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持玉,心间化诗|书评·随笔

新黄河 2024-09-05 17:13:46

中国人对玉似乎有着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结,《礼记》云:大圭不琢,美其质也。万载的春秋交替,岁月迢迢,玉却是从来都没有变。作家忽兰来自盛产和田玉的新疆,收藏古玉二十年,所积累的点点心得,酿就经典《古玉生烟》。似散文、似随笔、似回忆,虽不见车马舟楫,却听得古人喧嚣;虽不着只字片语,却读得祖辈心音;虽不能尽解禅意,却早已物我两忘。把玩摩挲之下,品读流连之间,古玉犹如静雅君子在与你喃喃细语,纵有哀愁劳顿,也在一瞬间消失殆尽。

见玉如晤。汉字中,斜玉旁的字都寄予着美好的寓意;古诗中,你我从小耳熟能详——“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忽兰借此背景,由浅入深,娓娓道来,向读者介绍中华玉文化最全面的知识,以及古玉穿越时空的魅力。《古玉生烟》一书共分为上下两卷,上卷主要介绍老和田玉的产源、籽料、韧性、色相、温润度等专业特性,具有原创性、知识性、揭秘性,下卷则通过各个朝代的珍藏揭示每一枚玉器背后所蕴含的玉璞、玉情、玉神、玉趣、玉缘、玉魅。

“玉”见自我,鉴玉鉴人。忽兰在《古玉生烟》的后记中写道:“和田玉肌理的特征是这样的:内敛,内收,收住的是绵密、交织、内蕴、浑厚、脂份,精华被涵养,散发的是柔和的珠光。”东方人对待自然、生活、情感、艺术,有着根深蒂固的偏好——含蓄,清芳,雅正,玄妙。在中式美学里,人和玉正是高度一致的美学渊源。共振,共情,共融。

玉是朴拙的,朴拙如素石。忽兰在《白玉》一章中谈到在玉界流传甚广的一句话,“十籽九裂”。以万千年流水的冲刷、石阵的滚动、和风的拂拭,才终于长成一块和田玉籽料。一块生动的籽料,不仅能看见白云絮的结构,还会发现玉肉里沧桑的老裂。那道裂纹,正怀揣着“天戴其苍,地履其黄”的秘密,证明了她前世今生的来路——用数亿年时间修得真身,细密毛孔披覆。所以看见一块玉上有天然的僵、石花、沁色、水线、死裂,先不要嫌弃它,而是更为理解了一块内质温婉的美玉是如何用亿万年的翻滚走至今天——如此无惧并保守住了真身。只有真正的玉怀着朴拙的心和灵,看着冷,带着暖,看着阳刚,实则缱绻。朴拙是至真、至臻、至纯的美,不事矫饰,不加雕琢。人和玉相遇,互为滋养。玉来潜移默化修正人,人来呵护保养玉。

刚毅坚韧的物理性塑造出和田玉的宏厚质地,这也是和田玉区别于其他任何一种玉种的首要特点。都是至坚至美的石头,被熬,被淬,沐日光月光河水风雨雪雷霜雾雹,翻滚亿万年,方为玉。忽兰在《古玉生烟》中举兴隆洼的例子,距今约8000年的文明,出土新石器时代的玉玦、玉斧,千年无损,万年不腐。似有而无,似无而有,软中有毅劲,刚中透和气,有一股天然坦荡纯洁的神韵,这恰恰是玉的魅力。以玉喻人,内性脆弱者会顺着自己的纹理开裂,随风而散;质地刚毅者屹立光阴,明心见性,温良敦厚,得他人敬。

玉是柔韧的,柔韧如绸缎。籽玉的皮肤上不仅有细腻如绸缎的表皮,也会有僵石出现。可是,“最甜蜜的果子是有小疤痕和皴皮的;最好的玉是披着业已愈合的老裂和亿万年艰辛走来、带着的一干过往的瑕——俱往矣!沧桑矣!静气矣!”握之柔圆,温良静然,视之——分子和分子相连的圆融,紧密,顺滑、握之——分量感十足,油润,柔而细腻。孕育它暗合了生命的完整性哲学,不完美恰恰就是完美。像河蚌磨砺为珍珠,像水滴日久穿石,虽软却韧。华夏的先祖正是凭借那种柔软略旧但内心坚挺的呼吸,捏塑出比他们的制作者更漫长的生命,与大地同寿,至今容颜清晰。祖辈所到达的至高的巧思、心意、雄心、夙愿都在里面了,我们绝不能丢的根、魂和定不负所托的奔头也在里面了。

刚柔并济、有礼有节,这是中国玉文化最核心、最根本的意义。玉让世人知道,美好的事物便是如此,天雷也轰它不得,地火也奈何它不得。正如《古玉生烟》中说的,“人能在心里懂得的一切好,原来都在玉里”。

玉,更是经得起雕琢的。籽玉埋在深深的河谷里,亿万年的水和石头打磨,上面的花纹和颜色源自天工。出土后又通过浮雕、圆雕、立体雕、透雕,浑然成型。忽兰在书中回忆了自己和唐小姐闲庭信步聊雕饰的经历,雕一枚玉石,七分天意,三分人意。譬如雕琢一只青蛙,石头和玉肉之间丰富的沁色、黄色、红色、黑色、褐色,自然地落在小物什上,很有古典的韵味。托举在手,有种冬眠了一万年,乍然见了天光沧桑而新鲜的感觉。牙牙学语的孩子也知道《三字经》里有句话是“玉不琢,不成器”,沿着时间的脉络,雕琢的岁月之刀,从未停止。“玉经雕琢方成器,句要丰腴字妥安。(南宋·戴复古)”哪怕每一刀,下得那么深、那么疼,最终,才能焕发出灿烂的光泽。

“忽兰引用的历史文本、宗教文本和文学文本,无论在叙述层面或是意识形态层面都不对她创造的故事文本形成干扰,她一直保持着专心讲自己想要讲的故事的定力。读这样的文字,也会跟着一起变得沉稳、安心,屏息凝神全情投入,一起感受一个内心宽和的精灵行走在大地人世间。这是忽兰创作的高适配性,也是她文字的魅力。”评论家艾翔曾在《文学报·新批评》中这样形容忽兰。来自北疆阿勒泰的忽兰,就像当地的和田玉一样,独一,自在,天成,充满灵性。

盈盈一手心,心静自然凉,于是天地宽。

作者:沈伊帆编辑:徐征校对: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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