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大年二,村里70岁的悦安大哥坐在门口的路旁嚎啕大哭,弄得要去走亲戚的乡亲们围了老大一个圈,有人问他怎么了,也有人劝他为子女留点面子不要这么搞。
可大家不劝还好一点,听了大家的劝说,悦安大哥反倒更崩溃了,甚至到了用头碰地的地步。
那么,他到底受了多大的委屈,才让一个70岁的老实本分庄稼汉子如此忍无可忍呢?
悦安大哥并不是我们村的的土著,他是八十年代末期从外村入赘到我们这里来的。
因为他的“娘家”和我外婆家就在一个湾里,他“嫁到”这里来后,和我们家就更为熟络一些,一直叫我母亲为“姑姑”,所以,我对他的情况还是比较了解的。
悦安大哥之所以会来入赘来,主要就是他娘家的村子太偏僻,离公路还有十几里山路。
到他长大之后,本村的女孩一门心思要嫁到山外去,外面的姑娘根本不会嫁进来,于是一不小心,他就成了大龄单身男,不得已只好出来入赘。
入赘的这户人家,在我们村也是穷苦人家,男主人去世得早,女主人拉扯大了三个女儿。
为了改善家里的条件,大女儿二十一岁就想找个上门女婿,只要求男方勤快能干,年龄大点不是问题,于是悦安大哥就嫁过来了。
悦安大哥过门的时候,家里只有三控到处漏雨的旧房子,家里的存粮顶多吃九个月。
幸好悦安大哥确实能干,不但把家里的责任田土打理得欣欣向荣,有点空闲也绝不闲着,要不就去灰料山上凿石头,要不就给别人打零工。
不到两年,他们家的情况就大变样,不但再也不用为粮食犯愁了,手里还开始有了点积蓄。于是又咬着牙关在旁边建了三间新房子,一家人的日子算是安定下来。
后来的两个“姨妹子”也是在悦安大哥的帮衬下成家的。一句说一句,两个妹子对悦安这个既是姐夫又是大哥的“外人”都相当的尊重。
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悦安大哥妻子的父母生了三个女儿,到了她这一代,竟然又先后生了两个女儿。
那时候农村的计划生育非常严格,还是看他们是“入赘户”才生了二胎,显然没有生三胎的可能。
时间已经是九十年代了,人们的观念也有所改变,什么“生儿生女都一样”、“女儿也是传后人”之类的标语到处可见。
虽然心里有点遗憾,悦安大哥夫妻还是结扎了,决定好好培养两个女儿,只要她们有出息,或许也不必别人的儿子差。
悦安大哥的两个女儿慢慢长大,也确实是两个可爱乖巧的小姑娘。加上悦安大哥夫妻管教得不错,姐妹俩对人很有礼貌,即使家里条件不如别人,却从没有闹出过什么馋人家零食玩具的笑话。
开始上学之后,两姐妹的天赋就有了明显的不同。
姐姐比较文静本分,是老师眼里的乖孩子,可成绩不是特别理想。妹妹却古灵精怪爱出风头,但成绩却不是一般的好,也是同学们眼里的“学霸”。
但悦安大哥夫妻一直教导两个女儿:一定要好好读书,将来读大学跳出农门才能出人头地。
大女儿天资差点,或许是自知与大学无缘,初中毕业后读了职高,然后出门打工。
小女儿成绩一直很不错,初中高中都能名列前茅,高考时考上了大学。
到这时候,悦安大哥夫妻已经是人到中年了,看上去,两个女儿也都长大成人。尤其是小女儿,大学毕业后在省城找了一份不错的工作,能够经常孝敬父母。
大家都说,悦安两口子终于熬出了头,今后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
大女儿职高毕业后一直在南方打工,因为还是农业户口,悦安大哥夫妻就给她们姐妹做了安排:
大女儿留在家里“招郎”,小女儿的婚事就随她自己做主。毕竟是农村人,身边有个亲人,也算是传统的养老方式。
看上去,这个安排合情合理还没有疏漏,可谁也不知道就为悦安大哥将来的养老埋下了隐患。
