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海仲
有城树，市有市花，这是一个城市的标志，也是一个城市的名片，那么曹魏时期邺城的“城树”是什么？
铜雀三台是邺城的标志性建筑，在曹魏时期比“铜雀三台”更为高光的建筑是哪座？
翻阅经典文献，了解邺城风韵，解读诗词背后的故事……
一
公元204年曹操攻克邺城后，曹丕随着父亲曹操迁居邺城，到建安十九年，他已在邺城生活了十年，当年血气方刚、擅闯袁府、强纳甄氏的懵懂少年，已经变成了沉着稳重、目光远大、攻于韬略的心计男。
曹丕越来越感到胞弟曹植的威胁，隐隐约约体会到父亲曹操对曹植的偏爱，在众兄弟中逐步显现出来。
建安十六年（211年），曹操均等地封赏了表现突出的曹氏兄弟，封曹植为平原侯，封曹据为范阳侯，封曹豹为饶阳侯，各食邑五千户。曹丕虽然没有封侯，也没有赏赐食邑，但却任命曹丕为五官中郎将，相当于副丞相的位置，由他统领邺城的警卫部队，并安置了官署，同时命令邴原为五官长史，选派徐干、苏林、刘祯为五官将文学（相当于幕僚），辅助曹丕，曹丕隐隐从中感觉到自己有可能成为曹操之后的继承者。
曹丕不负曹操厚望，利用父亲赏赐的优势，与王璨、徐干、陈琳、阮瑀、应玚、刘祯等文人经常集体游猎在铜雀园内，饮酒欢愉，赋诗唱和，形成了邺下文人集团，创作了大量的诗赋，在此期间，由于曹丕、曹植的特殊身份，积极倡导，逐渐成为邺下文人的文学领袖。
曹植天性聪慧，很会博得曹操欢心。每次当曹操出征之时，曹植前去送别，大力称颂曹操的功德，言必有词，出口成章，有时写成卷幅，朗诵于车马之前，引得文武官员瞩目敬仰，交口称赞。曹操听得十分悦耳，心里美滋滋的。而曹丕只能尴尬地站在送行的队伍当中，默默观看，怅然失落，五官中郎将的光环黯然失色，视乎自己成了陪衬的角色。
曹植的恭维和才情没有白费，建安十九年，曹操改封曹植为临淄侯。临淄县在曹植原来封侯的平原县东边，地方更大，经济也更富裕，而且临淄原来是战国时齐国的都城，曹操改封曹植为临淄侯，对曹植的宠爱和其中暗含的寓意，曹丕能从中感受得到，这令曹丕不禁虚汗直冒。就在建安十九年，曹操东征孙权时，却让曹植统领邺城的禁军，留守邺城，并告诫曹植说：“吾昔为顿丘令，年二十三，思此所行，无悔于今。今汝二十三矣，可不勉与”。曹操的意思是说，我二十三岁时是顿丘令，想想那时所做的事，现在也没有所后悔的，现在你也二十三岁了，要好好努力，希望对你有所勉励。
曹丕怅然地坐在文昌殿前的大槐树下，望着巍峨神圣的大殿，思想什么时候自己能踏进大殿主持高规格的议政大典呢？
邺城文昌殿外粗壮的槐树枝叶茂密，绿荫如盖，在巍峨的文昌殿衬托下显得更加茁壮而富有生机，表现出非凡的风姿，“托灵根于丰壤，披日月之光华”，“承文昌之邃宇，望迎风之曲阿”。于是曹丕创作了著名的《槐赋》。
二
邺城文昌殿是当时曹操聚集文武大臣举行大典、商议军国大事的地方，如果说东汉末年的政令方略皆出至邺城的话，那么这些政令方略的酝酿就是在这威武的文昌殿中。
当时邺城有两处高光所在，一处是歌舞宴饮的铜雀台，一处是威武庄严的文昌殿。铜雀台上妓袖舒展，腰娜多姿，诗词吟唱，歌舞升平，音乐和舞姿粉饰着邺城的繁华和祥和，而文昌殿中文智武威、调兵遣将、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机智和诡谋把东汉末年的风云际会牢牢地把控在殿宇之内，这里是邺城乃至整个东汉末年至高无上的殿堂。
文昌殿处于邺北城中轴线的北段，整座大殿造型精美，气势宏大，高若崇山，巍峨崔嵬，俨然一派帝王气象。从文昌殿向南到端门直至止车门，邺城的所有建筑都围绕这条中轴线，左右对称，合理布局，精心建设。在文昌殿、端门、止车门这条南北大道两旁种植茂密高大的槐树，“凭文昌之华殿，森列峙乎端门”（曹植《槐赋》），苍翠碧绿，郁茂蔽日，宽阔笔直的甬道上洒满斑斓的阴凉，尤其是槐花吐蕊，银珠碧连，像洁白的冰凌花挂满枝头，微风徐来，满城飘香，浓郁的空气中弥漫着醉人的香甜，国槐是当时邺城的“城树”。
曹丕在《槐赋》序中说：“文昌殿中有槐树，盛暑之时余数游其下，美而赋之，王璨直登贤门，小阁外亦有槐，乃就使赋焉”。由此可见，不但邺城文昌殿内栽种高大的槐树，就连当时王璨值班的“登贤门”值班室外也种有槐树，当时邺城槐树茵茵，绿满邺城。曹丕邀请王璨作《槐赋》，连曹植也附和作了《槐赋》。
