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少女”文淇,转眼已从中戏毕业。
在毕业大戏《屈原辞》中,文淇一人分饰两角,其中一个角色“春平”与屈原感情甚笃,为救屈原而死。谢幕时,她从欢呼声中曳裾跑出,深鞠一躬。她说,当剧场灯光暗下来,她能听见观众的呼吸,听见啜泣,最后“我听见自己的呼吸”。
见舞台,见自己。
这是文淇在演出结束后发布的微博。此时,距离多数观众初见文淇,已经过去7年。
那年,是2017年;那年,是演艺界“文淇年”——年仅14岁的她,一年三部电影《血观音》《嘉年华》《心理罪之城市之光》上映,斩获当年金马奖最佳女配;那年,文淇被誉为天才少女、天才演员。
可那年之后,不乏作品的文淇,却好像再难重现旧日荣光。她对红星新闻记者说:“当年的作品的确是幸运的机会。但机遇不常有,作为演员,我能做的就是把握住当下最好的那个机会。”
“我想看看我的极限在哪里。”文淇说。
壹
2019年《嘉人》杂志四月刊封面,由文淇、张子枫、关晓彤、欧阳娜娜“四小花旦”组成。四人样貌各有所长,演艺道路也很难合并同类项。其中,最特别的还是要数文淇。
图据“嘉人”微博左二为文淇
文淇下颌角宽,眼距较大,骨相明显,有时颇有一点“男相”;尤其是眼睛,眼角眼尾尖利,眉毛上挑,眼神凌厉,极具锋芒;再加上一张情绪总是不太开心的嘴,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暗夜行走的猫。
同年,GQ十周年“名利场回眸”系列肖像中,文淇的照片破圈封神:周正与邪性并存,锐气与天真合一,好像一道深渊,在凝视屏幕前的你。
一言以蔽之,这是一张可以驾驭复杂的充满故事感的脸。
如同脸是天生的,作为演员的感受力与表现力,文淇也是天生的。
她从小在一个相对宽松、幸福的家庭长大。小学时学舞,压腿、劈叉、下腰很痛,但老师说是好苗子,便默默坚持下来,后来又参加少儿模特大赛,星途由此开始。真正成为演员,或者说意识到自己可以做好一名演员,是在12岁那年。
《嘉年华》是一部涉及留守儿童、性侵幼女、原生家庭、外来务工等诸多社会议题的现实电影。5次面试,4次试镜,3次赶赴厦门体验酒店保洁员生活,终于让文晏导演坚定了:15岁的小米一角,非文淇莫属。
片中的小米从老家逃出来,三年之间辗转15个城市,到这个旅馆打黑工,宁愿受罪,不想回家;正是在此地,她卷入了一场少女被欺凌的罪案,故事从罪案开始,到她出走结束。
这一角色既有脆弱、敏感、消沉、压抑的一面,也有倔强、叛逆、冷漠、成熟的一面,成熟演员尚且很难,更何况初出茅庐的人。但文淇,游刃有余。
紧接着,一个更具叙事野心的剧本《血观音》找上了她。文淇爸妈觉得故事太沉重,但文淇却觉得这种经历“可遇而不可求”,向父母保证不会影响自己的心理健康后,她接下了“棠真”这一角色。
《血观音》故事涉及权色交易、灭门惨案、性侵犯罪、三角恋情、不伦罪孽等,可谓披着宴会雅乐外衣的地狱惊魂曲。
《血观音》片头
棠真表面上是乖巧顺从的小女儿,实则在迎来送往间,在冷眼旁观时,在见识太多诡谲人心、生死无常后,早已成为一名阴鸷的恶女。
最精彩的一场戏莫过于片尾:她喜欢马可,马可喜欢她的闺蜜,当病床上的闺蜜命在旦夕,她见死不救,却在流泪,流泪之余,又神态阴毒,同时还不忘演戏以作掩饰,被撞破后,先是受惊,接着强装镇定,每一滴泪、每一根头发、每一个眼神都准确又传神地演绎着角色的状态。
