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醒来时，傅家明身后站着个纤细娇小的女人。

她叫苏卿卿，是傅家明的秘书。

此刻她双眼通红，就像一只受惊的兔子。

「傅哥，姐姐没事吧？都怪我，要不是我…」

「没事，她醒了就好。」

傅家明将她护在身后，细声安慰。

明明心脏骤停，差点死掉的人是我。

一小时前的公司年会上，我接过苏卿卿递来的饮料，只喝了一口便不省人事。

那里面不是橙汁，而是烈酒。

苏卿卿跟了傅家明这么多年，怎么会不知道我有先天性心脏病，不能喝酒？

「滚出去。」

我虚弱地开口。

苏卿卿听后，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对不起…傅哥，你开除我吧…」

说着，她就要往病房外走。

傅家明一把搂过她，转而对我说道。

「温向晚，要怪只能怪你自己，连酒和饮料都分不清楚。」

我手脚冰冷，嘴唇发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瞥了我一眼，似乎终于意识到我有心脏病，不能受刺激。

「有病就好好休息。」

他拉着苏卿卿离开了病房。

病房里，只剩下心电图机「嘀嘀」的声音。

2

住院三天，傅家明给我安排了最好的病房、医生和餐食，甚至还会每天送我一束鲜花。

那些小护士好生羡慕，直夸我有个好老公。

我在心底苦笑。

若真是个好老公，怎会不记得我花粉过敏，又怎会一次都不来看我。

但傅家明从来不让外人知道我们不相爱的事实。

为了讨好傅老爷子，为了继承公司，我必须陪他演夫妻恩爱的戏码。

出院前，我有个全身检查。

医生盯着我的报告单，皱起眉。

「小姐，您不能照CT。」

我不解其意：「为什么？」

「您已经怀孕三周了。」

医生后面絮絮叨叨说了很多，我一个字没听进去。

我只在想，傅家明会留下这个孩子吗？

等我失魂落魄地走回病房时，苏卿卿也在里面。

她手中提着一个保温饭盒，笑盈盈地看着我。

「姐姐，我是来给你道歉的。」

我不理她，她便自顾自地打开饭盒，鸡汤的清香随之飘出来。

「这是我亲手熬的，姐姐尝尝。」

苏卿卿盛了碗汤端到我面前。

鸡汤上浮了一层厚厚的油脂，就像她本人一样令我作呕。

「我不喝…呕…」

约莫是因为怀孕的缘故，我竟真的干呕起来。

没想到她突然尖叫一声。

再抬起头来时，那碗滚烫的鸡汤竟全部撒在了她的白裙子上。

「卿卿！」

真巧，傅家明刚好出现在病房门口。

3

「温向晚，卿卿到底哪里得罪你了？」

回傅家老宅的路上，傅家明劈头盖脸地数落着我。

我回想起方才他为苏卿卿涂烫伤膏的样子，一言不发。

「那么烫的鸡汤，幸好没洒在脸上，要是毁了容，你让她怎么办？」

他说这话时，眼底是掩盖不住的心疼。

苏卿卿确实有手段，她懂如何拿捏傅家明的心。

我轻声开口：「那杯酒我喝了，没抢救过来怎么办？」

傅家明无所谓地耸肩：「你这不是抢救过来了。」

「她害我差点死掉，还差点…」

还差点害死我们的孩子。

我顿了顿，最终没有将怀孕的事情告诉他。

「另外，鸡汤是她自己弄撒的，我没有碰她。」

傅家明冷笑一声，满脸轻蔑。

「你以为她跟你一样蠢？人家可是从国外留学回来的，你呢，本科都没毕业。」

他说的是实话。

当初我为了嫁给傅家明，连毕业证都没领。

「找个时间给她道歉。」

傅家明不容置喙地说。

4

傅家家宴上，傅家明给我夹了满满一碗菜。

傅老爷子眼睛笑得眯了起来：「瞧这两人，什么时候给我生个曾孙抱抱。」

我手中的动作一滞，下意识地看向小腹。

傅家明温柔地牵起我的手：「爷爷，我和晚晚会努力的。」

他口中的努力，是指极少与我同房，且每次都有安全措施。

我这次怀孕，是约半月前他喝醉了酒后的意外。

「晚晚身体好些了吗？」

傅母脸上带着十分的关切。

「好全了，谢谢妈。」

傅家明抢先一步回答。

我只能跟着点头，然后从包里拿出医院报告单递过去。

傅母翻阅着报告单，脸色微变，又恢复正常。

「辛苦你了。」

她冲我微笑。

在傅老爷子跟前，他们母子二人总是装的很好。

5

晚上，我洗完澡出来，傅家明正坐在床边，眸色晦暗不明。

