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苑小红
张海迪身残志坚成为作家的故事,鼓舞了少年时的我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后来读了史铁生21岁瘫痪、矢志不渝成为作家的故事,让我动容;生活在身边沾化的一位叫李新忠的作家,我与他只见过一面,他给我的震惊与鼓励,不亚于上述两位大作家。
那是2021年夏天,沾化区作家协会刚成立不久,趁热打铁,火火腾腾地举办了一次全区征文大赛,其中一位叫李新忠的作者获得小说类一等奖,引起了大家的注意。鲍冬青主席打听到他是一位残疾人士,家在农村,为了表示区文联和区作协对他的关怀,鲍主席、文联刘洪鹏主任、作协郭新坡老师、我,我们一行四人,拿着获奖证书以及一点纪念品,驱车前往李新忠家——大高镇修家村。
来到他的家,看到和四周邻居差不多的砖瓦房,水泥铺砌的院落,拾掇得很洁净。出门迎接我们的是一位胖胖的和善的妇女,还有一位十八九岁的白净小伙子,这无疑是李新忠的妻子和孩子了。
进到屋子,我一眼看到客厅正中轮椅上横斜着一人,类似于图片上的霍金,只是脖子没有那么歪。因为半躺着,他的身材显得高大颀长,直挺挺地在轮椅上,双腿,枯瘦;身子,枯瘦;脸,枯瘦蜡黄。那简直就像是一副人体骨架。我大吃一惊,可以说是吓了一跳。但我看到他亮闪闪的眼睛,听到他洪亮的声音了:“欢迎,欢迎啊,大伙儿快沙发上坐吧!”鲍老师他们与他一一握手,我没敢伸出手去。我们围坐在简陋的沙发上座谈,谈论写作,谈论获奖,他都爽朗地笑着,说自己从小爱好写作,后来当了民办老师,成为《沾化报》《滨州日报》的通讯员,多次获评优秀通讯员。很多稿子在《人民日报》《故事会》等发表,获奖多篇。说起当老师的经历,他说自己所教的班级经常获得乡里第一名的好成绩,后来因为身体原因,不得已辞职。我听说了他教书的经历,表示很佩服,向他竖起了大拇指。他觉得我欣赏他,很高兴,好像遇到了知己,他转头与我说起了更多教学上的事,我们聊天时间久了,怕他累,就想叫他休息一下,他说心里高兴,一点也不累。他经常是在夜晚敲键盘写作投稿。兴之所至,他还给我们背起了教过的课文《春》:
盼望着,盼望着,东风来了,春天的脚步近了。
一切都像刚睡醒的样子,欣欣然张开了眼。山朗润起来了,水涨起来了,太阳的脸红起来了。……
他像复读机一样,如滔滔流水般的,一会,把整篇课文朗诵下来了,那么铿锵有力。我更加佩服他。我想,也许他身体所有的能量都聚集于大脑,使他耳聪目明,记忆力惊人。上苍是多么不公,竟让这样一位热爱生活,热爱教书写作的人瘫痪在床,我的心在为他流泪。而他始终侃侃而谈,似乎并没有任何疼痛似的。我们问他生活上有什么困难,需要什么帮助。他又爽朗地笑了:我不需要什么帮助,乡里(乡政府)对我很好,我自己也能挣稿费。他说得斩钉截铁。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了两个小时,我们要离开了,我环顾他的家,家具简单,但洁净整齐,他的妻子一直在略远处,观察着我们,微笑着,端茶递水。我知道他有一个贤惠能干的妻子,家里家外,大事小情,都靠她一人撑起来,他们还有两个懂事的孩子。眼泪蓄满了眼眶,我强忍住没有让它们流出来。临行前,我与这位平凡而又不平凡的农村妇女,拥抱着道别,搂着她,感到一份踏实,一份依靠。
这是我与李新忠相见的唯一一面。我们加了微信,留了电话,他大约与我同年,我不知道该称呼他为哥还是弟。我知道,从此我有了一位这样的文友,一位笔耕不辍,写出300多篇发表过的文章,获得过大大小小100多个奖项的朋友。
我一直以为时间长着呢,以后可以慢慢聊,慢慢聊。