能够将棠真的矛盾、挣扎、纯真、绝望、压抑、狠毒等诸多层次的心态,一一展现出来又浑然天成的少女演员,文淇的表演有时让人“不寒而栗”。
就在这两部电影上映的当年,她同邓超合作的《心理罪之城市之光》上映了。她饰演一名受过侵害的少女,爱上了为自己复仇、收养自己的“父亲”。影片虽然一般,但文淇完全撑住了角色,甚至是该片最大的亮点之一。
三部暗黑风格的电影,三个复杂又不同的角色,从无辜的受害者到身处漩涡的底层旁观者,再到豪门贵族的“腹黑”小姐,很难想象一个不满15岁的女孩,竟拥有如此磅礴的能量和表演的天分,以至于能在当年的奖项现场,战胜吴彦姝、陈湘琪、叶德娴、许玮甯,夺得最佳女配角。
时人谓之“天才少女”,绝非虚言。
贰
今年微博电影之夜,文淇领奖时说,希望导演、制片人能够多看看她,她很闲。
上一个在群星云集的晚会上,公开自荐找工作的是海清。可海清是“70后”,在偶像剧、古装剧、IP剧绝对统治的今天,受年龄限制,留给她的合适角色本就不多;而文淇是“00后”,还有作品、奖项和年龄加持,竟沦落到“无戏可拍”的境地了吗?
这恐怕是个误会。
如果将“文淇年”比作宇宙大爆炸,那么往后岁月,其演艺生命就是在不断膨胀(持续产出),与此同时,温度(热度)和密度(质量)却在逐步降低,各大星系(作品)在形成,也在坍塌(口碑),这是任何演员都无法规避的常态。
步入常态化的文淇,第一站是于2017年年末接拍的天下霸唱小说《天坑鹰猎》,她搭档王俊凯,演一名英姿飒爽、弯弓狩猎的鹰屯少女“菜瓜”,表现依然得到认可。但相比此前大荧幕上的惊艳,顽皮可爱的东北少女这种角色未免显得平淡,剧集本身也只是中上水平,整体也就不温不火。
紧随其后,翻拍新《神雕侠侣》,文淇接演郭襄一角,定妆照传出后,却遭受更大范围的吐槽。
历代郭襄扮演者,李绮红、林湘萍、杨幂等无不是可爱甜妹,而文淇极具锋棱的骨相和眼神,显然不符大众审美。只是该剧至今未播,具体演技如何无处评判。
连演两部电视之后,文淇重返电影行业,2019年《大约在冬季》《被光抓走的人》,一部爱情片、一部软科幻,她是配角,且角色无记忆点,能量极大的文淇,被迫坍缩成一座死火山。
当少女成年,文淇迎来自己的18岁。或许那些创作者们意识到,最适合文淇的还是犯罪片里的复杂人性角色,于是有了跟胡歌搭档的《驯鹿》,和井柏然、舒淇等合作的《一帆风顺》,可惜两部电影至今没有上映。
电影项目,向来如此,诸多掣肘,哪怕制作完成,处于待映状态也是常有的事。只能说文淇运气一般。
不过她的产出依然不少,18岁那年还有两部电视剧,在《生活家》里演职场女性,与邱泽“师徒恋”,在迷雾剧场《致命愿望》里成为大一新生。但前者是磨皮到失真的都市剧,后者则是粗制滥造的伪科幻,演技再好,也只能泯然于众。
成年之后,这种恶性怪圈仍然如是:口碑较好的电影如《妈妈!》,她只是配角;担任主演的剧集如《仿生人间》却又是一部勉强及格的悬疑。
《妈妈!》剧照
好演员与好作品是相辅相成的。
在古偶剧大行其道、IP剧泛滥成灾、无CP则不成剧的当下,文淇独有的凌厉与锐气,显得是那么格格不入。使天才少女陨落的,不是岁月,而是创作生态的局限。
文淇向记者坦言,当年的《血观音》《嘉年华》“是很幸运的两个机会”,但这种机遇不常有。常态化下,一个演员难以撼动创作生态,她所能做的,唯有不断尝试,挑战自己,探索极限。
《血观音》文淇“黑化”戏份
时隔多年,面对天才少女的光环,文淇说:“我也不是天才,我可能只是对表演有灵感、有悟性,我的个性就是让我可以体会到他人的情感,这也是我做演员的优势。但是做演员,我觉得后天的努力更重要。”
