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冬至。即便在取暖措施长足发展的今天,寒冷的冬季依然会对我们的生活带来些许不便,想来对于古人,冬天肯定更加难熬。冬至,既是一切万物肃杀与月苦霜寒的极盛,也是春意来临的一丝前兆。在这个阴气极盛、长夜漫漫的冬日,古人如何与它相处呢?
冬至大如年
冬至,既是重要的天文现象,也是二十四节气之一。从天文学的角度看,由于地球在绕太阳旋转时,其自转轴并不垂直于公转轨道平面,而是与其存在一个约23.5°的夹角,使直射到地球上的太阳光并不永远固定在赤道上,而是在南、北回归线之间来回移动。对于生活在北半球的我们来说,当太阳直射点恰好运动到南回归线上时,我们就迎来了一年中黑夜最长的一天——“冬至”。
古人很早就发现了这一现象。不过对于没有精确计时工具的古人而言,想准确找到哪一天的黑夜最长,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但他们很快观察到了一个新的现象——在冬至这天,物体的影子会变得特别长,因为太阳光是最“斜”的——在地理学上,一般将太阳光线与地平面之间的夹角称为太阳高度角,高度角越大,阳光下物体的影子就越短;反之,影子就会越长。
正是利用这一现象,古人开始试图“捕捉”冬至。距今4000多年的陶寺遗址中,出土了用于天文测量的土圭。这是一根装饰精美的漆木杆,上面红、绿分隔涂饰出十数个刻度。在观测日影时,需要先将一根木杆垂直插入地面,叫做“表”;再在地面平置用于测量长度的工具,叫做“圭”。这根木杆很有可能是当时测量日影的工具。在先秦典籍《周礼》中,就记载专门有“匠人”一职,负责“识日出之景与日入之景,昼参诸日中之景,夜考之极星,以正朝夕”,也就是通过观察日出、日落和日中时的影长,兼以观测夜晚北极星的运行,来确定一天中白天和黑夜的具体时刻。
陶寺出土的圭尺和立表,是目前考古发现世界最早的圭表仪器实物,分别出自两个贵族墓葬。来源/陶寺遗址博物馆官网
有这一套观测方式的帮助,在日复一日无尽的循环往复中,冬至成了先民们最容易观测确认的日子之一。就在这天过去不久,看似漫长的黑夜逐渐缩短,原先凋敝的草木也重新焕发生机,仿佛又一个轮回悄然开启。自然而然的,古人把这一天当做一个新阶段的开端。在最早的黄帝历、周历和颛顼历中,都将冬至这天作为新一年的开始,并一直延续到汉朝。冬至之后虽然白昼增长,却依然寒冷,我们常说的“数九寒冬”,就是从冬至这天开始,往后数九九八十一天。正如民谣所说:“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五九六九沿河看柳,七九河开,八九雁来,九尽杨花开。”从民谣中可以看出,如果一直将冬至作为岁首,则在之后至少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人们仍无法正常投入生产生活。因此在汉武帝时期,通过观测月亮的运行,将如今的农历正月初一定为岁首,从而制定了新的历法。
但在此前的漫漫时光中,冬至早已与大量文化风俗紧密联系在一起。古人的阴阳观念中,天为阳,地为阴。冬至开始,白昼变长,阳气始生,因此需要进行祭天仪式。《周礼》规定:“以冬日至,致天神人鬼。”在冬至这天,需要祭祀天神和先祖。后世的冬至虽已非岁首,却又因君主阳、臣主阴,冬至作为阳气始生之日,非但没有被遗忘,反而更受重视。历代帝王都会在这一天举行隆重的祭天仪式,冬至的地位便始终“居高不下”。时至今日,仍有“冬至大如年”的说法。
冬至怎么过?