我慢慢走到床的另一头，刚想躺下，他就狠狠将我按倒。

「放开我！」

我紧紧攥住胸前的衣物，不让他进行下一步。

「温向晚，这不是你想要的吗？装什么？」

他用力想掰开我的手。

我张了张嘴，本想告诉他我怀孕了，可我一开口眼泪就止不住往下落。

他厌恶地皱起眉：「你做这幅样子给谁看？」

说完，他穿好衣服，摔门而去。

我听到他「咚咚」下楼的声音，便走到阳台边往外看。

夜幕中，我看不清傅家明脸上的表情。

「爷爷，公司有点事，我先回去一趟，明天来接晚晚。」

这晚我睡得不好。

凌晨时分，我一阵心悸，想下楼去接点温水吃药。

傅母房里的灯还亮着，里面传来谈话声。

「…对，想个法子，让她流产。」

我震惊得走不动路。

她怎么知道我怀孕了？

检查单…那一沓检查单里，有我的怀孕报告单。

「她本来就有先天性心脏病，遗传给后代的可能性很大。」

她似乎在打电话，是跟傅家明吗？

「就她也配怀傅家的孩子？等事情成了，换个人给我生孙子。」

我再也听不下去，流着泪离开。

6

傅母说得对，我本来就配不上傅家明。

傅家是个大家族，拥有众多产业，背景和势力都深不可测。

而傅家明是傅家长孙，是众星捧月的人物。

我出生在普通家庭，不出意外的话，一辈子都接触不到傅家明这样的人。

可造化弄人。

三年前，飞机上有个老人突发心脏病。

约莫是情况紧急，连广播里都在询问飞机上是否有医生。

我是医学生，大学主修心血管疾病。

人命关天，我自告奋勇地举起手。

经过我的急救，那个老人活了下来。

后来我才知道，我救的人竟然是傅家掌门人。

他十分喜欢我，把我当成了他的亲孙女来对待。

也是在这时我认识了傅家明。

他对我展开了热烈的追求，三个月后，他向我求婚。

老爷子开心极了，当即就将傅家明提到了总裁的位置。

「这样才配得上我们晚晚。」

彼时傅家的继承人还未敲定，但怎么轮也轮不到傅家明。

傅家明对我笑，我也对他笑。

那时，我以为他是真心喜欢我的。

7

大婚当晚，他带着满身酒气将我压在身下时，嘴里喊着另一个女人的名字。

「阿梦，对不起，我好想你…」

我浑身僵硬，只能忍着疼痛迎合他。

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局。

傅家明早有心上人，但他为了继承人的位置，不得不娶我。

他将这一切都怪在了我身上，我成了他随意发泄的工具。

傅家上下，没有人将我当成傅夫人。

在他们眼里，我只不过是个靠着下作手段上位的女人。

我受不了这样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日子，也曾提出过离婚。

可有一天我突然晕倒了。

送进医院检查后，医生说我有先天性心脏病。

之所以一直没发病，是从前心脏的负荷没那么大。

傅老爷子知道后大发雷霆。

「晚晚生病了，你居然想跟她离婚？傅家怎么出了你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人！」

傅家明在祖祠前跪了一夜，发誓一辈子对我好，才求得老爷子的原谅。

从那以后，他看我的眼神愈发冰冷。

我不想我的孩子今后也在这样的目光中长大。

我也不想他死在别人的算计里。

「妈妈对不起你。」

我抚摸着小腹，哭着睡过去。

8

第二天，我一个人去了医院。

我要打掉这个孩子。

妇产科的人很多，我艰难地在各个科室中穿行。

「老婆，辛苦你了。」

过道里，男人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将耳朵贴在女人的肚子边。

我看着这一幕，不觉红了眼眶。

为什么我的孩子得不到他亲生父亲的喜欢？

甚至还要被他计划着杀掉。

比起产检科，人流室的人就要少很多。

打完麻药，我叉开双腿躺在手术台上。

刺眼的灯光直直打下来，我眼睛酸涩，什么也看不见。

手术钳在我的体内横冲直撞，血肉剥离的感觉十分清晰，可我一点也感觉不到疼。

可是我的心好疼。

我的孩子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手术结束后，护士说我身体状态不是很好，可以考虑让家属来接一下。

