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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折翼天使,人生有别样精彩。
贵州生活着286万残疾人。“羽翼”折断的他们,冲破生理心理双重束缚,拥抱世界,激励更多人向光而行、逐梦未来。
追光的人,终将光芒万丈。多彩贵州网陆续推出贵州残疾人创业或助残故事,讲述他们从“追光者”成长为“发光者”。
刘香瑜的工作笔记是一叠叠坐标图册。
被测试者在指定的“参考测试点”,听到声音后举手或放置玩具反应,刘香瑜便在坐标轴上记录下一个点。反复测试三次,结果重合,再继续测试下一个频率。
刘香瑜,贵州省残疾人康复中心的听力师。听障儿童们离开无声孤岛后,她如同维护听觉健康的园丁。从业14年,她习惯“随叫随到”。某个班级或训练室有孩子忽然听不到声音,她得立即前往查看,找出助听设备的“病虫害”并解决。
佩戴助听器的听障者,随着年龄增长,外耳道变大,需及时更换耳膜固定,不然就会产生啸叫影响辨听。植入人工耳蜗的听障者,或因保养不当导致体外机受潮,需专业烘干、维护。不同产地的人工耳蜗,维护方法不同,比如澳大利亚产的人工耳蜗配置的防尘罩,至多3月就要更换,否则积灰也会影响助听效果。
刘香瑜为听障儿童做声场评估
靠6个音快速检测听能
测音室里,刘香瑜发音时伸手挡住嘴。
她发出m、u、a、i、sh、s等6个音,检查听障儿童是否能察觉或辨识到250赫兹到8000赫兹言语段范围内的声音。
“挡住嘴,是视觉回避。”刘香瑜说,听力不佳的人,视力和观察力通常都很好。比如发开口音“a”,大多数被测试者可以通过口型来判断,“既要测试其真实听力,也要让他们养成靠耳朵听的习惯。”
听力图坐标横轴代表声音频率,即物体每秒振动的次数(用赫兹表示);坐标纵轴代表声音强度,即声音的响度,它反应了声音震动幅度的大小(用分贝表示)。听力图上的阴影部分形似“香蕉”叫“言语香蕉图”,是指正常人的语言频率分布的范围。
经助听器或人工耳蜗补偿后,测得听力的每个标注点若全在“香蕉图”内,证明被测试者可听到绝大部分言语声,助听效果很好。
贵州省残疾人康复中心听力师刘香瑜
普遍来说,先天性听力损失的人,大多数为高频损失,而高频主管汉语的清晰度。
助听器对高频声音补偿是有限的。听不清楚,说出的话也会含糊。
刘香瑜研究发现,听障儿童戴上助听器后,经训练都能说好“爸爸”“妈妈”等叠音词。b、p、m、f皆属中低频音,而zh、ch、sh属高频音,他们说“老师”一词,发出的音是“aoe”。“老”字的声母“l”,虽不是高频音,但发音时弹舌动作幅度大,听障儿童长期不说话,面部肌肉和舌头相对僵硬,一时半会也不能准确发出这个音,所以部分听障儿童需评估后介入专业的“言语矫治”的。
听力与语言康复不能只靠机构发力。
10多年前,在贵州省残疾人康复中心,收训的全是全托的佩戴助听器的孩子。早上8点半到下午4点半为听障儿童的言语康复课堂时间。课后由保育员负责孩子的饮食起居,父母一个学期才来接一次,孩子基本脱离日常家庭生活。加之助听器不能沾水,洗脸、洗澡时,保育员就将助听器摘下来。
“光靠课堂时间,康复效果不理想。”每学期放假前、开学后,刘香瑜为听障儿童做测试。相比放假前,每个新学期,不少听障儿童的听力、语言水平皆有不同程度地倒退。仔细究其原因,很多孩子回老家后,没有每天佩戴助听器,或是父母在外务工,祖辈很少与其交流。
“我们希望将听障儿童带到健全人的赛道。”刘香瑜说,这需要多方的共同努力。就目前而言,家庭支持仍是比较薄弱的环节。
见证人工耳蜗的迭代
刘香瑜见过无数耳朵,也见证了人工耳蜗的更新迭代。
2011年开始,贵州省除了为经济困难的听障人士验配助听器,还为不满7周岁、听力重度损失的听障儿童提供免费人工耳蜗服务。第一年全省只有4个指标,随后逐年增多。2024年有120例指标。
助听器是将周围的声音放大,人工耳蜗则能够代替病变受损的听觉器官,体外的语言处理器将声音转变或编码的电信号,传入植入体内的内耳耳蜗,经听神经通路再向大脑传输,产生听觉。
