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阁的故事里,有一个为书而嫁去的女子

红星新闻 2024-09-09 20:53:36

新学期开始,新课本发下来,不少学生们又要忙着包书皮了。

对于普通阅读者来说,为自己心爱的书籍包上书皮体现出一种格外的珍惜。对于真正的藏书家来说,建造一座藏书阁、一座专属的私人图书馆,才是他们给予书籍的最高礼遇。

天一阁博物院

位于宁波的天一阁,是一座始建于明嘉靖年间(1561~1566)的藏书楼,距今已有400多年历史,不仅是我国现存历史最悠久的私家藏书楼,也是世界上最古老的三大家族图书馆(其他两家为意大利的美第奇洛伦佐图书馆和马拉特斯塔图书馆)之一。

天一阁有着极为严格的家族内部管理制度,这份严格维持了藏书楼在漫长岁月间的相对完好,也曾令一个热爱阅读的女子深深失望。

很多人知道天一阁,是因为余秋雨《文化苦旅》中的那篇《风雨天一阁》。身为宁波人,又是文化人,余秋雨却也是人到中年后才第一次踏足天一阁。

那天恰逢风雨大作,他蹚过院内的积水,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这座古籍圣殿,无数感慨涌上心头。“只要是智者,就会为这个民族产生一种对书的企盼……很有一些文人学士终年辛劳地以抄书、藏书为业,但清苦的读书人到底能藏多少书,而这些书又何以保证历几代而不流散呢?”

清祝永清绘、民国李良栋刻《天一阁图》

余秋雨非常认真地分析了要具备哪些条件才能建起一座伟大的藏书楼——这种人必得长期为官,有足够的资财可以搜集书籍;这种人为官又最好各地迁移,使他们有可能搜集到散落四处的版本;这种人还必须有极高的文化素养和清晰的管理头脑,以及超越时间的深入谋划,对如何使自己的后代把藏书保存下去有预先的构想。

当这些苛刻的条件全都集于一身时,他才有可能成为古代中国的一名藏书家。

天一阁的创始人,是明朝兵部右侍郎范钦(1506~1585)。

范钦27岁那年考上了进士,随后去过许多地方做官:江西、广西、福建、云南、陕西、河南……几乎走遍了半个中国。嘉靖三十九年(1560年),范钦升任兵部右侍郎,但为官刚正不阿的他,遭到政敌的弹劾,被遣送回了老家宁波。

馆藏范钦肖像

在将近30年东奔西走的为官生涯中,范钦时刻不忘丰富自己的藏书,可说是官做到哪里,书就收到哪里。每到一地,他都会留意搜集当地的公私刻本,“购海内异本,列为四部,尤善收说经诸书、先辈诗文集”。不能直接购藏的,便通过抄书的方式拥有。古代抄书之风兴盛,范钦与明代文史学家、“后七子”领袖之一的王世贞便有书籍互抄之约。

此外,天一阁也像个小小出版社一样,偶尔会自行刻书。范钦认为比较稀奇和有价值的书,会刻印出来。这些被后人称为“范氏奇书”的,约有20多种,多数是分送好友,也有一部分卖了出去。其中最著名的是“奇书”系列中的《竹书纪年》,是目前国内同一版本中存世最早的。

馆藏陈洪绶《策杖寻春图》

天一阁藏书以注重实用性为主要特色,保存了明代社会诸多第一手珍贵史料。其藏书主要包括四大类别:第一是明代地方志,有271种,其中185种是明嘉靖时期的刻本,占了总量的70%,其中84种是海内孤本;第二是明代科举录,我国历代科举考试的文献,以明代保存最为完整,而现存的明代科举录,其中80%都收藏在天一阁;第三是明代政书,也就是官方文件、法律文书等;第四是明人文集,占比不多。

1996年,六位资深学者对1566年以前创立的272个全球私家图书馆进行了全面系统的调研。他们发现:这些图书馆98%以上都在欧洲。在亚洲,具有450年以上历史、连续发展、保持原貌原样的藏书楼,只有中国的天一阁。

天一阁博物院

据介绍:目前世界上最古老的家族图书馆是意大利的马拉特斯塔图书馆,建于1452年;排名第二的也在意大利,是著名的美第奇洛伦佐图书馆。早在1524年,美第奇洛伦佐图书馆的藏书量就已超过1万册,而天一阁藏书总量最多时则超过7万卷(约2万册)。

因此,天一阁当之无愧是“亚洲第一,世界第三”的私家藏书楼。

纸书与木楼,最怕就是火。天一阁自建成后,四百余年来从未发生过火灾,可见范钦和他的后人防火意识何其到位。事实上,天一阁连取名字都暗含了防火的寓意——根据易经“天一生水”而得名,建筑也是按照易经里“天一地六”布局,并挖了一个水池叫“天一池”;核心藏书区宝书楼和居住区也都通过防火墙、通道等有意识地加以隔开。

馆藏旧拓商戈拓片

在防潮方面,天一阁的书橱都是“双开门”,便于通风,且门板可以拆卸,每年6月后会晒书,就放在卸下来的门板上晒。此外,天一阁还采用芸草避蠹、英石吸潮的方法来保护书籍。天一阁的几乎每本藏书,都夹有芸香草。

