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再像个老师,而是变成了一个人肉抄袭检测器。”近日,美国路易斯维尔大学英语系副教授艾米•克鲁基(AmyClukey)在社交媒体写道,“过去,我把时间都用来帮助学生提升写作技巧;现在,则大部分用来检查他们的文章是否是自己写的。真是浪费生命。”
这不是她一个人的烦恼。近年来,随着生成式人工智能的快速发展,利用AI作弊的问题也愈发突出,甚至成了教育界共同面临的严峻挑战。
据《泰晤士高等教育》报道,许多英国顶尖大学中涉及生成式AI的学术不端行为数量激增,一些院校记录的疑似AI作弊案件数量增加了15倍。
当AI滥用的现象蔓延到校园,冲击的不只是日渐崩溃的教师,也包括岌岌可危的学术诚信。
AI作弊加剧学术诚信危机
“我正遭受着AI作弊的冲击。”克鲁基说,几周前她警告了一名用AI做作业的学生,如果再发现同样行为将面临不及格的风险。这个学生回信致歉,称自己会努力改正,回到正轨。
然而,克鲁基发现,这个学生下一次提交的论文基本上还是由AI完成的。在好奇心驱使下,克鲁基也用ChatGPT写了一封邮件,要求内容围绕“因抄袭向教授道歉”展开。
“AI生成的电子邮件内容,和我收到的那封几乎一模一样。”惊讶过后,克鲁基发现,在一门在线课程中,估计有一半以上的学生利用AI作弊。“这不是个别学生的问题,它变得如此普遍,已经成为了一种文化。”克鲁基无奈地表示,当她和一些本科生交流时,他们曾告诉克鲁基,“几乎每个人都会这样做。”
在AI作弊的冲击下,美国米德尔伯里学院和斯坦福大学发现荣誉守则根本不起作用。在米德尔伯里学院的年度调查中,承认自己违反荣誉守则的学生比例从2019年的35%增长到2024年的65%,其中最常见的违规行为是“使用未经授权的辅助工具”“考试作弊”以及“滥用人工智能”。
当这么多学生主动承认利用AI作弊时,学术诚信还意味着什么?
米德尔伯里学院的荣誉守则审查委员会发现,尽管守则中明确规定考试过程中不会设置监考,且学生有“道德义务”举报作弊的同学。但在日常实践当中,多数学生已不再遵守荣誉守则。不仅违反守则的人数急剧上升,也很少有学生举报他人作弊。不少教师认为应该增加监考。
作为荣誉守则审查委员会的一员,艾米丽•怀特(EmilyWight)认为在线教育模式让AI作弊变得更加简单便利,而且缺乏惩罚机制。
“米德尔伯里学院病了。”艾米丽•怀特认为,学术诚信面临前所未有的危机,它需要被重新确立为校园生活的中心。
“成绩比诚信更重要”
米德尔伯里学院的荣誉守则审查委员会发现,只有34%的学生会因为违反荣誉准则而内疚。他们给AI作弊找了各种各样的借口,包括不了解学校对作弊的界定,利用手机、人工智能在没有监考的考试中作弊很容易,以及看到同学作弊后的效仿等等。
在巨大的学业压力下,任何不及格的成绩都会被视作“失败”。因此,对绝大多数学生来说,“成绩比诚信更重要”。
但现在作弊的学生数量比过去更多吗?这很难判断,因为现有数据主要依赖于学生的自我报告。
然而,2023年《自然》的一项研究表明,通过对全球1600多名科研人员进行调查,68%的受访者表示,AI将使剽窃行为变得门槛更低,也更难被发现。
图源:Nature网站
对研究学术诚信的研究人员而言,学生们普遍利用AI作弊的现象并不意外。他们早就发现,大部分学生在其学习生涯的某个阶段都会作弊,学生们作弊的动机是情境性的,而非性格使然。
多年来,作弊的原因也相对一致,变化的是作弊的难易程度。生成式AI让学生在低风险作业中的作弊行为变得愈发普遍。惠顿学院一年级学生埃玛•纳扎里奥(EmmaNazario)曾提到,在AI帮助下,学生不必深入思考文本或列出必须找到的联系,只需让机器人分析引文,它就会在几秒钟内完成。
美国加州大学圣地亚哥分校心理学系博士后学者塔莉娅•瓦尔泽(TaliaWaltzer)采访了约200名本科生后发现,很多学生认为自己在特定情况下是可以作弊的。比如这项作业对其职业选择和学习目标没有价值、不能提高其技能或者无法实现长期目标等。当他们认为这些工作没有实际意义时,作弊就变得理所当然。
AI作弊的泛滥,不仅仅是学生的问题,也与学校的管理漏洞有关。美国多所学校在荣誉守则中明确提到,校方会信任所有学生独立完成考试,因此考场并不设立监考老师,全凭学生自觉。
这无疑助长了部分学生的作弊风气。米德尔伯里学院的大四学生汉娜•赛尔(HannahSayre)就曾在期中考试中目睹他人作弊:“四个学生就把手机放在膝盖上,搜索题目再抄下答案。他们还互相展示试卷,窃窃私语,讨论问题和答案,把考场里的其他人当成不存在。”
“至少监考可以实现公平竞争。”汉娜•赛尔表示,如果只依赖学生的学术诚信而没有任何检查或强化措施,荣誉守则无异于一种理想化的“乌托邦”。
不是“一个人的战斗”
随着AI作弊成为常态,越来越多的教师对此忍无可忍。他们认为,执行学术诚信政策是唯一的出路。
“我明白他们为什么会选择作弊。”克鲁基说,尽管不少学生依旧在乎学术诚信,但在成绩、工作和家庭的多方压力下,作弊成了一种“不得已”的选择,“这是一种有逻辑的自我挫败和自我破坏”。
克鲁基曾花了整整一节课的时间跟学生们分析为什么不能作弊。她告诉学生,即使不喜欢文学,但写作能力是一种可迁移的技能,在职场中也有大用途。
遗憾的是,尽管学生们在课堂上点头称是,但在学期的匿名评价中,一些学生认为花费一节课的时间讨论学术诚信是浪费时间。此外,不少学生交上的论文作业仍旧是由AI抄袭完成的。对此,克鲁基深感沮丧,她决定将更多的作业搬到课堂上,比如让学生们用几节课的时间写一篇5页的文章。
此外,面对学生的作弊行为,她不再像其他同事一样默默忍耐,而是决定向学校举报:第一次作弊会被警告,第二次则会受到留校察看的处分。“我相信他们完全有能力完成作业,也相信他们会做出改变。”克鲁基说。
尽管教职工站在反抗AI作弊的最前线,但这并不是“一个人的战斗”。他们希望能得到管理者的支持。
学术诚信专家认为,管理者应将AI作弊对学术诚信的威胁视为一项集体挑战。比如,米德尔伯里学院的荣誉守则审查委员会表示,此前很少有教职工会举报学生,因为他们觉得整个过程费力又费时。如果学生被认定为“无过错”,还会打击教职工的士气。针对该现象,委员会建议教职工将学生的违规行为看作一次绝佳的“教学机会”,借此在校园中公开肯定学术诚信的价值。
2023年,康奈尔大学组建委员会,专门评估在教育中使用生成式AI技术的可行性、优点和局限性,以及对学习成果的影响。委员会认为,不仅学生要学会适当地使用生成式AI,教师有责任指导学生如何规范高效地使用AI工具。此外,管理层要为教师提供充分支持,才能共同维护校园内的学术诚信。
重建学术诚信的一个重要条件,各个高校都要重视。“如果学校不认真对待,学生也不会认真对待。”艾米丽•怀特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