家属？

此时此刻，傅家明在哪里呢？

9

妇产科在医院六楼。

我等了很久的电梯，可我始终挤不进去。

那些身强力壮的男人护着他们的妻子，没有给我留下一丝空隙。

无奈，我只能走楼梯。

麻药药效已经过了大半，我走的每一步几乎都要把我撕裂。

「傅哥，谢谢你来陪我。」

「没事，应该的。」

三楼的拐角处，我听见两个熟悉的声音。

傅家明帮苏卿卿提着包，手里还拿着烫伤药。

而苏卿卿正将冰淇淋喂到他嘴边。

他眉眼弯弯，自然地吞下。

一个简单的烫伤，就能让他这样无微不至了吗？

那我住院那几天算什么？那我妈妈去世那几天又算什么？

原来他并不是工作忙到不可开交，而是我对他来说，无关紧要。

小腹剧烈的疼痛不断提醒我，该离开了。

我扶着楼梯，额头涌出大颗大颗的汗，眼前黑了一阵白一阵。

耳边，苏卿卿的笑声清脆。

下一阶楼梯我踩空了，一阵天旋地转后，我晕了过去。

10

「你醒了。」

眼前的医生带着口罩，眉眼却十分相熟。

我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迟疑道：「宋迟？」

他给我递来一杯温水，欲言又止。

宋迟是我的大学同学。

我看向他的胸牌，现在他已经是一名心血管外科医生了。

如果五年前我家里没有那场变故，或许现在我和他是同事。

「你…老公呢？」

他斟酌许久，最终轻声问。

见惯了宋迟咄咄逼人的样子，如今看他这副小心的模样，我竟有些不习惯。

从前我和他是竞争对手，院里的奖学金、竞赛、实习，第一名不是我便是他。

他最喜欢拿着成绩单，细细分析与我的差距。

只不过现在他拿着的是我的病历。

我有心脏病，还做了人流手术的事，他肯定知道了。

我低下头不敢看他。

宋迟叹气：「你不想说算了，我送你回去吧。」

我这才抬起头，哽咽道：「谢谢。」

谢谢他没有落井下石，谢谢他给我留了尊严。

11

回去的路上，一路沉默。

到我家楼下时，宋迟递给我一张名片。

「同学一场，你有需要随时找我。」

我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了。

他替我打开车门，扶着我下车，又送我到楼下去。

最后他说：「温向晚，你是导师最喜欢的学生，心外科随时欢迎你回来。」

我没有回复他，步履蹒跚地走进电梯。

电梯门缓缓合上，阻挡了宋迟失望的眼神。

其实我们都清楚，再也回不去了。

五年前，导师正在为我打点读研的关系。

我的一纸婚礼请柬，让他大发雷霆，从此再也不认我这个学生。

可我有什么办法？

先天性心脏病的确有家族遗传。

我妈妈在田里种地时，突然发病，被送进ICU。

爸爸很早就跟妈妈离婚了，我不能再丢下妈妈。

可我是个穷大学生，ICU高昂的费用我支付不起。

正巧那时我救了傅老爷子，傅家明给我打了一大笔钱。

「晚晚，嫁给我吧，我们一起照顾妈妈。」

那时我就像一个溺水的人，拼命抓住能抓住的所有东西。

可最后傅家明将我推向了更深的深渊。

12

家里的灯开着，傅家明难得回来这么早。

他坐在沙发上，拨弄着手机，脸色阴沉。

我绕过他，往卧室走。

「温向晚。」

他突然叫住我。

「你今天去哪里了？」

我身心俱疲，不想与他纠缠。

傅家明站起来拦住我，攥着我的下巴，一字一句地问。

「你在外面有人了？」

我怒极反笑：「这个问题，应该是我来问你。」

他脸上浮现出怒意，掐住我的脖子把我拽到落地窗前。

「刚刚送你回来的男人是谁？」

我不说话，他手上的力道便逐渐加重。

「怪不得你不让我碰，原来是因为他。」

他墨黑的瞳孔迸射出狠意。

「你说，我是先砍他的手，还是先砍他的脚。」

我终于忍无可忍：「我和他什么都没有！」

傅家明松开我的脖子，又紧紧搂住我的肩，我的肩呷骨几乎要被生生勒碎。

「他就是这么搂你的，对吗？」

我气得浑身发抖。

我想起今天在医院，我刚刚失去了我的孩子，他却在吃别的女人喂给他的冰淇淋。

我成全他，我成全他们。

「傅家明，我们离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