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5日，是二十四节气中的惊蛰，万物复苏。

四川宜宾市屏山县锦屏镇农民王思强再次进山，在一处人迹罕至的悬崖边找到一株碗口多粗的金弹子树生桩（当地人称“树疙瘩”）。因担心再次被“黑吃”，他不敢贸然将这棵价值不菲的金弹子生桩运出山。

金弹子，别名叫“瓶兰花”，近年在盆栽市场上广受追捧，堪称盆栽界“网红”。它原本大量分布于云贵川和两湖地区，只是一种普通乔木，但由于具有较高观赏价值，且是造型盆景的上等好料而受到热捧，一个上好的野生金弹子树桩可卖至数万元甚至10万元。在巨大利益诱惑下，发现其中“商机”的多地村民，开始采挖金弹子树变卖，或制作盆景谋取利益。红星新闻记者走访发现，在四川宜宾多个乡镇，野生金弹子树乃至金弹子苗几乎被采挖绝迹，成为稀有之物。

而尴尬的是，由于金弹子虽具有较高的观赏价值和经济价值，但并未被录入国家保护野生植物资源名录，对它的采挖看上去面临法律和管理上的某种“空白”。对此有律师表示，金弹子仍属野生植物，不可随意破坏，过分私采挖栽可能涉嫌违法，建议采挖金弹子也须办理相应手续。

此外，红星新闻记者在走访中还发现，围绕“金弹子”这个生财之宝，民间还出现违法犯罪的现象。2021年11月，村民王思强手中一株重约千斤、价值数万的金弹子树，就被当地一团伙半途“强抢”，以5.7万元价格变卖分赃。后来，这株金弹子树桩最终被买家以10余万元价格倒卖。目前，多名嫌疑人因涉嫌寻衅滋事罪被依法逮捕……

↑金弹子 图据中国盆景

【“劫树事件”】

村民400元买下千斤重金弹子

花3.5万运出山，半途遭团伙强抢转卖

57岁的王思强是土生土长的宜宾屏山县山区农民，以种植烤烟和果树为生。大约10年前，他发现金弹子树花期、果期长，而具有较高经济价值，开始采挖金弹子树，移栽至自家责任地中。

金弹子树（别名“瓶兰花”），柿科柿属半常绿或常绿灌木，其树干短而粗，树冠开展枝圆筒形，花期4-5月、果期8-10月。金弹子主要分布在我国南方各省，集中分布于在四川、重庆、贵州、湖南、湖北等地，是造型盆景的上等好料。

三四年前，王思强在屏山县锦屏镇三洞村某村民承包的山林中，发现一个重约1000斤的金弹子生桩，觉得其形状奇特，有观赏价值，于是花400元买了下来。由于树桩所在山林距离道路非常遥远，王思强一直无法将树桩运出来。

2021年11月，一支专业队伍在三洞村运输木材，王思强以3.5万元的价格与对方达成运输协议。此后，运输队通过接力架设绞索等方式，耗时10余天，才把这个千斤重的树桩运至近两公里外的三洞村公路边。

“以我对市场的了解，这个金弹子树疙瘩价值不菲。但我打算自己将之培育成金弹子‘熟桩’，才更具有观赏价值。”王思强说，他原本打算把树桩运到自己家培养，因为他十年来一直喜欢研究和培养金弹子盆景。“即使花3万多元运出来，我也觉得值得。”

同年11月17日，这个金弹子树桩被运到公路边等待汽车转运时，当地人师某、陈某华、王某波、张某林等人突然出现，以与老王有合作为由，打算把树桩运走变卖。但因王思强当时没付运费，运输队负责人阿石某拒绝了师某等人运走金弹子的要求。

↑老王从深山运出后被强拿硬要倒卖的金弹子“生桩”

屏山县公安局锦屏派出所所长袁家伟向红星新闻记者介绍，当晚，师某等人将王思强约到某烧烤摊谈判，要求他将金弹子树桩交给他们，否则就找他麻烦。在遭到王思强拒绝后，王某波、张某林和袁某对其进行了殴打。慑于对方的暴力威胁，王思强当时没有报警。

同年11月18日，师某等人通过中间人找王思强“喊话”，意思是只要王思强将3.5万元运费付清，另外给王某波8000元好处费，就此了结恩怨。王思强考虑多种因素后，打算花钱消灾。“只要他们不找麻烦，这8000元我也认了。”他说。

后来，得知王思强向运输队支付运费后，师某、王某波等立即反悔，电话通知老王他们要强行接管金弹子树桩，并雇佣汽车将树桩连夜运往山下。王思强得知后，赶到现场阻止未果，又急又怒之下挥刀对金弹子树桩的部分根须进行破坏，被王某波等人强行拉开。

当晚，师某团伙成员袁某联系到宜宾叙州区一买家，对方出价5.7万元将金弹子树桩买走，后倒卖至成都以10余万元价格出手。此后，师某等人将5.7万元赃款瓜分挥霍。

同年11月23日，王思强到屏山县公安局报案，锦屏派出所迅速立案调查，陆续将师某、王某波等犯罪嫌疑人抓获归案。警方追回赃款40000元，全部返还王思强。目前，师某等人因涉嫌寻衅滋事罪，被依法执行逮捕。

