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记者自述:我在本溪当“野人”

红星新闻 2024-09-10 17:20:36

▲景区野人演员

“最近压力大的,觉得自己最近精神状态不咋好,想找个合适的地方发疯的,喜欢上蹿下跳跑得快的,都可以来报名。”4月初,辽宁本溪关山湖景区发布招聘野人演员的信息,此后的几个月,引发了一波又一波的网络关注。很多网友称羡慕这份工作,觉得解压。

我是一名女记者,工作节奏很快,时常面临不小的压力。在朋友圈看到了爆火的千万粉丝博主发布的野人体验视频,突然萌生了做一次体验式报道的想法。

内心又向往又害怕,终于在8月,我前往关山湖景区体验了数天野人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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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手“野人”

我和一对情侣,从市区拼顺风车同往景区,车程1个多小时。途中司机说,本溪文化旅游资源很丰富,是一座深藏于山川之中的老工业城市,与当地居民平均收入相比,关山湖景区每月5000元招野人演员的待遇较可观。

景区演艺总监大军带我进入景区。大军提到,景区发布招聘视频后就引起过广泛的关注,当时有数十人前来面试。“得有表演天赋。”大军说,景区对野人演员没什么条条框框,有趣有分寸就行。早在6月份,一名游客拍摄发布的视频就在网上火了,尤其是在东三省,吸引很多网红前来。最火时,景区会接到近百个询问野人演员招聘的电话。

我还未进入野人谷,就听到清溪激流声中夹杂着“野人”此起彼伏的“哇哇”声。野人谷在景区的半山腰上的小溪一侧,有呈Y字状的两条木质栈道,栈道上坡处是一个大表演平台。野人谷特意打造了野人生活场景:茅草铺盖顶部的小木屋、碎石子铺设的野人王争霸擂台、能“投喂”野人的树屋、乱石滩边石头垒砌的灶台、一只公鸡……我一踏入栈道,就看到一个野人拿着弓箭,做出向我射箭的姿势……

装扮好满脸涂满碳粉那一刻,手机无法面部识别解锁,我也第一次认不出自己。

▲记者体验当“野人”

大军告诉我,做“野人”要把握好与游客互动的分寸,其它可以任意发挥。比如说看到老人和小孩,不要从背后突然吓他们,不要说人话,别和游客肢体接触。

我装扮成野人后,仿佛也成为景区的“景点”。我用手拍打嘴唇发出野人特有的“哇哇”声,有些游客会拍嘴互动。有的孩子在远处看到我,就吓得躲在家长身后哭泣。有游客打量我一番,认不出我是男是女;也有游客看了看我,又看向我身边的那只公鸡;和我一起坐顺风车的那对情侣,从我身旁路过都没有认出我。一个小女孩大概是怕“野人”饿,拿几块饼干给我,我用沾满碳粉和泥土的手接过,但出于卫生考虑我演不了吃饼干。

▲景区的野人演员

装扮成野人后,我做不做动作,都是合理的。我可以像小孩子一样乱蹦乱跳,在逗笑游客的时候自己也很开心。我困了就躺在栈道上,游客会说“呵!野人在睡觉”。我找其他男性野人蹲在路稍远的溪边小声采访,游客会说“呦,野人在谈恋爱了”。

我当“野人”的第一天,一切都那么新奇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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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不用装了”

第二天,我跟其他“野人”也渐渐熟络起来。

每天早上9点半,播放着欢快音乐的花车满载着黑乎乎的“野人”们巡游景区,在固定地点上载歌载舞、分发气球,与游客互动合影留念,“野人班”开始。

▲景区的野人演员

早在4月初,景区野人演员队伍已初步形成。如今的近20个“野人”中,有5个是来自云南普洱边陲乡村的佤族“野人”,两男三女。“野人”娜花就是佤族的,她说农村老家和野人谷相似,住茅草顶铺盖的吊脚木屋。娜花很满意扮野人这份工作,在老家,她得种地、打工,而在这里与游客互动,有趣又开心。

民间杂技演员金亮和她的徒弟猴子、侄子小金往年就曾到关山湖表演,他们也是最早一批的野人演员。金亮、猴子和5个佤族“野人”,每天都会在野人谷上面的表演大平台上,不定时表演“太阳神部落”上刀山、吐火、胸口碎大石等节目,多的时候一天要表演八九场。每场表演的间隙,他们还会下到栈道上,和其他野人一起与游客互动。

22岁的阿文是看到景区招聘视频后通过面试来的。阿文性格内向,以前当过服务员。当野人让阿文觉得很舒适,自由不被约束,即使他不爱说话,对着游客“哇哇”几声反而让自己变开朗了。阿文常蹲在溪边玩石头、玩小虫、做木剑、生火、编草绳……能让他找到儿时在农村长大的熟悉感。