槐树在古代有非凡的意义，是古代三公宰辅之位的象征，有槐官相连之说，常用槐鼎、槐位、槐卿、槐岳来比喻朝廷高官，用槐府、槐第、槐掖、槐宸来比喻高官或皇帝的住处。同时槐树还有辟邪挡神的作用，姜子牙编撰的《太公金匮》写道：“武王问太公：天下神来甚众，恐有试者，何以待之？太公曰：请树槐于王门内，有益者入，无益者拒之”。另外《晏子春秋》也有齐景公爱槐的记载，文中说：“齐景公有所爱槐，使人守之。令曰：犯槐者刑，伤槐者死，有醉而伤槐者，且加刑焉”。现在看来有些荒唐，但体现了古人对槐树的钟爱。
“有大邦之美树，惟令质之可嘉，托灵根于丰壤，披日月之光华”。曹丕借槐寓意，要根基稳固，承天庇护，“上幽蔼而云覆，下茎立而擢心”。他要内外兼修，励精图治。曹丕的《槐赋》隐含着王者之气，他不可能屈服命运的安排，于是在曹丕和曹植之间出现了“夺嗣之争”，他们各自广揽羽翼，形成了以吴质、应玚为曹丕党羽，以杨修、丁仪为曹植亲信的局面，为了广揽党羽而闹得不可开交。
当时颍川名士邯郸淳博学多艺，著有《笑林》，很有知名度，曹丕曹植都想收为自己的幕僚，互不相让，结果闹到曹操那里，经过曹操的裁决把邯郸淳归纳给“临淄侯文学”，成为曹植的幕僚。
曹丕在“夺嗣之争”中变成了心机男，工于心计，韬光养晦，好友吴质告诉曹丕，如果曹操出征曹植再卖弄词赋、歌功颂德时，你只管牵着父亲的衣袖含泪送别就行，“王当行，流涕可也”。果然，曹操再次出征，曹丕眼含热泪，牵着父亲曹操的衣袖恋恋不舍，一副担忧的样子，曹操十分感动，抚摩曹丕的肩膀对众人说：“还是丕儿实在”。那场景令人嘘嘘叹服。
曹丕经常把幕僚招到府中议事，为躲人耳目，就把人藏在竹簏中偷偷运来，事毕再偷偷运出。杨修发现后告诉曹操，曹操怀疑曹丕结党密谋，十分生气。曹丕听到消息后非常紧张，怕曹操怪罪，慌忙问计于吴质。吴质微笑说不用怕，还像往常一样，只是把竹簏内换成府中人的衣物。果然，杨修见曹丕府中又车运竹簏，马上报告曹操，曹操当即查验，结果一无所获，曹操对杨修及曹植的幕僚有所警觉。
曹丕为了巩固自己在曹操心目中的地位，向曹操最宠爱的谋臣贾诩求问计策，贾诩说：“愿将军恢崇德度，躬素士之业，朝夕孜孜，不违子道，如此而已。”也就是说愿您能发扬德性和气度，亲身去做普通人的事情，早晚孜孜不倦，不违背做儿子应该遵守的规矩，这样就可以了。曹丕听从了贾诩的话，暗自深深磨炼自己，静等时机的到来。
终于到建安二十二年（217年），曹植因私闯司马门、酒后误事失去了曹操的宠信。曹操被汉献帝封为魏王，出入警戒清道，乘天子旌旗仪仗，备皇帝车，曹丕也如愿被曹操立为太子，成为曹操的法定继承人。
曹丕又来到邺城，走在通向文昌殿的大道上，穿过止车门，越过端门，走向文昌殿，他望着两旁高大茂密的槐树，一个个挺拔俊秀，绿荫如盖，点缀其间的槐花散发浓郁的香甜，沁人心腹，一如自己手中的权势弥漫整个邺城，并散发到东汉的整个朝堂……
三
初夏的傍晚，我和邺城文保所的同志沿马义线来到邺城段井龙村，穿过井龙村狭窄的街道，探寻曹操时期的文昌殿遗迹。
公元580年邺城被焚，漳水从西山而来，横灌邺城，对邺城产生毁灭性的破坏，但依城墙而建的铜雀、金凤、冰井三台就是对漳水巨大的缓冲，既然金凤、铜雀台遗迹还在，那么三台东侧的曹魏文昌殿在三台的庇护下，就可能幸免了漳水的洗礼，殿址及相关遗存就应该留下蛛丝马迹。
据观察邺城地形勘探图，文昌殿就在井龙村内，从金凤台遗址东行约1200步，就是邺城著名的文昌殿遗址。井龙村又名景隆村，据《临漳县志》记载从明朝才开始建村，也就是说村名的来历和曹魏文化没有关联，或许是因为村庄临近漳河，取其风景秀丽、春和景明之意。
在井龙村北一片杂草丛茂的台基旁，文保所的同志告诉我，此处就是文昌殿遗迹，杂树丛生的沟渠旁堆积着大量的汉代砖瓦，砖瓦的质地和工艺绝不亚于铜雀台上的檐瓦和当花。
往昔的宫阙已淹没在残瓦荒砺之中，高大浓密的国槐也不知所终，但新生的槐树如滋生的文化底蕴，根植沃土，生生不息。这个季节正是槐花盛开的时候，槐花烂漫，芳香浓郁，沁人心田。目前，邺城国家考古遗址公园正在建设之中，庞大的工程让我们仿佛看到鼎盛的曹魏盛世，正款款走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