刘香瑜回忆,10多年前,我国大陆应用的人工耳蜗只有澳大利亚产,后来才逐步有了奥地利产、美国产以及国产。最初代人工耳蜗外挂机自带的供电系统,跟“大哥大”手机一般重,需要听障者常年背着。
如今外挂机整体已变得跟1元硬币般大小,厚度不足1厘米,轻便而美观。贵州省最早植入人工耳蜗的听障者,大都更换了新一代外挂机。
听力“香蕉图”
植入人工耳蜗的听障儿童中,有20%左右为“大前庭导水管综合征”。这是临床上常见的先天性内耳畸形疾病。新生儿听力筛查时,不会被发现听力异常。但轻微的摔倒、头部撞击或感冒时用力擤鼻或打喷嚏,皆可能会导致听力下降或失聪。
刘香瑜观察到,大前庭导水管宽大畸形的孩子,不少因感冒发烧导致听力下降,但康复后听力又会恢复。家长们担心,若孩子7岁后失聪,是否还能享受免费植入人工耳蜗的政策。“近几年,儿童若患有大前庭导水管综合征,且听力不超过60分贝,我们便酌情考虑放行。”
还有一类耳蜗畸形的孩子,耳蜗是螺旋状的,像蜗牛壳般。健全人的耳蜗为2.5至2.75周,有的孩子只发育了不到1.5周,或是因病导致耳蜗骨化,植入人工耳蜗后,康复效果相对要差些。
目前贵州省残疾人康复中心共有72位听障儿童在进行语言康复。每天上课前,刘香瑜及同事要检查孩子们的人工耳蜗体外设备供电、连接是否正常,身体情况是否正常。通常情况下,大多数孩子半个月左右就会适应这些流程,不再哭闹。
有位3岁多孤独症患者,一个学期下来,仍会伸手将人工耳蜗的外挂机扯掉。是先针对其孤独症进行康复训练,还是先建立语言能力?刘香瑜说,目前临床医学界也未有定论,“这样的摸索,对我们亦是考验。”
助听障者感知与表达
刘香瑜曾在北京遇见一位成年后失聪的人。
据他描述,植入人工耳蜗后,周围人的声音,听起来有很重的“金属感”,像科幻片里的机器人,他用了半年时间才适应。
先天失聪的人,并不会有这样的感受。
但若某个参数调试得偏高,可能会有刺痛感。大部分人对低频音比较敏感,对中高频感知差。年纪小的听障者,不会跟医生表达“这声音我听着不舒服”。
人工耳蜗植入手术后1个月开机。刘香瑜跟负责开机的医生沟通,首次开机音量略低些,先少量刺激,再循序渐进地将参数调高。
静悄悄的世界忽然有了声音,部分孩子会大哭、发抖。1岁多的周知一却没任何反应。“国家补贴一只人工耳蜗,我又自费为女儿植入了另一只。”母亲谢诗思疑惑:她到底有没有听见?
紧接着的语言康复课程,语言康复老师首先教孩子们感知声音,感知鼓、锣、铃等打击乐,感知自然环境中的鸟叫、蝉鸣,然后再区别声音的长短、高低、快慢。
周知一父亲陪伴她玩游戏
开机后2个月,谢诗思唤女儿名字时,周知一回头看了看,谢诗思才放心下来。
谢诗思辞掉了工作,全职陪伴女儿康复。不到4个月,周知一喊了声“妈妈”。家里老人心疼孩子,认为会简单沟通就好。“康复的意义是什么?”谢诗思跟刘香瑜沟通后达成一致:听力、语言、认知、词汇都要达到或略超过同年龄的健全儿童,才能叫做“康复得好”。
睡觉、洗澡、游泳时,人工耳蜗外挂机必须取下。刘香瑜教孩子们,如果有人问“这是什么”,要大大方方地回答“这是我的小耳朵”,要像眼睛近视佩戴眼镜一样自然。有时候戴帽子,碰掉了外挂机,周知一立即告诉母亲:“我左边的小耳朵掉了。”
刘香瑜认为,听障儿童若与健全孩子一同生活、学习,所接触的语言信息更为丰富,对康复亦有好处,这就是目前全国在推广的“融合式教育”。但小孩子走路不太稳,调皮的还爱追逐玩闹,这对植入了人工耳蜗的孩子来说有一定风险。植入体摔坏,意味着要重新手术。这既是谢诗思等家长担忧的问题,也是大部分普校不愿意招收戴有助听设备孩子入学的社会性顾虑。
“那就建设一家融合幼儿园。医疗、教育资质皆有。”刘香瑜说,她理想的融合幼儿园,既招收听障儿童,也招收健全孩子。有专业的医生、听力师与语言康复教师陪伴,将很大程度上规避人工耳蜗植入体受损的风险。“这是我的心愿,也是听障儿童家长的心愿。”
本网记者:李思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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