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儿时随母亲搬到边关,只知道自己在京中有位未婚夫。
本打算趁父兄大捷请旨退婚,不料在街上瞥见英雄救美的未婚夫面容,我死缠烂打,他的爱慕者说他永生只会爱先皇后一人,要不是我与先皇后有六分相似,他连一个眼神都欠奉。
正巧,我也只爱他那张脸,和追风同样的脸。
后来他追到边疆,委屈巴巴问我,“阿黎,你何时给我一个正经名分?”
1
“该出发了,外头马车已经备好了。”哥哥进来招呼我们。
我是大将军之女宋扶黎,大约半年前才从边疆回到京城。
行至宫门口时需下马车步行,却在门口遇到了靖王昭景。
按例他今日该是早早地便进宫陪伴皇上与太后,我心中疑惑,却听他说:“早起已入宫见过皇兄与母后,想着将军今日也要赴宴,便顺道在此等候。”
从寿康宫到今日设宴的临华殿又怎会顺路,我知道他的意思,控制不住弯了弯嘴角。
“你这夫婿倒是会做。”哥哥扶羡小声说,却还是被娘亲打了一巴掌。
小黄门领着父母亲与靖王走在前面,我与哥哥便跟在身后打量着皇宫。
前面的靖王偷偷回头,眨巴眨巴眼睛无声地跟我说:岁岁欢愉。
我看向旁边的哥哥,他摇摇头,撇开脑袋,我回过头也无声地告诉他:年年胜意。
临华殿中众人落座,等待着宴会的开始。
“皇上驾到,太后加到。”门外传来通传声,众人起身行礼。
“起来吧,今日除夕,又恰逢大将军得胜回朝,各位放开吃、敞开喝,咱们君臣必定要尽兴!”
来人尚未见面便已闻其声。
我随着众人起身,却见皇上停在了父亲面前问:“宋将军,令爱今日可来了?”
父亲微微回头向我示意,我走上前,行礼:“小女宋扶黎参见陛下太后。”
“快起身,来哀家看看,今日昭景一大早在寿康宫中便坐不住了。”
我低着头起身,眼神上移看到了太后向我伸出的手,我伸出手扶住太后,抬起头。
皇上和太后却是一愣,只是很快便掩饰好。
“怨不得昭景那小子,原是扶黎长得这般绝色。”太后拍拍我的手背道。
宫宴继续,众人推杯换盏,我有些坐不住,借口方便出去吹吹风。
行至假山后时,停到了听到两个宫女偷偷议论:“你瞧见那位宋姑娘了吗?眉眼与先皇后好像,只是更媚些。”
“可不嘛,靖王如此喜欢她,当年的传言或许是真的?”
“罢了罢了,这些秘辛可不是你我能私下议论的,噤声干活吧。”
花园中的凉风倒是将人吹的有些舒爽,只是突然听到这些,心仿佛咚的一下落到了乱网中,有些闷。
我回头与凌霜视线交会,悄无声息地回到宴席中,思绪却顺着丝竹声飘了出去。
是了,当日初见时靖王看我的眼神像是见到了许久不见的重要的人。
我原以为是他一双桃花眼看狗都有情。
宫宴结束时靖王将自己的手炉递给我,我接过,然后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怎么,今日发现本王格外好看?”他嘴角有掩饰不住的笑意。
我只是笑笑,然后上马车离开。
马车缓缓驶离,我低声同凌霜说:“替我查一查靖王与先皇后。”
三日后,我们围在一起打边炉时,凌霜正好回来。
原来先皇后曾是公主伴读,与皇上是青梅竹马。
少年少女地情谊在朗朗书声中慢慢滋长起来。
彼时她家世显赫,品行出众,刚刚及笄便举办了盛大的婚礼做了太子妃。
后来皇上登基,她便顺理成章做了皇后。
即便我远在边疆也听过帝后感情甚笃的美谈。
只是天不随人愿,皇后难产薨逝,举国哀悼。
凌霜寻到了个当年的宫女,她说靖王还曾送过一只荷包给先皇后。
只是不久后先皇便下了封丞相之女为太子妃的圣旨,于是靖王便将这是埋在了心底。
哥哥喝了口热气腾腾的汤,被烫的直伸舌头。
