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前后颐和园十七孔桥金光穿洞视觉中国
龚卉
冬至是一年中第22个节气,是最早被发现也是最为重要的节气之一。先秦时代人们在观察日月星辰运动和季节气候变化时,发现了“二分二至”的规律,在商代甲骨文中已经有表示冬至的“至日”“南日”等内容。至少在周代,中国的先民们已经开始在冬至日举行祭祀活动。作为传统时空观念的重要节点之一的冬至日,它与古代都城的建设布局也有密切联系。如在冬至日时,我们能够看到北京“乾清宫正大光明匾额下的五条金龙图案被依次点亮,颐和园的十七孔桥在傍晚会出现金光穿洞的妙景”。
北朝时期杜台卿编纂的《玉烛宝典》中记载了冬至日的自然特点,“一者阴极之至,二者阳气始至,三者日行南至,故谓之冬至”,说的是冬至时太阳直射点处于最南的位置,正午日影最长,一年中光照时间最短的时刻到来,但同时太阳直射点自此逐渐北移,北半球的温带地区一阳已生、阳气渐盛。书中同时还提到,“冬至日南极景极长。阴阳日月万物之始,律当黄钟,其管最长,故有履长之贺。”在准确的时间计量工具出现之前,人们曾用“葭管飞灰”的方法来确定时节。
《后汉书》中记载“候气之法,为室三重,户闭,涂衅必周,密布缇缦。室中以木为案,每律各一,内庳外高,从其方位,加律其上,以葭莩灰抑其内端,案历而候之。气至者灰动。”这里说的是设计一个密闭房间,在其中放一个木桌,取长短不同的律管从低到高按照方位放置于桌上,将芦苇的薄膜烧成灰,放入这些律管之中,随着阴阳二气的流转,地气升腾高度不同,对应不同方位的律管,当某一时节到来时,芦苇灰会从对应的律管中飞出。古人相信时间和空间是相互对应的,方位与四时相配,十二音律与十二个月相配,《吕氏春秋》中仲冬之月“其音羽,律中黄钟”,当位于子位的黄钟律管中的薄膜灰被吹出时,就说明冬至到来。根据《玉烛宝典》的记载,冬至时土圭测到的日影最长,此日用“葭管飞灰”法测得的律管黄钟是所有律管中最长的一个,因此冬至举行庆典被称为“履长之贺”。在冬至这天,皇帝百官可以不上朝,普通百姓歇业休息,天下共乐。
冬至日的仪式活动很多,其中最重要的仪式是祭天之仪。《帝京岁时纪胜》中说:“长至,南郊大祀。次旦百官进表朝贺,为国大典。”传统社会讲究“顺天应时”,百姓的生产生活直接受到自然世界的时节流转影响,冬至祭天仪式属于国家大祭,使用最高规格的祭祀礼仪。在祭天之外,“次旦”百官朝贺也是很重要的一项礼仪活动。汉代时冬至朝贺的礼仪规模仅次于正旦,有“亚岁”之称。唐开元年间,唐玄宗接受臣下建议,“冬至日受朝,永为常式”,说的是冬至日朝贺自此之后成为定制。在国家祭祀体系之外,民间也有庆祝冬至的传统。
围绕着“一阳生”的特性,冬至的习俗涵盖衣食住行多个方面。如《四民月令》记载冬至日献履袜的习俗,一般是晚辈向长辈或大臣向君主献袜以“助养元气值事”。在节俗食物方面,《燕京岁时记》中记载京师地区流行谚语“冬至馄饨夏至面”。在娱乐方面,明清两代在北京的什刹海等地,冬至后盛行“拖床”“溜冰鞋”等冰上活动,王公贵族和普通民众都能享受冰雪乐趣。
明清时期,北京作为政治、文化中心,冬至举行的祭天、朝贺、群臣献袜等诸多仪式主要在北京的各个仪式空间中举行。不仅百姓们的冬至习俗受此影响,来自不同国家和各个地区的外使们也对北京的冬至活动印象深刻。外使们亲身体会到了北京冬至节庆的盛况,将其记录在日记、报告或诗文之中,让我们今天能够一探数百年前北京冬至节庆的盛况。
其中留下记录最多、内容最丰富的当属来自朝鲜的使臣。朝鲜与明清两朝的往来极为密切,每年定期或不定期派出多名使者,如冬至使、正朝使、进香使、告讣使等。根据《燕行录》的记载,冬至使节队伍是各种出使队伍中综合规模最大、人员最多的。朝鲜使者们一般渡过鸭绿江后从辽东向南,由通州进入北京城,从渡江到入京大约花费50天时间。
朝鲜使者笔下的冬至节,有很多对举行仪式的宫殿、祭天仪式流程的描述。如“东岳先生”李安讷记载:“子半阳生叶令辰,帝城风候暖如春。扶桑瑞旭升黄道,析木祥云拥紫宸。”“一阳初动万方欢,册扆高临碧落寒。乐奏云门谐六律,胪传玉陛肃千官。”这些诗句描绘了冬至时帝都的风貌,以及百官庆贺的隆重场面。朝鲜使者许篈《至日入朝》开篇描述了冬至日色彩浓重的宫殿:“黄屋宵严象辂陈,大连环珮集簪绅。彤云荫盖团青琐,红旭丞轮射紫宸。”在朝鲜使者的笔下,记载了一段参与明代天启年间冬至节仪的过程。记录的使者提到,他与穿着红袍玉带的明朝高官们一起连续两天进行演习,演习中“群心预贺三阳泰,众口同辞万寿祈”,各级官员、使者等严格按照次序站立,谨守礼仪逐项演练。
琉球国派出的使者也留下了不少相关记载。在中琉双方的史料中都记录了琉球使者冬至拜谒中国皇帝的内容。如明宣德年间琉球王世子率领群臣,带着苏木、白矾等礼物参与明廷的冬至朝贺,琉球王世子与宣德帝之间有一段关于中琉关系源远流长的对话。琉球王世子上书说“洪武至永乐年间,自祖王、先父王,遣使赍礼驰献……用坚和好之盟”,宣德帝回复“时寒水路,艰苦而来”“知王厚意”,肯定了琉球使者远道而来坚守盟约的行为。还有清朝中后期曾多次出使中国的琉球使者蔡大鼎,他在《北上杂记》《北燕游草》《钦思堂诗文集》《续钦思堂诗文集》等作品中,记载了北京的政治局势、市民风情、城市风貌等内容。在《北上杂记》之中,蔡大鼎有一段关于冬至前后北京社会生活的记载:“悠悠长江如飘玉带,时有冰床数百余只。”他还写道,“冰床遍九城,游人曳去一绳轻。风和日暖时端坐,疑在琉璃世界行。又其冰鞋诗曰‘往来冰上走如风,鞋底钢条制造工。跌倒人前成一笑,头南脚北手西东’。”
人们常说“冬至大如年”,无论是朝堂之上还是乡野之中,冬至节都是非常热闹的。明清时期是中外交流史上的一大高峰,大量域外来访者融入当时中国的社会生活之中,成为一支观察、记录、传播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力量。北京城作为明清两朝的都城,聚集了各方来客,这些驻留北京的外国使节,为我们提供了一个考察北京冬至节庆盛况的新视角。通过这些使者的笔录,我们能够更加立体地感受几百年前生活在北京的人们欢度冬至节的鲜活气息。
(作者单位:北京联合大学北京学研究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