关于这个芸草到底是哪种香草,后世也说法不一。有说是原产广西的灵香草,有说是香苜蓿,有说是火艾草,著名古籍版本专家赵万里则认为是白花除虫菊。

天一阁内的古籍

曾经,一个名叫钱绣芸的女子一直渴望着有朝一日,能亲手翻开天一阁的藏书,轻抚夹在书页中那已干燥却依然散发清香的芸草。对于她来说,嗅到芸草香气的那一刻,那就是梦想成真的时候。

清代文人谢堃在《春草堂集》里记录了钱绣芸的故事。她是宁波知府的侄女,出身书香门第,自己也酷爱诗书,对天一阁的藏书无比仰慕,也知道阁中三百年来书不生蠹全赖芸草之功,用丝线绣芸草数百本,因此得名“绣芸”。

然而,天一阁的藏书是绝不“对外开放”的,只有家族内部子弟才能进入藏书楼,从范钦之子范大冲接手天一阁后,就立下了“书不出阁,代不分书”的规矩,此后还继续不断地完善甚至加强。

馆藏《清代古今图书集成一万卷》(我国现存古代类书中工程最为浩繁的一部官纂类书)

在晚清著名藏书大家缪荃孙的《天一阁始末记》中,曾提到过范家管理天一阁的严格:“凡阁厨锁钥,分房掌之,禁以书下阁梯,非各房子孙齐至不开锁;子孙无故开门入阁者,罚不与祭三次;私领亲友入阁及擅开厨者,罚不与祭一年;擅将书借出者,罚不与祭三年……”

所以,要接近这批藏书,只有自己也成为范家的一员吧。钱绣芸的父母为了满足女儿看书的梦想,请知府做媒,把她嫁到了范家。

然而钱绣芸婚后才知道: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范家历来禁止妇女踏足天一阁……

这个隐蔽的“潜规则”让钱绣芸的梦想完全破灭。她临死前对丈夫范茂才说:“我之所以来汝家者,为芸草也,芸草既不见,生亦何为。君如怜妾,死葬阁之左近,妾瞑目矣!

馆藏《明史稿》

一个为了看书而嫁人的女子,终其一生也没能看到一本天一阁的书。无论是余秋雨还是其他人,都公认这是天一阁历史上最令人悲伤的故事。

或许《春草堂集》里的这段故事有些艺术的渲染和夸张,但据天一阁博物院研究人员考证:钱绣芸和她丈夫都是历史上真实存在的人物。她的丈夫不是范钦的嫡系后裔,属范氏旁支,也被一些人认为是她无缘走进天一阁的原因之一。

所有规则都有可能被打破,天一阁也不是绝不让任何外姓人登楼的。1673年,著名学者黄宗羲便“布衣长衫”登上天一阁,翻阅了全部藏书,并撰写一本《天一阁藏书记》留世。

自那之后的近200年里,天一阁又陆续接待了10多位著名文人学者。其中也包括前文提到的缪荃孙,他在《天一阁始末记》里详细记录了自己登楼时的情形:“但见书帙乱叠,水湿破烂,零篇散叶,鼠啮虫穿,迥非阮文达公所云。范氏子见书而不能检,余告之,乃抽出……”

那画面是颇有几分破败颓废的。虽然范家后人一直兢兢业业守着这座楼,但脆弱的纸张在与时间的对抗中,终究是无力的一方。尤其是缪荃孙提到,领他上楼的范家后人,已经辨认不出具体书目,只能在客人的提醒下,充当一个“取书者”的角色。

馆藏《武备志》(明代军事百科全书)

更大的流失接踵而来:乾隆广征天下藏书修《四库全书》的时候,天一阁进呈典籍638种,为藏书家之最。天一阁为此受到皇帝的嘉奖,但献上去的典籍没有再回来。

太平天国时期,宁波局势几度动荡,有盗贼趁乱破墙入阁,潜运藏书,天一阁的宋版书因此大规模散佚。距今最近的一次劫难则发生在1914年,一个名叫薛继渭的小偷潜入书楼,在有外应的情况下陆续偷走了一千多部珍贵古籍,这些古籍后来出现在上海的书铺里,显然是早有预谋的联合作案。

遭此几番劫难的天一阁,所剩古籍不到原来的五分之一,从7万余卷到只剩下1.3万卷。

经征集重回天一阁的流散书:明抄本《宸濠招》

如今的天一阁,藏有古籍30万卷(16万册2.2万余种),善本古籍5000余种、3万余册,还有碑帖5000种2万卷,其他书画约5000种。这丰富的馆藏,得益于近一个世纪以来多位收藏家的慷慨捐赠,让这座古老而历经劫难的天一阁焕发出新的生命面貌。

正如余秋雨所说,如今的天一阁博物院,“它的主要意义已不是以书籍的实际内容给社会以知识,而是作为一种古典文化事业的象征存在着,让人联想到中国文化保存和流传的艰辛历程,联想到一个古老民族对于文化的渴求是何等悲怆和神圣”。

红星新闻记者乔雪阳编辑苏静图据天一阁博物院官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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