在天才的光环黯淡之际,她正在努力探索,积极求取,故而才有微博电影之夜的自荐。跌跌撞撞、起起伏伏,如是七年,如今毕业,文淇才21岁。
正青春时,何惧之有。“哪怕其中有一些选择是错误的,或者没有那么适合我都没关系。对我来说,这些都是新的尝试。”年轻就是年轻人最大的资本。
叁
20岁左右的文淇,更接近一个生活家:
她会关注宇宙碎片,星云星环,宇宙飞船;会因读到《天浴》的一个篇章便心情大好;会涂抹花的轮廓,在画布上挥洒颜料;会拍摄一只静态的猫,涉足山水石桥,捡起一片枯叶;会凝视铁轨旁散落的照片,在雾气密布的玻璃上写字。
文淇社交平台节选
在她的豆瓣主页上,可以窥探到她2024年的读书痕迹:柯南·道尔的福尔摩斯系列,海明威的经典长篇《太阳照样升起》《丧钟为谁而鸣》,马尔克斯的《苦妓回忆录》《爱情和其他魔鬼》,以及一战相关的《西线无战事》、二战相关的《昨日的世界》;观影方面,她又相对偏爱情欲、战争、悬疑、科幻等门类。
文淇豆瓣读书一角
她的动态常在更新,信手拈来的文字,像在为自己的生活赋诗。兴趣博杂丰富,艺术触角敏锐,对待生活的点滴,你能感受到那里面没有矫饰和造作的成分。
“大众说我们‘00后’当中的大部分,没有接受到一些美好文化的熏陶。‘90后’还有一些,因为网络还没有那么盛行,可是到我们这里就断掉了,一出生就是网络时代,沉浸在虚拟世界。好像没那么爱生活,但我希望我可以是有一天打破这种偏见的人。”
在生活家的世界里,天才与否并不重要,最大的幸运并不仅是昔日有好作品的眷顾和成就,而是“庆幸自己能够一直保持对未知的好奇,我也很感谢演员这个身份,让我找到了一个我不能放下这世界的理由,找到了许多世间美好的存在,找到了一份安定,一份信念”。
文淇图据视觉中国
她说她要探索自己的极限,除了作品和角色方面,去年入围上影节的《她问》是她的导演处女作。她借用屈原的《天问》提出女孩对原生家庭与成长经历的痛苦问题。
虽然这只是一个短片,但足以看出文淇的雄心,并不止于演员。如果创作生态让自己束手束脚,她自有“摩西分海”的勇气,亲自踏出一条适合自己的路来。
今年是女性导演的大年。贾玲导演的《热辣滚烫》,滕丛丛导演的《我的阿勒泰》,尹丽川导演的《出走的决心》,邵艺辉导演的《好东西》,无不是众口称赞的佳作,女性叙事正在成为主流。
文淇的导演尝试或可让人期待她的后续表现。她说:“我会继续关注女性话题,去拍关于女性话题的影视作品。”
不过在期待她的导演作品之前,尚有一大波待播剧、待映影片正在路上,比如IP巨制《异人之下之决战碧游村》,她饰演人气颇高的“陈朵”,一个没有自我意识的蛊毒圣童,被救出后试图适应人类社会,却发现自己既不属于正确的现在,也不属于错误的过去,非正非邪,不善不恶,只能由生入死,方得解脱。
或许只有从《血观音》《嘉年华》中走出来,经历七年起伏沉落的文淇,才能够当得起这个“异人”系列最复杂、最悲悯、最难以定义和形容的女性角色。待到剧集播出后,再见真章吧。
《嘉年华》最后一幕,不愿被“拍卖”的少女,毅然出走,骑着电瓶车,穿行在公路上。文淇正是如此,不自我设限,亦不会被外界框定,21岁的她,一直在路上。
红星新闻记者李瑞峰张世豪编辑苏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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