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目新闻记者舒隆焕
近日，陕北“煤城”神木因一则“50万元年薪招聘教师”的通告，成为网络关注的焦点。
高薪招聘教师的资金从何而来，是否会助长“掐尖”式教育的风气？是否会引发地区教育发展的不均衡？当地支持教育发展的决心如何……近日，极目新闻记者带着公众的诸多疑问，实地走访陕西榆林神木市。当事学校一位副校长表示，“50万元年薪招聘教师”的话题在网上被刻意放大，是一种误读，并非所有的教师都能达到年薪50万元。
神木因煤而兴，曾被贴上“老天爷赏饭吃”“土豪”等标签；也曾因煤而困，“漫天煤灰”的环境污染饱受质疑。重新崛起之后，神木一直在努力摆脱煤炭这个陈旧的标签。15年免费教育，神木已经坚持实行了13年，或成为这座资源型城市转型的有益探索。
招聘通告（学校官微截图）
50万元年薪招教师存在误读
发布这则“50万元年薪招聘教师”通告的是神木市实验中学（简称“实验中学”）。该校位于大柳塔镇河西新城，距离神木城区50多公里。极目新闻记者在现场看到，这所学校的校舍非常新，是今年秋季开学刚刚投入使用的。该镇的居民介绍，如果要去远一点的城市，最便捷的方式是到50多公里外的神木城区坐火车，或到40多公里外的鄂尔多斯乘坐飞机出行。
通告显示，今年该校招聘了47名新教师，并正式签订聘用合同。这些新聘教师大部分毕业于北大、浙大、武大、西安交大、中科大等国内名校，还有部分人毕业于莫斯科国立大学、英国布里斯托大学。
在公众看来，这座陕北小城能招引来这么多名校毕业生，主要是因为实验中学开出了24万元至50万元的包干年薪。通告提到，学校还为教师提供免费食宿，连续在该校任教6年后可获得120平方米的住房（毛坯）一套，且入职教师本人子女享受幼儿园至高中15年免费优质教育。
走访中，记者了解到，实验中学一位陈姓副校长（高中部执行校长）是该校招引的首位教职工。2023年，神木相关部门经过摸底调研、走访、互访、资格审查、结构性面试，来自江西的陈校长从四川、江苏、湖北、江西、河南、广东等地的7名校长中脱颖而出，被当地聘用。
据陈校长介绍，实验中学首届高一新生开学才两个月，招聘的第一批教师已上岗，而通告里公示的是第二批教师，2025年秋季到岗。他表示，招聘47名新教师被媒体报道后，“50万元年薪招聘教师”在网上被刻意放大，这是一种误读。
“其实，学校的招聘信息写得很清楚，并非所有的教师都能达到年薪50万元。”陈校长表示，获得省、地级市及以上教学骨干教师、学科带头人或名师、省市级劳模等荣誉，培养过清北学生，且近年坚持在教学一线工作，教学成绩优异的优秀教师，通过考评，包干年薪为税前50万元，“这类教师约占十分之一。”其他教师包干年薪在税前24万元至35万元。他们的薪酬还包含五险一金、各种津贴等。
何为包干年薪？大柳塔镇政府政协主席黄琪胜指出，实验中学是一所公立创新型完全中学，通告中的包干年薪实为政府拨付的教育经费，例如招聘一名双一流、985院校的本科毕业生经费为24万元，本科毕业于211院校的研究生经费为28万元，双一流、985院校研究生及公费师范生经费为35万元，高水平的骨干教师、名师经费分别为40万元、50万元。黄琪胜表示，学校对这些经费有自主分配权，且教师也要完成工作量及通过相应的考核。
这份通告被过分解读后，给学校带来了一定的困扰。陈校长坦言，实验中学是一所新学校，压力在于几年后首届学生的高考，当前急需给“50万元年薪招聘教师”带来的热度“降降温”，“不要把学校聚焦在聚光灯下，我们想安静地办学”。
得知没高铁，有人放弃应聘
招得来，如何留得住？其实，神木在大柳塔镇设立实验中学之初，早有考虑，硬实力和软实力缺一不可。
经济发展是硬实力。神木虽是陕北偏远小城，但其因煤而兴，连续5年进入“中国县域经济百强”榜单，2023年以地区生产总值2347.10亿元的成绩在全国百强县中名列第七，成为名副其实的“西部第一县”。
知道神木这个地方的人，无不感慨它的富裕。例如，15年免费教育、全民免费医疗，曾轰动全国。记者从神木市教体局获取的一组数据也证明了当地发展教育的底气，即2021至2023年，神木累计投入教育经费近72.75亿元，其中高中教育投入平均占比达23%。
实验中学所处的大柳塔镇，是一座新兴的现代化小镇，凭借丰富的煤炭资源赢得了“煤海明珠”的美誉，又被称为“中国煤炭工业第一镇”，这里汇聚了国能神东、陕煤、中煤、伊泰等大型煤炭集团。
实验中学建设是当地十大战略支撑项目之一（
据大柳塔镇政府教育部门工作人员透露，大柳塔镇作为省镇级小城市综合改革试验区，拥有一定的财政自主权，每年投入50%以上的财政资金发展教育。