大女儿找了个上门女婿,还是外省人,据说家里有三兄弟,能够不花彩礼娶妻成家,他父母完全没有阻拦。
那个外地小伙子入赘来了我们这里之后,倒也表现得中规中矩。当时悦安大哥夫妻都还不老,身体也不错,完全就是四个劳力一样。再加上小女儿的帮衬,他家里的条件很快就红火起来。
于是,上门女婿就把最初的几间老屋拆掉,只留下悦安大哥来后建的三间平房当杂屋,然后在杂屋前面建了一栋两层的小别墅。
后来小女儿也结婚了,自然在城里安了家,只有逢年过节才回来一下。
就这样,按照我们地方的风俗,悦安大哥虽然只有两个女儿,到如今身边既有养老人,城里还有个有出息很孝顺的女儿,日子过得很滋润,将来的养老时光完全不用担心了。
那十来年里,悦安大哥夫妻确实过了几年别人羡慕的日子,身边的女儿女婿外出打工挣钱,老俩口在家种点地带孩子。
小女儿每个月寄点钱给他们,久不久还回家住两天,简直就是农村老人养老的典范。
尤其是每年过年的时候,小女儿一家三口早早就回来了,帮着父母准备年货,年货的开销当然全部是女儿女婿包圆的。
稍微大女儿大女婿一般都要腊月二十过后才回家,回来基本就只要洗手吃饭,反倒乐得轻松。
时间来到2018年,悦安大哥的妻子因病去世,去世的时候才六十出头,乡亲们都替她惋惜,说她吃了一辈子苦,现在日子好过了,刚没几年享福就走了。
妻子过世之后,比他大了四五岁的悦安一直郁郁寡欢,再加上年轻的时候确实劳累得太过了点,身体就一直不怎么好,家里常年都弥漫着药香。
大女儿大女婿不得已,只好辞去了广东的工作回老家。毕竟老父亲年龄大了身体还不好,母亲又去世了,总不能继续把孩子丢给老人不管吧。
从这时候起,悦安大哥的日子就开始有了变化。
首先是经常生病要吃药,最开始倒也不错,悦安大哥自己手里有点积蓄,小女儿按月也会给点,大女儿大女婿只需要负责护送他去医院就行了。
可架不住一起过日子了就不是一天两天一月两月,渐渐地,女儿女婿就不怎么耐烦了,说悦安大哥的嘴太叼,米饭煮硬了吃不下会梗死,煮软点又说像是在喝粥。
又过了一段时间,又开始说老人家常年吃药,家里里外都是药味,孩子闻不惯。
悦安大哥其实也是个老实人,女婿说的这些话又是实情,于是一冲动,再次和女儿女婿分开了。
用他自己的话说,自己搬回后面的老屋去住,伙食也自己弄,分开过也能避开两代人的龌龊,更主要是不影响孩子。
可城里的小女儿有点不满了,好几次回家的时候,旁敲侧击地和姐姐姐夫说起这事。
说的无非是母亲不在了,我们姐妹只有父亲这个亲人,我们就该多包容多孝顺点,让他一个人住到后屋,是不是有点过了?
姐姐还好点,毕竟是同胞姐妹,心里再不满也没有说什么。
但姐夫是个上门女婿,文化水平也不是很高,说话就要直接多了:小妹你的话确实没错,但父亲有两个女儿,要不我们就轮着供他吧。
姐夫的意思很明显,就是让悦安大哥在两个女儿家轮着住,或者轮着照顾,那样就没有厚此薄彼的说法了。
可小女儿夫妻在省城有正经工作,自然无法回乡下照顾父亲。想要把悦安大哥接去城里吧,老人又死活不肯去。
在悦安大哥心里,虽然两个孩子都是女儿,但大女儿是找的上门女婿,那就是儿子。小女儿却是嫁出去了的,实打实的“郎”,自己这个做岳父的,既然家里有“儿子”,怎么能去女婿家养老?
小女儿没有办法,刚好悦安大哥那时的状况勉强还可以,于是就暂时没有提起那回事。
可一年多之后,悦安大哥的身体终于出了大问题,全身肿得像个水葫芦,去医院一检查,确诊为尿毒症,每周都要去医院透析。
姑且不说透析需要花多少钱,每次去县里的医院,都得雇车专人送过去,一来一去就是一天不见了。
大女婿负责了半年就不大耐烦了,说两个女儿都有赡养老人的义务,小妹不能坐在高坡上看风景。
矛盾由此爆发!
