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上海城沐浴在熹微的晨光中。市中心的商业区,百货充盈,购销两旺,街头橱窗琳琅满目,处处显现出欣欣向荣的景象。
海关钟声刚敲过七点半,朝阳路浦江百货商店的职工便开始做营业前的准备了。花布柜台上,有个年长的职工正在揩柜台,他就是共产党员李祥荣。
李祥荣揩好柜台,拿出几张服装纸样,用木尺比量着。女营业员张磊看见,问李师傅在做啥,李祥荣说:“最近服装部老师傅设计了一批服装新式样,我要摸索摸索派料的规律。”
张磊今年二十岁,毕业分配到此还不到半年。她听了李师傅的话,心想:这些都是服装部门的事,李师傅弄它做啥?便对李师傅说:“这派料的规律很简单,女同志来买布,老规矩,“四五六七'不会错的。”
李祥荣问啥叫“四五六七”,张磊比画着说:“喏!就是短袖衬衫只要剪四尺,长袖的五尺,中式罩衫六尺,中西式七尺。'四五六七'一算就是,不是蛮简单吗!
李祥荣知道,这花布门幅有阔有狭,顾客身材有长有短,有胖有瘦,怎么可以一律规定“四五六七”呢?他说张磊的算法不科学。张磊说:“我讲的是一般身材,体形长又胖的,可以加一点,变成'五六七八',这叫机动灵活嘛!”
李祥荣想:小张热爱本职,工作积极,但是,看不到我们工作的复杂性。他对张磊说:“这服装设计的新式样,关系到破旧立新的大问题,我们为人民服务,方向可不能偏啊!”张磊说:“这个我懂,无非是节约用布吧!”
李祥荣说:“这不仅仅是为了节约用布,这里还有一个提倡什么、反对什么的大问题。”张磊不以为然:“李师傅,你想得太多了。这份外的事我们就别管了,我们只要做到让顾客“高兴而来,满意而去'就蛮不错了。”
李祥荣暗忖:小张只顾买与卖,头脑中缺少思想斗争这根弦,我一定要好好提醒她。正想和她谈谈,忽听“嘀铃铃”铃声响,营业时间到了,顾客们络绎不绝地进入商店。
顾客们来到花布柜台,只见货架上花布品种多种多样,布匹色彩鲜艳夺目。一位女顾客说:“啊呀,这么多五颜六色的花布,不知拣哪块好,真是“箩里挑花,越挑越花'。”
李祥荣上前招呼,问她要做什么衣服。女顾客说:“老师傅,我要做件长袖衬衫,请你给我拣一块。”李祥荣见这女同志中等身材,三十多岁,就从货架上拣了块花布,抖一抖开,问:“同志,这块花布可喜欢?”
女顾客一看,这块花布颜色和顺,点子清爽,花形朴素,感觉很合适自己的年龄穿。她满意地说:“老师傅,就这块吧!但不知布身牢不牢?”李祥荣说:“牢的。缩水,一丈缩一两寸。颜色在一般情况下不褪色。”
女顾客对李师傅的回答很满意,又问:“剪件长袖衬衫要几尺?”“五尺二寸。”“够吗?”“够了。这是二尺六寸门幅,剪五尺二,可做一尺九寸长,三尺腰身,一寸半缩水,还可多四块碎料,将来要换衬衫领头,连缝缝补补都有了。”
“算得真周道,老师傅,就剪五尺二吧!”女顾客称赞说。李祥荣剪好布,结过账,女顾客道谢而去。他又去接待别的顾客。虽然店里营业繁忙,可是李祥荣却能做到忙而不乱。
这时,远远走来一个姑娘,红通通的圆脸,剪的短头发。她走到花布柜台前,认出张磊是她的同学,就招呼起来。
那姑娘名叫方小琴,在一家船舶修造厂工作,今天来想挑一块颜色鲜艳的花布做裙子。她告诉张磊:“明天上午我们厂里要开歌咏大会,我有演出节目,想今夜赶做一条裙子。你给我剪四尺半。”
小张上下打量了她,问:“小琴,四尺半够吗?”小琴说:“够了。已经有人给我算过了,说是“裙子做得短点风凉点’。”张磊量好布,刚刚要剪,忽听李师傅叫了一声“慢”!
