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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折翼天使,人生有别样精彩。
贵州生活着286万残疾人。“羽翼”折断的他们,冲破生理心理双重束缚,拥抱世界,激励更多人向光而行、逐梦未来。
追光的人,终将光芒万丈。多彩贵州网陆续推出贵州残疾人创业或助残故事,讲述他们从“追光者”成长为“发光者”。
从教35年,第一堂课的情形,邓兴国历历在目。
他用手语打完五年级课文题目“我们也要当红军”时,学生们不约而同地露出惊讶的神情。有学生将五指撮合,指尖对着前额,然后边向内移动边放开五指。
邓兴国没看懂,递去纸笔。学生一笔一画写下“聪明”二字,随即伸出大拇指。
那瞬间,距离拉近,老师和学生相视而笑,他们开始互相“听见”与信任。
如今,邓兴国已是贵州省安顺市西秀区特殊教育学校校长。除了日常教学与管理,他还在安顺学院教授手语课程,用他的话讲:“这一生,只为做好一件事——特殊教育。”
贵州省安顺市西秀区特殊教育学校校长邓兴国
听障班的第一节课
“若在特殊教学领域不会手语,我才是残疾人。”
1989年9月,刚从安顺师范学校毕业的邓兴国到(原安顺市盲聋哑学校)任职。他骑行到学校门口,一位听障学生跑过来,手舞足蹈般,打着邓兴国看不懂的手语。邓兴国此前从未接触过听障人士,有些惧怕,几乎下意识地将自行车“扔”给学生。
学生开心地接过自行车,在校园里骑行一圈,停放至停车点。邓兴国才恍然大悟:“原来他是要帮我停车。”
邓兴国被安排担任五年级听障班的班主任,并负责教授两个班24位学生的语文课。
第一节课的课文为《我们也要当红军》。如何“讲”,才能让学生理解字句、读懂文章?自认为教学功底较为扎实的邓兴国懵了。一位老教师告诉他:“学手语,跟听障学生请教,是最好的方式,也能更好地了解、融入他们。”
开课前,邓兴国拿出课本,从“我”字开始,一个字一个字地请教。
学生们都很乐意教。学“红军”一词,伸出两根指头代表拼音字母“H”,摸摸红色的嘴唇,代表“红”;而“军”字,学生教邓兴国右手横伸,掌心向下,置于前额,表示军帽帽檐。为了提醒自己,邓兴国在“军”字旁边,写下“帽”字。
普通学校的课堂,老师会说:“同学们请翻开书本,第3页。”但在听障班级,若学生埋头阅读课本,便无法看到老师“讲解”。那时还没有多媒体设备,每节课前,邓兴国不仅要学相应手语,还要裁剪、拼接出一张大大的白纸,用毛笔将课文内容抄上去。
“头一天教给我的手语,第二天他们要考我。”邓兴国回忆起此事很高兴。如果他表现得很好,听障学生夸奖他“聪明”;如果忘了,学生一手伸拇、食指,掌心向内,置于鼻部下方双眼发直,面无表情,脸露“呆相”,开玩笑说老师“很笨”。
邓兴国根据观察总结,手语必须和面部表情配合起来。不管内心情绪如何,手语表达,必须“变脸”。表达“开心”一词,要咧开嘴笑;表示“难过”,定要面露愁容。比如比划“很笨”,目光要呆滞,“眼睛滴溜溜地转,那表达不出此意。”
邓兴国介绍学校发展情况
不断更新手语技能
邓兴国想表达“同学们请看黑板”。打到“看”字,一手食、中指分开,指尖朝前,手背向上,从眼部向前微伸一下。全班12名学生全部回头,他们很惊讶地比划:“后面没有黑板呀。”
愣了几秒,邓兴国才反应过来,手语讲究方位性,他打出“看”时,指向为教室后面。
手语通常为直译,但有时候,另一种形式——意译更为重要。他摸索许久,再请学生们看黑板,并不逐字打手语,而是一只手打“看”,另一只手指自己,待学生看向自己,再顺势指向黑板。