陈校长坦言，一年前正是当地在财政上的“大手笔”深深地触动了他，这才从江西一路北上来到神木，在大柳塔镇办学。陈校长提到，除了财政保障，国能神东煤炭集团、本土企业陕西盛成置业有限责任公司等，也捐赠了大笔资金或学校建设用地。黄琪胜表示，受捐资金在政府的监管下，会分批拨付给实验中学使用。
在陈校长看来，如今国内各地学校的校舍、硬件、基础设施相差无几，而好的管理和团队是办好一所学校的软实力，其中教师是关键。
作为神木首所定位为公立创新型的完全中学，首先是教师招聘机制创新。陈校长表示，第二批教师招聘前，大柳塔镇政府、实验中学曾组成招聘小组，到上海、武汉、西安等地的高校去招人，没有笔试环节，与毕业生面对面交流，“看看应聘者在学校的获奖情况、成绩单，经招聘小组综合评估，最终选中了47名新聘教师。”
记者了解到，这47名新聘教师主要是陕西及周边省份的大学毕业生，南方地区的毕业生极少。陈校长坦言，在神木办学，虽然财政有保证，但遗憾的是一些更优秀的应聘者得知大柳塔镇的地理位置和环境后，选择了放弃，“有的毕业生听说这里没有高铁，就不想来了。”
毕业于西南大学的许鹏飞是一名公费师范生，曾在外省从教近10年，后被招引到实验中学担任地理老师。在他看来，实验中学除了高薪，这所公立创新型中学专业性强，年轻教师在此任教有成长空间，能施展个人的才华，无论是人生价值选择，还是为了更好的生活，这里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如今，他的孩子已在当地幼儿园免费上学。
教育办得好，真能留住人
实验中学高薪招聘教师招聘的通告引发热议后，招生“掐尖”、引发地区教育发展不均衡等声音随之而来。陈校长表示，招聘信息发布后，曾有当地在编的教师被高薪吸引，想来实验中学任教，大多数被学校拒绝，“我们一般不招当地的在编教师，如果对方非要来，也不会给编制。”另外，无论是本地户籍，还是在当地务工的外地人，他们的孩子报考实验中学，一视同仁，也不会在招生时“掐尖”。
“教育办得好，真能留住人。”黄琪胜表示，大柳塔镇本地人口基数大，作为传统的煤炭开采区，企业多，流动人口也多，之前初中办得好，再办好高中，能进一步留住人。在他看来，大柳塔镇想要办好教育，远比其他地方付出得多，“不与榆林、西安比，就与神木城区比，如果城乡薪资一样，没有人愿意来乡镇当老师。”他坦言，以前当地重视教育保障，如今重视教育高质量发展，实验中学高薪招聘教师的机制创新是教育高质量发展的重要一环。
随着时间的推移，神木将会走向资源枯竭，因此而陷入发展困境的案例比比皆是。探索资源型城市转型之路，大柳塔镇政府未雨绸缪，办好教育是当地除了发展矿机产业外又一个出路。黄琪胜提到，“一所好的学校不仅能留住人，提升区域发展价值也有很大的帮助。”
跳出大柳塔镇，看神木。神木因煤而兴，曾被贴上“老天爷赏饭吃”“土豪”等标签，也曾因煤而困，“漫天煤灰”的环境污染备受质疑。崛起之后，神木一直在努力摆脱煤炭这个陈旧的标签，试图改变外界对其刻板的印象。如今到访神木，除了能看到工业城市山青、水绿、业兴的新面貌，还能在高家堡镇的石峁古城遗址、老城区的宋文化体验街区、滨河新区的杨业公园感受神木的历史文化，正如网友评论，“煤越挖越少，文脉越挖越多。”
神木为改变形象从未停歇，重视教育也在其中。2008年，推行城乡12年免费教育，从小学到高中实现“零收费”；2011年9月，幼儿园教育被一并纳入免费教育体系，免费教育延长至15年。
神木市教体局党组成员、副局长乔小东告诉记者，神木的免费教育，除了学生在校内就餐需要自掏部分费用，不收取学杂费、住宿费、课本费，还免费提供校服，“无论是户籍人口，还是来神木工作的外地人，只要是适龄儿童，均可享受免费教育。”
记者注意到，10多年前神木免费教育能坚持多久、走多远，一度曾遭到质疑，当时还产生了免费教育政策终止的谣言。乔小东表示，实践证明，尽管神木的主政领导换了一茬又一茬，对免费教育的扶持从未中断，且经济扶持力度越来越大，政策趋于完善，“这离不开‘全国百强县’的经济基础和当地办好教育的决心。”
据神木官方数据，目前该市基础教育共有学校（含幼儿园）135所，共有在编教师5946人，辅导教师2103人，学生129975名。2024年，神木高考成绩600分以上的学生数达到108人，比2023年增加62人，其中神木中学一本上线906人、上线率88.5%，神木四中本科上线1050人、上线率91.7%，神木七中本科上线850人、上线率78.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