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乔迁，我却被扫地出门。
妈妈说：「你的生辰八字不好，不能参与入宅仪式。」
爸爸说：「你从小在乡下长大，别把土气带到新家了。」
弟弟让我滚出他家。
后来我买房了，他们却开始和我论亲情。
1
春节前夕，我们终于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房子。
我恨不得时间立即来到乔迁的那一天。
老家乔迁的习俗是入住前选一良辰吉日举办入宅仪式。
鸡牛猪摆在红色的桌子上，谢过天地，大家热热闹闹聚餐。
在我激动地问他们乔迁的时间时，他们的脸色却有些尴尬。
彼此看了一眼，支支吾吾。
爸爸说着房间的装饰，妈妈似乎在斟酌着要怎么开口。
「是这样的，你奶奶前不久拿着我们全家的生辰八字去求签。」
她顿了顿，我的心也跟着悬了起来。
「你的生辰八字不是很好，和新家会犯冲，所以……」
她移开视线，似乎不忍心看到我伤心的样子。
我的心却突然泛酸，难受得紧。
有种被抛弃的感觉。
原本有说不完的话，此刻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我想了想，忍着酸涩，懂事地为他们找着借口，「我离得这么远也没办法回去，等春节了再回去也一样，到时候你们要拍视频给我看哦，看过就算参加过。」
爸妈咧开嘴，直夸我懂事。
从小到大我听到最多的词就是懂事。
小时候爸妈在外打工，我一个人带着两个双胞胎弟弟生活。
他们说我懂事。
我生病时，帮他们洗衣拖地，他们说我懂事。
我赚了生活费给他们时，他们说我懂事。
所有的亲戚看到我都会夸我懂事！
懂事仿佛就是我人生十八年的标签。
今年的除夕没有放假。
我提前通知爸妈可能不能回家过年。
他们一脸遗憾，妈妈说，「赚钱哪有一家人团聚来得重要。」
她随口一说的客气话，我居然当真了。
为了这句话，为了赶在大年初一和家人团聚，坐上十几个小时的硬座。
但一想到他们惊讶而高兴的表情，我也甘之如饴。
提着我精心准备的年货，终于踏上了回新家的路。
根据之前的网购记录，很快就找到了新家的地址。
站在小区门口，我扬起了笑容。
十八年了，我终于住进了儿时羡慕的小区房。
一想到马上就要见到他们，幸福感油然而生。
高兴地冲着门卫大叔打招呼，却因我的身份信息未被录入而拦了下来。
我将聊天记录，网购记录展示给他们看，甚至拿出了照片，他们才相信我和户主的关系。
「哎呀，小伙子，我们也是为了安全，你回家赶紧让你爸妈把你的身份信息录入，想来是太忙忘了。」
我点点头，他们这段时间忙着搬家都没怎么回复我信息，估计是忘了这回事。
2
越临近家，我的心跳得越快。
门上早已挂上我挑选的龙年对联，十分喜庆。
将沉重的年货放在角落，手心早已经湿漉漉的一片。
门铃响了几声后终于开了。
二弟穿着睡衣，揉着眼睛一看就没睡醒。
也是，毕竟现在才五点。
「哥，你怎么回来了？」说着又回过身，想必是去补觉了。
我轻手轻脚地将年货放在客厅。
天还未亮，家里只有佛龛上有一丝亮光。
为了不吵醒他们，我打开手机的手电筒，轻手轻脚地参观。
新家到处可见我参与的痕迹。
我打工的钱买的冰箱和红彤彤的冰箱贴。
客厅的桌子上摆着我精心挑选的一家五口的杯子。
我的那只似乎被收了起来。
当初的两室一厅如今已经改成了三室一厅。
阳台真的如我当初的想法改成了一间小卧室。
透明玻璃门，白天一拉开客厅就敞亮了。
我压抑住立即想住进去的冲动，为他们准备惊喜早餐。
大年初一要吃长寿面。
我忍着水的冰冷将青菜洗净，下锅热着昨天剩下的鸡汤。
一看时间还早，喜庆的沙发套极具诱惑力。
将自己扑倒在沙发上，躺着躺着就睡着了。
妈妈的尖叫声将我吓醒。
我立即扬起嘴角，开心地朝她张开双手。
可却扑了个空。