李祥荣听见“裙子短点风凉点”,觉得这句话的味道不对,就走过来问方小琴:“同志,你买布是不是做裙子?”方小琴点点头。李祥荣说,这布是二尺四门幅,剪四尺半,做成裙子太短,穿出去不好看。
方小琴想:这位老师傅倒怪,我裙子还没做呢,你怎么就说不好看?就说:“我不过稍微短点啊!”小张在一旁朝李师傅看看,也想:穿衣裳长短各人欢喜,李师傅也真是多管闲事。
李祥荣耐心地对方小琴说:“你剪四尺半,裙子只有一尺半长,缩水贴边还没有算进去,如果横转来做,裙裥也没法打,没有裙裥的裙子不好看。”
方小琴面露不快:“咦!你这个人倒主观,这尺寸有人早给我算过了。”李祥荣问是啥人算的,方小琴说:“我们弄堂里的金家阿姨。她讲,现在年轻人都流行穿得别致!
“同志······”李祥荣刚开口,被方小琴打断:“裙子做得长点短点是我的事情,你何必多管闲事?”李祥荣说:“不,这是维护社会风尚的大事情,怎么能说是多管闲事呢!”
小张想:同学是我熟人,如果招惹出是非,今后可·····忙上前劝道:“李师傅,顾客欢喜怎样就怎样,不要弄得争争吵吵,影响不好。”哪知旁边有几个顾客都赞同李师傅说:“老师傅说得有道理。”“穿了这样的裙子,走在路上不像样。”
方小琴一时很尴尬,说:“啊呀,这种服务态度我从来没有看见过。”她转向张磊:“小张,给我剪四尺半,我去做别样东西,可以吗?”
小张想,怎么不可以呢,小琴难得来剪布,不要弄得她不高兴。她不等李师傅开口,“嗤—”一下把布剪开,李师傅要拦阻也来不及了。
方小琴买好布料气呼呼地走了。李祥荣见柜台上有其他老师傅在招呼顾客,就把张磊喊到旁边,和她谈心:“小张,那块裙料已经剪出去,你看接下来怎么处理?”小张说:“剪也剪出去了,有啥怎么处理呢!”
李师傅说,根据她刚才剪的尺寸,做出来的裙子一定是超短裙。小张说,年轻人爱打扮,裙子短些无所谓。李师傅严肃地说:“小张,超短裙是奇装异服,我们营业员如果不管不顾,不是助长了歪风邪气?”
张磊想:这不是在讲我不负责吗?她怀着一肚子的委屈说:“我啥地方不负责啊?商业工作我热爱,保障供应为人民。顾客到柜前,我是热情接待,笑脸相迎,做到这样还要怎样呢?”
小张认为当营业员的只要让顾客高兴而来满意而去,就是尽到了责任。李师傅说:“不对!使啥人高兴,啥人满意,这是有本质区别的。”
张磊越听思想越不通,说:“这穿着打扮是生活小事,有啥大不了的?”说完,抱起布卷一扫,柜台上的一把尺“啪”的一声落到了地上。
李师傅俯身拾起木尺,握在手中,心潮激荡。他见到木尺上的铜片闪闪发光,好像是长鸣的警钟在耳边回响。他默然自语:“小张啊小张,我们不能只顾低头收钱,不抬头看人啊!”
他见小张在柜台上卷布,走近她说:“小张,你看这把尺!你可晓得是怎样断的?”“怎么断的,我不晓得。”李祥荣便给她讲起了从前的一件往事—
“一年夏天,外滩有个服装展览会正在内部预展。我和服装加工部几个老师傅(33)去一看,啊!里面都是式样古怪的服装,实在看不入眼。
“当时,有个纺织工人很气愤地说:“我们织出来的布,做成这样的怪服装,这不是为歪风邪气开绿灯吗?'说完,她提起笔在意见簿上写道:“挂的是红布横幅,放的是革命歌曲,布置得花花绿绿,提倡的是奇装异服。'
“我看了也很气愤。回到店里,商店业务主任跑到柜台上来,要我们马上剪一批花布交给加工部,根据展览会展示的式样,沿马路布置两只大橱窗。我问他为啥这样做,他说:这是上级指示,为了满足群众生活需要嘛!'
““群众需要?”我想:这种服装式样都是解放前有钱的小姐、少爷穿的,解放十多年了,为啥现在又要重新搬出来呢?
“正在这时候,柜台外面来了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打扮得妖形怪状,叫我给她剪一块大花头的花布,说要做件没有领头、没有袖子的衬衫。
“我劝她说:“这种式样不好。”这女人气势汹汹地讲:“为啥不好?外滩的服装展览会你看过吗?'旁边的业务主任对我说:“你们站柜台的,只要接待好每个顾客,做好每笔生意,其他多管点啥!
“当时老师傅们都不同意,他们说:“这种例子开不得!这样的服装穿出去,社会上会造成啥风气?'业务主任一拍柜台说:'穿衣戴帽,各有所好,你们当营业员的无权干预!