悦安大哥不忍心耽搁小女儿,按他的说法,自己手里的积蓄几乎都来自小女儿,现在的开支,小女儿也负担了大部分。作为一个出嫁女,尽孝心固然需要,但没必要和家里的“儿子”分摊义务。
于是,大女婿心里也有了火气:都是女儿女婿,为什么单单“赖上”我一个?一气之下顺带对小姨妹也心生不满起来。
这样一来,所谓法师斗法病人遭殃,难受的就是悦安大哥了。
之后的一两年里,小女儿回家过年时,也不住在路边的新房子,而是去后面的老屋陪着父亲。
小女儿说自己是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回娘家只是来看父亲的,给姐姐姐夫家的礼信就少了许多,顶多给姐姐的孩子发个红包什么的。
姐妹之间、父女父子之间的缝隙慢慢扩大,相处起来就越发艰难。悦安大哥知道自己这病活不了太多年月,干脆就破罐子破摔,恨不得停了不去医院透析。
每当这样的时候,两个女儿总是哭着催促,为了“家丑不可外扬”,悦安大哥又只好退步。
这么反反复复折腾了三几年,好歹总算到了2024年,大年前一天是悦安大哥七十大寿,虽然是年底了,两个女儿还是给他摆了一场寿酒。
问题就出在寿酒上。
一切都很顺利,客人也坐了十几桌,晚上一家人坐在一起算账时,发现礼簿上没有小女儿的名字,大姐夫就说话了:
既然是嫁出去的女,你看我们湾里,哪个老人做寿酒,礼金最重的不是女婿?
小女婿也说话了:岳父大寿我送礼是应该的,但既然让我做女儿送礼,那你为何总是早拉着我一起共同赡养老人?既然把我当上门女婿,今天又怎么说我没送礼?我还要分一半的礼金呢……
两连襟也好、两兄弟也罢,就那么你来我往说了几句,最后自然是不欢而散,这还是顾忌着明天就是大年,农村人很忌讳大年当天闹纠纷的缘故。
可年初二上午,小女儿来给悦安大哥拜年,完全就是按照传统的“回娘家”来做,下了车直接就绕路进了悦安大哥的老屋。
大女婿觉得很没面子,当即就提出要分家,小女儿也不反对,大家就坐到一起谈起来。
大女婿认为理所应当:父亲的老屋两姐妹平分,我现在住的新屋是我进门后建起来的,那就是我个人的财产。
小女婿不干了:虽然新屋确实是你进门后建的,但当时你们夫妻俩在广东打螺丝,一个月能挣几个钱?我老婆当时的工资一分不少交给了父亲,你现在说新屋她没份?
小女儿也在旁边埋怨姐姐:姐夫和父亲没有血缘关系,有点想法也正常,姐姐你可是亲生女儿,难不成你不是爹生的?
就这么一来二去,两连襟越说越激动,最后只得请了族里的长辈来调解。
新正年初的,谁也不想闹不愉快,大家做了一番和事佬说了一些和稀泥的话,勉强把事情暂时压了下去,约定出了元宵再说。
出了这样的事,小女儿觉得在娘家没意思,陪着悦安大哥吃了午饭就回家了。
小女儿走后,悦安大哥左想右想,越想心里越憋屈,整个晚上连眼睛都没合一下,初三一大早就跑去老婆的坟上哭了一阵。
回家的时候在门口摔了一跤,又触发了昨天那个揪心事,于是就没忍住,顾不上颜面,坐在路旁嚎啕大哭起来,埋怨老天不开眼,为什么自己这么苦命。
事情的原委就是这样,虽然大家都更同情悦安大哥的遭遇,可这毕竟是别人的家事,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谁能评判出到底谁对谁错呢?
在我看来,两个女儿、尤其两个女婿都有责任。
如果他们都大度一点,在外的小女婿多负担点经济开支,在家的大女婿多出点力陪陪老人,不就是最好的场景吗?
再说分家的事,小女儿在省城有自己的房子,她还真在乎、真的会占用老家这几间旧房子?要是换做我,我肯定会大手一挥,两姐妹全部对半开,不就是皆大欢喜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