“懵懂的少年喜欢温柔姐姐,可惜姐姐成了嫂嫂。只是送荷包是不是有些小女儿心思了?”我放下碗筷,吃的有些撑。
“有些娘们唧唧的是吧,我也觉着。”哥哥说话却被爹爹打了一巴掌。
“唉,阿黎,你可到底是想明白了吗?”爹爹满是担忧。
我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
“这是京都的靖王!”阿娘有些着急。
“爹娘不要担忧,我想好了,这样看来本就是各怀心思,很是公平。”
入夜后凌霜偷偷塞给我一幅画像,我打开,画中女子与我竟有六分相似,难怪今日皇上与太后也是一愣。
我将画像叠好,送进了暖炉中。
2
很快便到了元宵灯会,靖王邀我同游。
我梳妆打扮好时,他在正堂坐着喝茶。
他说:“难得你今日穿了红色衣裳,额间再加个花钿,更能衬你娇媚。”
“王爷替我画一个?”是以我们在正堂中等着凌霜去取胭脂。
“那就画一朵梨花?正好与你发间的那朵梨花呼应。”
“好。”
“阿黎,怎么不换成我送你的那把小短刀?”他注意到了我腰间挂着的小匕首。
“它珍贵,我粗心怕磕磕碰碰的弄坏它,便好好收在了床头。”
这时凌霜拿着胭脂回来,靖王拿起笔,另一只手托住我的背拉近了距离,他就这样直直看着我的眼睛,然后轻轻地跟我说:“怎么会怕碰,换成我送你的那柄,好不好?”
“我习惯了。”我捏捏他的宽大的衣袖,有些撒娇。
“好阿黎,你以后也是要习惯我的。”毛笔轻轻的点上额头,有些痒。
“好。”
我与靖王凑的太近,便只能垂下眼睛不看他,紧紧地盯着那把缺了口的小匕首。
八岁那年,魏齐两国交战正盛,父亲作为将领出征,母亲带着我随行。
我适应不来边疆的苦寒,总想跑回京城来,于是便自己偷偷上了路。
不巧路上被齐国探子抓住,幸好母亲满府寻不到我便关闭了所有出关口,探子只能将我掠到山中躲避。
碰巧路过的砍柴少年认出我,与探子一番搏斗将我救了出来。
后来父亲将他收入军中,我也成了他的小跟班。
少年总是有一股冲劲儿,凭着自己的本事当上了百夫长。
这柄小匕首便是那时候他送给我的。
“追风哥哥升了官该是我送你贺礼,怎么还是你送我?”我那时候很喜欢跟在这个哥哥身后,因为他长得好看,武功也很厉害。
“阿黎还小,带柄小匕首防身,等你长大些再给我回礼吧。”
后来我跟着隔壁的阿婆学会了织剑穗,便将自己关在府里一个月,织了三条歪歪扭扭的剑穗,一条给父亲,一条给哥哥,最后一条给追风。
他怀里高贵而从容的檀木香包裹着我,而我想起了怀里全是夹杂着汗水的血腥味的少年。
彼时追风意气风发带队作为先锋,被剑射伤了腿。
拔剑时我坐在床边急得直掉眼泪,他将我拥进怀里,却只是虚虚地抱着。
我看不到他的腿,看不到脸,只能感受到他隐忍的颤抖。
养伤的那段日子,我会骑着小枣和他一起去看日出日落。
有一天,我们停在一棵梨树下休息,他送给了我一朵不一样的梨花。
他说:“阿黎,这是我学着西域的法子做的永生花,与你的名字同音,你戴着它就像我随时在你身边一样,即便我出去打仗了你也不会太孤单。”
画好花钿后靖王牵着我到门口,而后回过身来替我披上披风。
我唤凌霜将荷包给我,顺手替他系在腰上。
“我不善女工,就这一朵小梨花也是费了番功夫的,可不许嫌弃。”
“不嫌弃,喜欢的紧。”而后牵起我的手出了门。
京都的元宵比边疆更热闹,路边有糖人、打火花、皮影戏……
“公子姑娘过来看看?这只小兔子只要1文。”小贩适时招呼。
我并未说话,只是看着昭景,又捏着他的衣袖晃晃。
“老板,可否再捏一对泥人?”昭景会意,将小兔子递到我手中,又问。