↑涉嫌寻衅滋事的犯罪嫌疑人到案

【记者调查】

“金弹子”背后市场大

最高可卖到几十万元 多地几乎被采挖绝迹

从四川宜宾城区出发，沿国道G353线经大乘镇前往富荣镇，公路两边分布着规模不一的金弹子“基地”近十个。培育金弹子的村民多在自家院坝搭建遮阳篷，对山上挖来的金弹子树进行盆栽造型。而金弹子树桩有大有小，大的足有上千斤重，小的则如笔头。

据王思强等业内人士介绍，金弹子刚从山上挖下来种植时，称为“生桩”。经过一两年驯化、追肥，恢复正常生长后需要对桩头进行嫁接、造型，直到金弹子开花结果，成为“熟桩”。无论是种植于基地还是栽于花盆，“熟桩”就具有了较高的观赏价值，从而具有了经济价值。

红星新闻记者查询发现，淘宝、京东、抖音、快手等平台都有大量的金弹子销售商家，既有造型奇特的盆景，也有品相一般的小桩头，价格从几元到几十万元不等。相较网上的价格，屏山大乘镇公路附近农户家的带盆金弹子价格偏高，记者询价时看中的一株金弹子，农户叫价1200元……

↑淘宝店里金弹子的价格不一 网络截图

对此，王思强告诉红星新闻记者，野生金弹子树分为“大货”“小货”。“一两百斤以上的都可以称为‘大货’，其他则是‘小货’。”他说，屏山大乘、锦屏一带农民培育的金弹子多数都是“小货”，而他本人更热衷于发掘、培育“大货”。

在王思强看来，金弹子树桩越大、形状越奇特，越有观赏价值，从而越值钱。

↑屏山一家公司的金弹子“生桩”基地

宜宾市叙州区洪峰胡蜂养殖基地负责人洪峰曾做过两年金弹子生意，他们以5元左右一斤的价格，从附近农民手中收购金弹子树桩树苗，简单修整后在网络直播中销售，生意最好的时候一天可以卖1000多株金弹子。由于苗圃基地、网络商家大量收购金弹子，导致鸭池、大乘、屏山等乡镇浅采区的金弹子几乎绝迹。

宜宾市叙州区柏溪街道宜屏、武安、五桂、新联等村生活的村民们记得，在当地田间地头、河滩林间，曾经生长着随处可见的“牛奶子树”（金弹子）。现在大家才发现，那些低矮难见的“牛奶子”树丛，似乎一夜之间消失了。

由于人们大量采挖导致货源枯竭，洪峰不得不于两年前终止了他通过网络直播销售金弹子的生意。

红星新闻记者调查了解到，金弹子的价值主要体现在根子上。人们通过培育树根、控制树枝形态，把看似普通的金弹子根培养成千奇百怪的金弹子造型盆景。因此，村民在采挖金弹子时，常常连根拔起，使得很多金弹子“小货”难以在原生地恢复生长。以至于浅采区的野生金弹子资源越来越少。

↑2021年11月2日，河南省郑州市惠济区双桥花卉市场的盆景金弹子 图据东方IC

【采挖背后】

未录入国家保护野生植物名录

律师：建议采挖金弹子办理相应手续

虽然具有较高的观赏价值和经济价值，但金弹子并未被录入国家保护野生植物资源名录；作为一种野生乔木，金弹子即使长成大树，也不过几米高，难以作为建材、饰材使用。

两年前，王思强从宜宾当地村民手中花5000元买了一个重达1.5吨的金弹子生桩，并花4万元运下山。刚运出来，他就被人举报到屏山县林业部门，后来该金弹子被屏山县锦屏镇政府扣留。对于金弹子树，尤其是大的树桩能不能采挖，王思强心里越来越没底。

红星新闻记者调查走访期间，在锦屏镇政府门外见到了这个有十三四个分枝的金弹子树桩，其露出地面的树枝大部分已干枯，只有少数出芽点上长出了蔫蔫的新枝。王思强告诉红星新闻记者，这个树桩埋在地下的部分超过两米，虽然为数不多的活枝看起来很蔫，但他确信该金弹子树已经成活。

↑被锦屏镇政府扣留的金弹子树桩

四川方策律师事务所郭刚律师认为，金弹子树确实不属于国家一、二级保护物种，但它仍是野生植物，也不可随意破坏，过分的私自采伐、挖栽可能涉嫌违法。依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森林法》第三十一条的规定，如果要采挖金弹子，即使是私人林地，都必须提供合法采挖手续。包括由村、社、乡上提供的采挖证，具体还得说明采挖地点以及对周边植被造成的破坏性评估，并缴纳育林基金。也就是说，任何人或企业如在林业部门许可下有计划地开采，是不违法的。

四川一上律师事务所合伙人林小明律师表示，根据《森林法》及相关规定，农村居民采伐承包集体和自留山的林木，由县林业主管部门或其委托乡、镇审核发放采伐许可证。需要采集树木的根、枝、叶、皮进行药材生产和加工原料的，由从事生产、收购的单位，根据县主管部门批准其生产、收购的文件，提出采集的地点、品种、数量的申请报告，经当地县级林业主管部门核准后实施。

从上述规定可知，王思强在采伐相应树桩等时应提出申请并经过相关部门的许可或核准，倘若没有按照相应程序获得去壳，则可能采伐存在瑕疵，但其收受树桩则并不需要相应许可。

↑老王和朋友培育的金弹子盆景

红星新闻记者 罗敏

编辑 于曼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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