「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我嘚瑟地抬起头，「是不是把你们都骗到了？我们有四天的假期哦，因为我离家远又给我多了两天假。」
她的反应并没有我想象中的开心。
而是急忙问道，「那多请两天扣钱吗？要是扣的话多不划算，听说你们春节上班有三倍工资，这么好的机会你怎么不把握住？」
如同一盆冰水顷刻浇熄我的热情。
我撇下了嘴，委屈道，「妈，你都不想我吗？一家人团聚难道不比赚钱更重要吗？」
她恨铁不成钢，「你想回来可以等快开学了回来，但是三倍工资不是天天都有，你这四天就有三千了，我怎么生出你这么傻的儿子。」
我的心随着她的指责一点点沉了下去。
我想象中的她会惊喜地抱着我，问我打寒假工累不累，没想到她先想到的是钱。
妈妈没理会我的尴尬，径直去厨房忙着早餐，看到我洗的菜，她似乎有些开心。
看着她上扬的嘴角，我的心情好像也好了些。
可看到汤，她又沉下脸，「你到底在做些什么，热这么多哪里吃得完？自己会赚钱了就开始大手大脚。」
我看了一眼锅里的汤，仅够一人一碗。
她推开了我，嘴里念叨着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我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
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半个小时后爸爸走出房间。
3
我已经没有勇气再同刚刚一样打趣他。
他看到我愣了一下，「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春节不回来吗？」
我还没回答，妈妈就急忙向爸爸吐槽我有多傻，放着四天三千的工资不做，这个时候选择回来。
我爸一听沉下脸。
他板着脸坐到餐桌上，我妈盛好面和汤给他。
碗中有一只大鸡腿。
我爸看了一眼说，「把鸡腿留给孩子吃。」
我心中一暖，爸爸还是很疼爱我的。
急忙道，「爸，你工作那么辛苦，还是你吃吧。」
他没有理会我，将鸡腿放回汤中，妈妈又给他夹了一块鸡胸肉。
我站在餐桌旁，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尴尬得无地自容。
「你自己没手吗，这么大还要我伺候你？」
她冷淡的语气，让我更难过了。
我舀了一碗汤，想着弟弟们还没吃，仅仅夹了一块鸡翅尖。
「要死了，你弟弟们还在长身体，你舀这么多他们吃什么，真的是自己赚了点钱，不知道家里有多困难。」
她将我盛好的汤倒去了半碗。
我这才知道，他们口中的孩子并不包括我。
突然发觉我在他们眼里好似并没有那么重要。
热汤氤氲着我眼里渐渐泛了水汽。
爸妈吃完后就离开了厨房。
妈妈忙着整理房间，爸爸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桌子上的碗筷好似就该我收拾一般。
一如过去我在家每一天的样子。
时间很快来到了九点，太阳已日上三竿。
妈妈让我叫弟弟们起床。
我敲了敲他们房间的门，他们没有开门。
我随手一拧，门就开了。
「快起床，太阳晒屁股了。」我欢快地叫着。
他们的房间并不小，但是爸妈怎么给他们安排了一张床。
我记得当初给他们的参考图是上下两张独立又一体的床。
可能是爸妈为了省钱，等我寒假工赚的钱到手，应该就够他们买那样的床。
我走到窗户前，将窗帘扯开。
头被突如其来的枕头狠狠地砸了一下。
没有防备的我随着力道磕到了窗户的把手上。
好痛。
我摸着脑袋，伤口立即就起了一个大包。
「你有病吧，早上那么早回来吵得我不能睡觉，现在又来吵我，谁要你回来啊？这个家不欢迎你。」
我愣在原地，想不明白仅仅半年，我弟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急躁。
忍着心里的委屈，我自我安慰着：他是睡觉被打扰才说的气话。
直到这时我才看清床上只有一人。
