美术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