这一面之后的许多时光,李新忠关注了我的朋友圈,他见我经常去旅游,经常发一些风景的图片,他就成为我朋友圈的第一个“赞友”了,他也会在私信里发给我一幅两幅从网上找到的美景图,我知道他的手不方便,不知道要费多少周折,才会把图片发送给我,我总是在收到图片后,点上一个大大的赞的手指,以回应他的好意。偶有几个黄昏,我下班后接到他的微信电话了,他总会说:苑老师,下班了吗?有时间打个电话吗?我也会放下手头的事,客气地跟他聊上几句,他总是寻找着话题与我谈论一些教学或者写作上的事情,每当我夸赞他写文章很棒时,他总又谦虚起来,说自己写了多年了,只要坚持就会越写越好。我说出自己的困惑,他总是鼓励我继续写下去。一次通话,我提出要采访一下他,给他写一篇传记。他笑着拒绝了,说他不想出名,也不需要出名。
众所周知,《滨州日报》的主编老师在微信上建立了选稿群——大平原,前几年我加入大平原群,大概李新忠早就在群里,偶然见他也有投稿,见他文档中多处错字。殊不知他是用怎样僵硬的手指,艰难地敲击键盘,整理好文档,这些事也常常需要女儿的帮助,才能通过邮箱或微信投稿。见到他的文稿变成铅字发表在《滨州日报》上,真替他高兴。我知道大平原的值班主席已亲自动手,给他改好了文稿,发表出来,瑕不掩瑜,他细腻的文笔,灵动的思路,岂是几个错字能掩盖的。
一开始在大平原群,我的创作欲是很旺盛的,几乎每月都投1至2篇稿子,当然都是自己兴之所至、自认为写得不错的散文。一次投稿,因为一个字,我和另外一位网友争辩了起来,各执一词,互不相让。恰在此时,李新忠打上一句支持我的话,我非常感动。大约群里人都了解李新忠,也都对他有所敬畏,再也没有反对我的声音了。这件事过后,我很愧疚,知道自己过于狭隘偏执,不该与网友在公开场合争论,因为没有什么意义。我当然也特别感激李新忠为我说话,仗义执言。虽然他“说话”那样不容易。
2022年底,我去滨州市科技馆参加科技征文颁奖仪式,很开心,因为那次我得了一等奖。只记得有一名特等奖是市作协董剑老师,一等奖有五名,我们一起上台领奖,科技馆主办方领导亲手给我们颁奖:手捧鲜红的获奖证书,身后的大屏幕上显示各个奖项的名单。这个镜头被拍了下来,我把这张照片发在了朋友圈,很是开心。过后,李新忠给我打来了电话,说:苑老师,祝贺你,得了一等奖!你看到我也得奖了吗?我说没注意啊,他说我得了二等奖,是二等奖的第一名。哦,我领奖后还上台朗诵了自己文章中的片段,当时激动得两手颤抖,会场别的情况啥也没有注意到。我说我给你把奖状奖品领回来就好了。他笑了,说,没关系,只是知道有个奖就行了,奖品什么的都不重要。
总以为时间一抓一大把,没想到,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风湿性关节炎导致全身肌肉萎缩,他已无法活动,手指更没有办法敲击键盘,打电话也需要妻子或孩子给他拿着手机。沾化区作协群里有他许多的好兄弟,他有时给其中一位打电话,一聊起来,就是一两个小时;还有两位作家,也专程去探望过他。
我没有再去看他一次,那一次他和我们作协的几个文友又一起获得了市里的征文奖,而我们,竟然没有把他的获奖证书捎给他,多么无情啊。
这些,都无法挽回了;这些,只能是永远的遗憾了。“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也许古人不易相见,是因为交通不便;今人的不相见,却是因为懒散,甚至是冷淡漠视。
李新忠,好兄弟,一路走好。
但愿另一个世界里,没有疾病伤痛;但愿你能一直健步如飞,一直谈笑风生,一直写自己喜欢的故事,一直给我发喜欢的图片……
(前几日与文友一起去济南,惊闻李新忠已于去年去世。想起点滴往事,不胜悲痛,写下以上文字,是为悼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