原来阳台割出的房间也不是我的，那我住哪呢？
晕晕乎乎地走出房间，看到了从阳台房走出的三弟。
他看到我也有些诧异，但还是开心地和我打了声招呼。
随后将面夹入盛满肉的汤里，他一向喜欢吃汤面。
我坐在一侧的单人沙发上，看着已经停止忙碌的妈妈和一直悠闲到现在的爸爸，开口道，
「我的房间在哪里，我想先整理下行李。」
他们面面相觑。
不知等了多久，妈妈开口道，「这几天你的两个弟弟先睡在一起，你就先睡你三弟的房间。」
哦，原来真的没有我的房间啊。
当猜想成为事实，更令人难堪。
我低着头，袖子里的手紧紧握着维持着镇定。
这时二弟却从房间冲了出来，「我好不容易拥有了自己的房间，凭什么他一回来我就要弟弟一起睡。反正他过几天就要走，睡沙发就好。」
4
一向和我最为亲近的三弟也怯懦地开口，「大房间都让给二哥了，为什么我还要和他睡一块？」
妈妈看了看弟弟们，又看了看我。
语气不耐烦，「你是哥哥，应该多让些弟弟。谁让你突然回来的，如果按照电话所说年末再回来，他们已经上学了，随便一间房间你都可以睡，你这么一搞大年初一都不安宁。」
我以为的惊喜，对他们而言只是破坏气氛的闯入者。
他们巴不得我不回来。
我的心好像被一只大手紧紧握着，渐渐喘不过气。
气氛异常沉默，二弟嘟囔着，「奶奶说得没错，真是个扫把星，一回来连过年的欢聚气氛都被你破坏了。」
我低着头，尴尬地玩着手机。
心中却想立即逃离，何必自讨没趣呢。
两个弟弟吃完饭，我习惯性将碗筷清洗好。
等我走出厨房，只见他们拿着各种礼品准备出门。
我急忙将手擦干，刚来到玄关，爸爸开口道，「今天你就在家看家吧，我们中午去你奶奶家吃饭，晚上再回来。」
不容我询问，他们毫不留情地将门关上。
大年初一，我被亲生父母嫌弃了。
狭小的房子像一口深渊，空洞冰冷。
我麻木地推开阳台房。
里面的设计如同我当初所期盼的样子，小小的房间充满了阳光。
可这个房间并不属于我。
我就着早上剩下的一口汤吃过后，躺在沙发将外套当成被子简单的睡了个午觉。
昨夜一夜未睡，疲惫让我一觉睡到了天黑。
打开手机已经五点了，微信传来十多条消息。
我妈说晚上有客人来家里，让我准备好饭菜。
八个人，十道菜足够了。
两个小时的忙碌，可还是来不及完成所有的菜，他们就回来了。
原来是奶奶、大伯和姑姑。
我妈匆忙地来到厨房，看到桌上的成品才略有宽慰。
「快来吃饭，小磊手脚慢，才煮好六个菜，你们先吃，边吃边聊。」
小小的桌子挤满了人，姑姑到厨房问我需不需要帮忙。
妈妈赶紧把她推了出去，「他一个人就可以解决了，你赶紧去吃饭。」
妈妈端着碗筷，爸爸拿来珍藏了许久的酒。
餐桌上欢声笑语，窄小厨房里的我热火朝天。
又一个菜出锅，妈妈将桌面上的虾蟹壳端给了我。
此刻我仿佛并不是家中的一员，而是一名厨师服务员。
直到我将所有的菜上齐。
奶奶又让我将空盘拿回厨房清洗。
她指责道，「自己不会主动？非要叫才可以，比你姑姑差得远了。」
竟然没有一个人问我饿不饿。
我没忍住笑了一声，尽是悲凉。
何必回来呢？
没有吃饭的我忍着委屈，忙碌了半个多小时，将盘子清洗干净。
我打开手机蹲在厨房的角落，查看着回程车票。
大年初二余票充足。
听着他们的和气融融地聊天，我的心钝钝地疼。
从小到大的每一年都是如此。
只不过以往，我和妈妈两人忙碌一下午做好年夜饭，吃饭后又继续清理工作。
如今只剩下我一个人。
蹲麻了，我回到了客厅。
两个弟弟各自回到了房间，其他的人坐在沙发上唠嗑，我无处可藏。
他们看到我气氛一静。
忙碌了六个小时，疲惫的我已经不想和他们寒暄，只想先洗个澡好好睡一觉。
拿出依旧放在玄关的行李箱，正准备打开时却被奶奶叫停。
「他今天要住在家里吗？不是和你们说了，他和新房犯冲，不能在家待太久，你们好不容易赚钱买了一套房子，改变风水，不怕被这个扫把星破坏吗？」
妈妈欲言又止，「可是……」
「可是什么，知道你关心孩子，可你还有两个儿子，也得为两个小的想想。」
客厅又是一阵沉默。
