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小平
虽然我常去岭南,但从未到过阳春,一踏上阳春的土地,顿感这里充满无限魅力。绝佳的生态孕育出绝佳的美食,让人观之闻之,驻足而立;饮之食之,齿颊留香。
总自诩经多见广,遍尝岭南佳肴,阳春能有几多诱人之食呢?
在阳春的第一餐,便令我刮目相看,有道菜名为“砂锅圭岗氹仔鱼头腩”(“圭岗”是阳春的一个镇),块状,清炖抑或清蒸后上汤,味极鲜。第二餐有“清蒸氹仔鱼”,也是块状,教人回味无穷。氹仔鱼即鲩鱼,北方称草鱼,过去在北京是不太上席的,因有土腥味。我的祖籍为山东招远,临近海边,自幼家中做鱼基本上是黄花鱼、带鱼、平鱼,并不吃草鱼。
改革开放后,粤菜大举进京,“清蒸鲩鱼”成了粤菜馆菜单之必备;记得第一次吃清蒸鲩鱼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在粤菜名店“大三元”,让吃惯京菜的我新鲜莫名。京菜由鲁菜发展而来,上席的多是红烧鲤鱼、黄花鱼,像泰丰楼的蒸黄花鱼(忘却名称,姑且称之),我姑姑常在家中做,黄花鱼切块腌制后先煎再蒸,味道妙不可言。而以做鱼闻名的致美斋有看家菜“四做鱼”——一鱼四做,活鲤“头尾皆红烧,酱炙中段,余或炸炒,或醋熘、糟熘”,清末魏元旷的《都门琐记》就有记载,可见历史悠久。不过我年轻时觉得四做鱼不如干烧鱼好吃。四十年前,我和最要好的中学同学去台基厂的松鹤楼吃饭,点了一味家烧黄鱼,两条鱼各一尺上下,价格才一元八角,那味道,至今不忘。要知道彼时的黄鱼,是真正的蒜瓣肉。
旧京所谓“南味”菜馆,不是指湖广菜,而是指维扬菜、苏州菜,至于闽、浙、粤菜馆,屈指可数。如维扬菜馆南味斋,有“糖醋黄鱼”;粤菜馆醉琼林“全鱼向只红烧、清蒸”,清蒸什么鱼?未见相关文字;还有一河南菜馆因“萝卜鱼”出名,不知是不是清蒸做法。“八大居”之一的广和居有名菜“潘鱼”,可惜余生也晚,未曾像鲁迅先生那样“买一鱼食之”(《鲁迅日记》,1912年11月9日)。这道“潘鱼”是潘祖荫教给广和居的厨师的,用整尾活鲤,以香菇、虾干等蒸制,不放油,据说鲜嫩至极。
清蒸鲩鱼起于何时?不可考。查邱庞同先生的《饮食杂俎——中国饮食烹饪研究》,宋元时期才出现蒸鱼的做法,如“莲房鱼包”,鳜鱼肉用酒、酱、香料调味,填入嫩莲蓬内蒸熟。还有蒸鲥鱼。明清时期出现蒸刀鱼、蒸青鱼等,袁枚的《随园食单》就有蒸鲥鱼、蒸刀鱼的做法介绍,但无清蒸鲩鱼的记载。我又查了查梁实秋先生的《雅舍谈吃》,赵珩先生的《老饕漫笔》《老饕续笔》《老饕三笔》,包括对老北京饭馆有深入研究的邓云乡先生的著述,均未说过清蒸鲩鱼。是不是这道菜易于制作,只要掌握好火候、时间即可,因此不赘提及?
啰唆了这么多,无非是想探究那道清蒸氹仔鱼的起源而已。氹仔鱼在阳春也称“坑鱼”——养殖这种鱼需要在山下挖坑,引山泉水,取山中无污染的草类作为饲料。正因为是纯粹的原生态养殖,氹仔鱼的生长周期长达三年,成鱼重达十斤至十二斤(怪不得烹制时要切块),肉质鲜美,北方产的草鱼当然无法比拟。其实我在茂名也吃过清蒸鲩鱼,做法相近,但和阳春的口感完全不同。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鱼。
氹仔鱼在阳春家喻户晓,是节日拜访亲朋好友的佳礼,但因产量有限,远不能满足市场需求。听说中国水产科学研究院珠江水产研究所已经同当地企业开展合作,若能在不破坏生态环境的前提下扩大养殖规模,并且通过便捷、高效的物流,让远在千里之外的食客品尝到这难得的美味,岂不快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