“我回答他:“毛主席教导我们:我们的责任,是向人民负责。这种奇装异服,就是不能剪!'业务主任发火说:你不剪,我来剪。”他过来要抢木尺,我揿牢木尺,他尽力一扳,叭'的一声,木尺断了。
“后来,这个服装展览会因为思想作风问题被取消了。而业务主任也因为革命观念不稳固接受了群众的批判。为了不忘这场斗争,我把这把断尺用铜片包起来,一直留用着。”
张磊听了,心想:难怪李师傅对这把尺这样爱护,原来尺上还发生过这样一场斗争。我刚才把尺捋到地上是不对的。不过这与今天给小琴剪裙料有啥关系呢?
李祥荣耐心地对她说:“小张,不要以为解放多年,社会上就太平无事了,千万不能丧失警惕啊!我们手拿木尺,好比是解放军手握的一杆枪,要紧紧握住它,为革命路线站好岗,放好哨!”
小张听完,思想有所触动,便问李师傅:“那么,这块裙料已经剪出去了,怎么办呢?”她告诉李师傅,小琴做这裙子,是准备明天一早去参加一个歌咏大会的。
李师傅问小琴住在哪里,小张说:“北京路大兴里。”李祥荣说:“前两天我们刚去这条里弄开过座谈会,里委党支部对我们商店工作、对社会风气非常关心,我们现在就去。”
两人穿过几条马路,赶到北京路大兴里里委会。
李祥荣把方小琴到商店剪裙料的事告诉里委会的同志,说明要了解一下情况,想把这件事情处理好。正说着,里委会办公室外面急匆匆地进来一位老妈妈,她一见李祥荣就喊:“李师傅啊,你来得正好!”
李祥荣一看,认出她是上次参加座谈会的退休工人赵妈妈,就说:“赵妈妈,您好!”赵妈妈说:“老李师傅,我正要想去找你。”说着从包里拿出一块花布,往桌上一摆。
原来赵妈妈正是方小琴的妈妈;她发现女儿剪了这块布做超短裙,赶到商店反映情况,到了店中才知李祥荣他们已到这里。她气呼呼地对李祥荣说:“我女儿剪衣料做超短裙,是上了弄堂里姓金的当!”
赵妈妈说,那姓金的解放前是光明内衣厂的工头,解放后专给人裁裁剪剪,做奇装异服,说什么“年轻人就是要打扮得别致”“裙子做得越短越风凉”。她还教唆青少年做坏事,与我们争夺接班人,真是心比蛇蝎毒万分。
赵妈妈说,最近她与里弄干部到外面去调查姓金的问题,那姓金的竟趁她不在家,唆使小琴做超短裙去参加歌咏会,幸好被她及时发现阻止。里委会的同志说,今晚要开会严肃处理这件事。
张磊听到这里大吃一惊:真没想到裙料背后有这么尖锐复杂的思想斗争!她想:如果小琴穿上超短裙去参加歌咏大会,岂不是上了坏人的当吗!
她深有感触地对李师傅说:“思想斗争风浪紧,三尺柜台不平静啊!”李师傅说:“是啊!所以我们更要提高警惕,好好学习啊!”
张磊觉得今天发生的事她有责任,便对赵妈妈说,这块裙料由她买下。赵妈妈握住张磊的手说:“小张同志!我不是来退裙料的,我已经算过,只要再添一尺半拼上去,仍旧可以做条裙子的。”
张磊说:“不!添一尺半拼上去,这条裙子不美观,而且还会浪费。”李祥荣问:“小张,你有没有另外处理的办法呢?”“有的。”“啥办法?”“这块裙料退给我们,再调一块。”
赵妈妈说:“不!不能使国家损失!”李祥荣说:“我同意小张的意见,特殊情况我们可以做特殊处理,再说,四尺半裙料可以当裁片,不会浪费的。”
张磊也说:“我再剪一块五尺半的裙料,托加工厂老师傅赶一赶,保证小琴明天穿了美观大方的花布裙子去参加歌咏会。”赵妈妈终于答应了。
李祥荣、张磊告别了里委会的同志和赵妈妈,回到了浦江百货商店。
李师傅走到柜台前,拿起那把木尺,深情地说:“小张,通过今天这件事,充分说明我们只有以党的基本路线来统帅手中尺,才能真正做到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啊!小张,你拿去用心量吧!”
张磊接过李师傅这把尺,激情满怀地说:“李师傅,我今后一定要以实际行动为革命站好柜台。”李祥荣说:“是呀,我们都要守好三尺柜台,保持警惕,为祖国人民当好柜台一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