当然,今人似乎很难真切感受“冬至大过年”这句话。即使在中国北方地区还流行吃一顿热气腾腾的饺子,但似乎还没到把冬至当做节日的程度来对待。
但在古代,冬至确实是“法定节假日”。《后汉书》记载:“冬至前后,君子安身静体,百官绝事,不听政,择吉辰而后省事。”冬至日前后,国家会给百官放一个长假,这段时间里衙门闭户,皇帝不再上朝,大家安心窝在家里,躲避严寒的侵袭。不过从史料来看,虽说“百官”可以放假,依然有人不能休息,比如司法岗位的官员。东汉时期,主管断狱的官员廷尉,在冬至日就没有假期,还是得加班加点处理案件。
其实,从工作性质看,廷尉们反而最不适合在冬至日工作。作为司法官员,廷尉免不了要处理一些死刑案。但古人一贯认为冬至是阴气极盛、阳气初生的日子。生者为阳,死者为阴,在极阴之日断死刑案,算是违背了阴阳调和之道;一过冬至,阳气即生,也多少有放人一条生路的意味。因此在冬至这一天加班的廷尉们往往极为纠结。东汉一位叫傅贤的廷尉,每到冬至这天断案,就会流下眼泪;另一位叫盛吉的廷尉更惨,他不但要在冬至加班,还要在这个黑夜最长的日子里“挑灯夜战”。在他夜晚审阅案卷时,其妻便在一旁替他秉烛。盛吉握着能够定人生死的丹笔,却迟迟难以落定,最后夫妻二人相对而哭。
唐代,对冬至放假的规定变得更加清晰。《唐六典》记载,唐代冬至与元旦享受同样待遇,都是“假七日”。唐人的冬至过得也与如今的春节颇为类似。他们会在假期里向亲友祝寿,一家人团聚宴饮,并向友人赠送物品、拜贺冬至。从日本来到唐朝的僧人圆仁记录了他所见的唐人过冬至的景象:“冬至之节,道俗各致礼贺……见相公即道:‘[晷]运推移,日南长至。伏惟相公尊体万福。’”就连出家的方外之人,也会与僧友或前来祭拜的俗世信众相互道贺,并说些希望他人身体健康、福气多多的吉祥话,足见唐代冬至习俗影响之广。
宋人过冬至也妙趣横生。他们的第一大盛事,就是围观天子三年一次的南郊祭天仪式。《东京梦华录》记载,每到天子祭天这天,京城的百姓会在皇帝所经的御道两侧扎起看棚,将天家仪仗当做庆贺节日的表演。这些看棚鳞次栉比、华彩耀目,以至“略无空闲去处”,足见围观人群之众。为了准备祭祀,皇家还需要专门训练用于礼仪的动物,一些民众便将围观这些不多见的礼仪动物当做娱乐之一。皇家的礼仪象队,在宣德门一带训练,附近的民居即可观看训练的过程。一些富户便会买下这些房子专门来看大象。除了这些皇家节目,百姓纷纷穿上新衣,或出门走亲访友,或去城隍庙祭拜烧香,一时间道路上满是服饰华炫的行人。回到家中,还有郑重的祭祖工作。据《咸淳岁时记》所记,宋时人已开始用“馄饨”祭祀先祖,这里的“馄饨”很有可能更像如今的饺子;如果是富贵人家,甚至能够准备出上百种不同的“馄饨”,这可视作如今冬至必吃饺子的由来。
虽然冬至的白昼极为短暂,古人们依然在这珍贵的时间里过出了丰富多彩的“节味”。即便是冬季的严寒,也不能阻挡人们对生活的精心经营和对幸福美满的殷殷期盼。
冬至养生,不能含糊
古人尤其注意冬至日的养生。《黄帝内经》提出,冬季最重要的是“藏养之道”——“早卧晚起,必待日光”“去寒就温,无泄皮肤”,即顺应天时的变化,既然昼短夜长,那就早睡晚起,宁可睡个大懒觉,也得保证在天亮之后再起床;如果天气开始转暖,也不要过早减去衣物、露出皮肤。
不过,且不说如今的我们很难做到真正的“早睡晚起”,就连古人也未必完全遵循。在唐代,人们便有在冬至前一天守岁的习俗。来唐日本僧人圆仁记录这天晚上“人咸不睡”。此时文人的诗文中,也多见冬至漫漫不得眠的词句,如杜甫的《小至》:“云物不殊乡国异,教儿且覆掌中杯。”冬至之时思及故土,千愁万绪,终只再劝自己一杯酒;白居易的《冬至夜》:“心灰不及炉中火,鬓雪多于砌下霜。”独自对着燃烧的火炉,感慨两鬓斑白,胜过阶下霜雪,了无睡意间,不免感慨“一年冬至夜偏长”。不过也有老老实实去睡觉的,比如陆游《辛酉冬至》:“毕祭皆扶拜,分盘独早眠。”别人都还在祭祀,我却因年老早早去睡了;范成大《满江红·冬至》:“清昼永,佳眠熟。”这是趁着夜长睡足了的。冬至的长夜无疑给诗人带来了无穷的思绪,不过当此之时,我们还是保持充足的睡眠为好。
除了调整起居时间,饮食上也需注意。冬日气候寒冷,助长了疫病传播,《荆楚岁时记》记载,为了祛除时疫,当地人会吃赤豆粥。原因是共工有一个儿子死于冬至,死后化为疫鬼。这位共工之子为祸人间,却独独害怕赤小豆,因此人们取赤豆做粥,用以恐吓此君。从医药学角度看,赤小豆味甘、酸,性平,《本草纲目》记载其能“消热毒,散恶血,除烦满,通气,健脾胃,令人美食”,虽未必真有除疫之效,作为一道美食享用也是可口的。需要注意的是,在冬天,人们往往会吃一些性热的食物,但这其中如羊肉等类,性偏燥热,不适合阴虚的人群食用。面对冬季饮食养生建议,还是要从自身体质出发,避免寒凉即可。
即使在今天,虽然冬至不再等同于放假,但对于现代人自有仪式感和期待感:这是冬夜最长的一天,意味着可以理所当然的炫一口碳水;意味着今后的黑夜将越来越短;意味着元旦、春节将近,春暖花开的日子不远了。而放眼当下,望你坐在温暖的房间里,看窗外树影翩跹,先细细体会这2024年最后一个节气,感受深藏在传统习俗和节气文化中的温情与智慧。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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