“野人”月姐和军哥是一对情侣。月姐曾赋闲在家,军哥曾是大车司机。月姐不爱说话,却是最爱跟游客互动的野人之一。她不戴假发,每天把长发弄得十分凌乱,看上去更真实。她常趁游客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松开游客的鞋带,或把游客的墨镜、帽子摘下戴在自己头上,引起游客的哄笑。这份工作让这对情侣都很满意。

“野人”中一眼就能看出的年轻美女,是博主韩锋,工作原因她会到全国各地直播。7月,韩锋刷到了野人视频觉得好玩、新奇,就来景区开启了直播。“一开始精神饱满!”其他“野人”会很热情地和她一起拍摄短视频,有时还和她一起跳舞,在直播间中,网友觉得当野人解压,“大家都想当野人。”

▲景区的野人演员

我是和小金一起玩木棍打击石头的打击乐游戏熟络起来的。小金20岁,他形容自己曾是个爱玩游戏的“肥宅”。因为家族三代都练杂技,小金也是关山湖景区夜间演艺活动的非遗节目火壶的表演者。“有种荒野求生的感觉!”小金说涂黑后自己就跟煤矿工人一样,没人认识他,“平时跟人聊天可能还要装一下,现在不用装了。”他觉得当野人可以释放自己。

“第一个月到第四个月,从唯唯诺诺、慢慢融入、渐入佳境,到彻底疯狂!”小金吃住都在景区里,现在他觉得自己就是一个“野人”,偶尔下山,看到人会下意识地想向他人“呜呜”吼两声。不过,他也有烦恼,景区购物不方便,夜里饿了只能吃泡面。

到了下午三四点,“野人”们又会坐上放着欢快音乐的花车,一边下山一边和游客互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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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人”的意义

关山湖景区老板李闯是这里的“野人王”。2023年秋,李闯就产生了搞野人产品的想法。李闯爱户外运动,从小就在农村长大。景区现在虽有众多游玩项目,李闯还想更大程度上增进游客互动感,2023年秋,就提出做野人互动项目,并对大军委以重任。

在野人队伍组建方面,大军最初就联系上金亮一行人和佤族的几人。让“野人”在溪边洗衣服,可以增加生活化场景;景区相亲元素火时,也准备上大红绸大红轿子……这些产品管不管用,看看游客反应就知道了。不过,他们很清楚,热度不可能一成不变,必须时刻根据天气等情况不断研究新的产品。

在做野人项目前,景区的人都没想到会爆火,也增加了游客量。让“野人”把脸涂黑的灵感,来自大军刷到的一个游戏输家脸被涂黑的视频。“这属于机缘巧合,还是网上有人发现这很解压。脸上一抹跟变了一个人似的,把生活的压力都抛于脑后,没人说你是疯子。看似戴上了面具,实际上卸下了伪装。”大军说。

“野人”工作看似简单,实际上风吹日晒、蚊虫侵扰是难免的。

还需要脾气好。阿文曾被一个酒喝多了的游客跟着追,只能躲;一位老阿姨想分辨小金是男是女,伸手要摸小金的裤裆,小金吓得只能跑。景区工作人员介绍,因地处东北,每年开园时期多在3月底到10月,季节性强。且景区每月有不少场夜场节目表演,野人演员也是夜场表演的主力,管饭、有五险和较高的工资才能留住人。

景区还准备了上百套野人服饰,设计游客免费体验野人的活动卡,由野人演员带体验野人的游客一起玩。

游客小吴已经做了四五年的护士,“很平静地发疯。”她形容自己平日的工作状态。装扮一番后,小吴进入野人谷体验当野人,小吴自己也拍了留作纪念。体验结束后,小吴告诉我,她觉得做“野人”这份工作很纯粹,能放飞自我又能让人快乐,如果抛开一些现实因素,她愿意一直当“野人”。

但曾经也有几个大学生前来面试,试用两天后都离开了。

韩锋扮野人直播的前几天,效果不错,到后期却渐渐平淡,“毕竟是假的,再新鲜的元素老看也没劲了”。虽然从头到尾她都挺快乐,后来还是选择先离开关山湖回家直播。她说,如果再去的话会带上整个团队。

我当“野人”第三天时,新鲜感也减弱了。我开始觉得洗澡很麻烦,要把身上抹的碳粉彻底洗干净,洗澡时要反复抹几次沐浴露,用搓澡巾时得用力适度,太重了皮肤受不了。我也越来越不喜欢自己黑乎乎的样子,又陷入了思考这份工作的意义中,觉得自己还年轻,如果真做“野人”学不到技能,未来堪忧。第四天天降暴雨,我的野人体验也提早结束。

离开时,我想起了一首古诗:庐山烟雨浙江潮,未到千般恨不消。到得还来别无事,庐山烟雨浙江潮。

红星新闻记者陈卿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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