我没有歇斯底里地质问，只是维持着蹲着的姿态。
泪水一点点滴在行李箱上。
里面还有我未拿出给他们准备的礼物。
空气好像停滞了一般。
「谁知道他回来是不是来抢房子的？」奶奶的话似乎提醒了爸妈。
爸爸终于开口，「小磊，要不你今年先回老家过年，等开学了再回来住几天。我们都很想你，可你奶奶的话，你也听见了，为了所有人好，先委屈你了。」
我突然就觉得好笑。
而我也真的笑出了声。
「你们都知道委屈了，还不护着我吗？有你们这样在大年初一亲自把自己儿子赶出门的父母吗？口口声声说着想我，不过是想着我打工赚的钱吧？」
脸上被突然起来的巴掌甩偏了头。
「你怎么敢这样和父母讲话？」
奶奶不知何时已经来到面前，她用力点着我的额头咬牙切齿，「没大没小的臭小子，当初就说要把你淹死，现在果然是个祸害。」
我一把摔开额头上的手，新仇旧恨一并发泄出来：
「你凭什么打我，从小到大，我在你眼里得到的只有嫌弃，我长到十八岁，你从来没有叫过我一次名字，今天赶着来当我长辈了，为老不尊，倚老卖老，你配吗？」
姑姑拉着我让我少说两句。
奶奶满脸通红指着我，声音尖锐，「我李家没有你这样的子孙，你什么身份敢和我顶嘴，我就算打你妈，你妈也不敢吭一声。当年算命的就说你命里跟我们家犯冲，是个扫把星！还敢对我大呼小叫！」
我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嗤笑一声，想撕破脸是吧，那就来啊。
「按照你的说法，你还真不是李家的人，你姓的是张，你一个外姓人尊贵些什么？」
她一听扬起手，就要打另一半脸，可惜被我截住了。
只是我的脸还是被打了一巴掌。
5
打我的是我亲爸。
我看着他满脸失望。
「真是母慈子孝，身为我爸，你有尽到一个当父亲的职责吗？你这是愚孝！」
我爸气急了，拉开奶奶，对着我就是拳打脚踢。
我不甘示弱打了回去。
去他妈的懂事，我不干了！
「你是读书读傻了，下学期别读了，赶紧出去打工给家里挣钱！」
我一听又咬又踢，不顾章法乱打一通。
其他人见状合力将我们分开。
我妈喘着气问我，「你怎么读个书变得没大没小了，以前在家让你做什么，你都乖乖的去做。」
二弟扶着奶奶，一脸愤怒，「这里以后是我的房子，没有你的份，赶紧从我的房子滚出去。」
三弟想扶起摔倒的我，却被妈妈拽了过去。
看着他们一大家子，我气笑了，指着二弟道，
「你可真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当初爸妈出去打工，是我一个人把你们拉扯大。
买一块肉，我怕你们不够吃，从来不敢碰一口。
我每天走路去学校为了省那么几块钱给你们多吃点。
我和你们在一起的时间，比爸妈都久，你却怕我抢房子亲自把我赶出去。」
三弟张了张口刚想解释，被妈妈瞪了一眼立即噤声。
二弟一脸愤恨，「我吃喝都是爸妈给的钱，你才是白眼狼，爸妈养你到十八岁，你连爸都敢打，真不孝。」
爸妈闻言附和着。
「还好当初没有给你留房间，看看你现在像个什么样？」
奶奶满脸潮红，打着我爸的手，「早给你说别养这个扫把星，你当时舍不得，现在吃亏了吧！」
看戏的大伯开口了，「没事，男孩子成了家就成熟了，我家隔壁那个开超市的闺女不错，就是小时候生病了脑子不太好，挺适合小磊。」
这算盘是当着我的面就打了起来。
我气笑了，「好，非常好。」
扫视了他们一眼，「这高贵的房子是我不配住，你们这些高贵的人也是我高攀不起的，我走还不行。」
我提起行李箱转身离开，耳边是他们的吵闹声。
我妈拉着我的手，让我道歉。
奶奶大叫道：「要死死远点，不要坏了我李家的风水。」
大年初一，我被赶出家门。
我应该感到悲伤，可我却隐隐有些痛快。
压抑了十几年的情绪终于爆发了。
买上最近离开的车票，重新踏上了回程之旅。
好。
既然这么决绝地赶我走，那他们可别后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