“公子与夫人长得都好看,又如此恩爱,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昭景心情格外好,我拿着手里的糖葫芦和小兔子,昭景便帮我拿着路上买的兔子灯和一对小泥人。
走至金陵河边看到一个卖面具小摊,我拿起一个蒙住半张脸朝昭景做鬼脸。
他被我逗得哈哈大笑。
恍惚间我看到了他身后那一抹熟悉的身影。
他背对着我正在一点一点远去,心里陡然滋出一些害怕。
最后一场战争前,我也是这样站在军营门口眼看他一步一步离去,那时候他有少年意气、有志在必得的决心。
可是那个迎着夕阳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少年没有再回来,我却时常梦到这个场景。
我发了疯一样往前跑,嘶吼着让他回来,却只能看到他迎着夕阳朝我挥挥手。
思绪中的身影与眼前逐渐重合,我顾不得昭景,我放下手中的面具便朝那边跑去,路过昭景时,他拽住了我的手腕。
“扶黎?怎么了?”他不明所以。
我回头看昭景,又往前看那个背影,中间人影绰绰。
拂开昭景的手朝前,昭景在我身后追,我听到他在喊我,我再次回头时看到他被人流推的离我越来越远。
可我还是义无反顾。
终于,在一个偏僻的小巷里,我追到了那个少年。
我拽着他的衣袖,感觉心里头一个隐蔽的角落中突然照进来一束阳光将有些阴冷的柴火堆烘的暖呼呼的还有些冒烟。
我有好多话想说,却不知从何问起。
少年转过身来,有些疑惑,我看清了他的样貌,原只是身形像些。
我松开手,只能向他说一声抱歉。
远处传来一道蛮横的声音:“呵,就是你要嫁给靖王哥哥?要不是你这张脸,你以为你也配吗?”我在宫宴上见过她,长宁郡主。
“既然你心里有这个野男人,又为何还要缠着靖王哥哥不放?”她吼出声。
我无法反驳,只是松开了拽着眼前男子袖子的手。
“你这般朝三暮四、水性杨花,即便是与先皇后有几分相似,也不配立于靖王哥哥左右!”
“阿黎!”
哥哥和蒋姐姐从远处跑来,哥哥挡在我面前,蒋姐姐一把将我搂在怀中。
我并不想辩驳,只是很想扑到蒋姐姐怀里哭一哭。
长宁说得对,我从不是什么守规矩的女子,现在好像也不是个能从一而终的女子。
我甚至有时候在想,就喜欢靖王吧。
眼下的日子多好,是我从前想象的日子,在京都中养尊处优,闲时与家人、姐妹插科打诨,偶尔也可以做一回纨绔,等成婚了还可以耍一耍王妃的威风。
可我总是会想起那个站在梨树下送我永生花和小匕首的男子。
我好像话本里那个既要又要的绿茶坏蛋,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蒋姐姐有些着急却只能抱着我给我拍拍背顺顺气。
“阿黎乖,她怎么欺负你了告诉哥哥,哥哥替你欺负回去!”
我抽抽噎噎的从蒋姐姐怀里出来:“我……我只是……很难过。”
“你看看!给我们家阿黎欺负成什么样子了!”
哥哥在边疆养出来的大嗓门,将长宁吼的一愣一愣的。
我心情平复下来,将哥哥拉到身边小声说了事情经过。
“你真是!”哥哥有些咬牙切齿,然后看向长宁心虚的咳嗽两声。
“扶黎?”
我回头看,昭景就站在我身后。
长宁跨步到靖王身边,细数着她知道的关于追风和我的过往。
而靖王只是静静地站在那,看着我,还有我身旁那个,与他相似的男子。
我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只听到他平静地遣人送长宁回府,而后走向我。
“扶黎,她说的可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