同样,若要表示“云”,一手(双手)五指成“コ”形,在头前上方平行转动两下。若双手放低,将被理解为“游泳”。
与学生“沟通”过程中,他还发现,手语不能重复。一手拇、食指相捏,边向前上方移动边张开,表示“进步”。重复的话,很可能被理解为“退步”。
1991年暑假,贵州省残联在安顺市举办全省手语培训班,按照当年由中国残疾人联合会教育就业部、中国聋人协会编写的《中国手语》,邓兴国边学边领任手语教师。
开学后,邓兴国偶然瞥到两位学生打手语:“好奇怪,邓老师的手语进步很大!”他暗自开心。
和学生沟通,邓兴国至今仍不能保证完全无障碍。
手语还具有“随时增长性”。几位关系好的听障学生组成小团体,会创造手语。比如某位老师下巴有颗痣,他们直接用食指指下巴代指这位老师。而这动作,只有他们能懂。
一些笑话段子,邓兴国也没法跟听障学生解释清楚。比如,中国成语“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有人做了如下绘形绘色地“翻译”:“Youdidadidame,Ihualahualayou.”当学生问及何意,他只得如实比划:别人给你一点帮助,你要回报给他更多。
2017年开始,安顺市西秀区特殊教育学校开设启智部。不少智力障碍学生伴随着言语问题,因此在校期间,邓兴国说话时也常伴着打简单的指示性手语。
课间操结束,一位有智力障碍的男生快步上前,拍拍邓兴国的头,对着周围人哈哈笑。邓兴国边打手语边对他说:“对呀!你比我还高。以后你要帮我。”
邓兴国在安顺学院教授手语
特教的起点与终点
听障学生的入学与毕业,是邓兴国最牵挂的。
小学一年级新生入校,邓兴国带他们在校园里走走看看,校长室、教室办公室、教室,一一教他们认知。
最难的是教他们分辨男女厕所。
一手直立,掌心贴于头一侧,前后移动两下,以“短发”表示男子;一手拇、食指捏耳垂,象征耳环,泛指女性。邓兴国告诉学生,在课堂上想上厕所,需一手拇、食指弯曲,其余三指直立,掌心向前,左右微晃,比出“WC”的形状。
但效果并不佳。很多学生一内急就忘了,作半蹲状,提着裤腰扭来扭去,“他们从小这样跟家人沟通。这类似于口语中的方言。”
30年前,听障学生毕业以后,不少走上了偷窃的路,为此邓兴国专程做了调查。
听障孩子想吃苹果,要征求家人意见,口语表达为:“妈妈,我想吃苹果。”而手语得突出“苹果”,语序是“苹果—吃—我—要”,与汉语口语的语序刚好相反。如果父母在忙,待他还没完整打完这句话,便给予回答:“你拿去吧!”观察到父母不耐烦的表情,待下次他想吃苹果,就直接上手拿。
某次带学生春游,邓兴国提前带学生出门采购零食。返程路上,有学生一直在嗑瓜子,但购置的东西是打包好的。邓兴国这才发现他们偷了零食,他严肃教育:“悄悄拿东西不付钱,就是偷窃!”
近10年来,听障人士偷窃情况已变得极为罕见。这不仅是特殊教育的进步,也得益于2013年3月开始实施的《贵州省残疾人就业办法》。该《办法》规定:贵州省行政区域内的用人单位应当按照本单位在职职工总数1.5%的比例安排残疾人就业。未达到该比例的,应缴纳保障金。
邓兴国抽空走访学生就业情况,在安顺市西秀区轿子山镇百合花小镇,加工棉絮或木头的工厂,车间噪音很大,健全人也听不到彼此讲话声。而听障人士在车间可通过手语交流。邓兴国问他们工作怎么样,他们很高兴地表示:“工作挺好!我听不到噪音,能更好地工作。”
本网记者:李思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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