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博闻
过去分布于北京各街道有柜台相隔的副食商店，早已被各类超市所取代。东城区赵府街还留存原貌的一家主打麻酱、黄酱和酱菜的小副食店，竟然成了怀旧打卡地，吸引众多老顾客纷纷前来寻找过去的老味道。
上世纪七十年代，商店食品供应远没有今天这般丰富，家庭购买力也大不如今。那时我要为家里零打个芝麻酱，路上总要舔上几口，买个糖果、点心也要先吃上两块儿解馋。商店偶尔供应个排骨、黄花鱼、宽带鱼，街坊四邻总是奔走相告，排起长队抢购，那时的我特别爱逛副食商店，就是什么也不买，进去看一看柜台里的商品，闻一闻食品混杂的味道，也是生活幸福感的一种满足。
初二刚开学，就听说学校将安排我们年级，分班次轮流去副食店开展1个月学商劳动的消息，同学们都很兴奋，期盼着早日去商店体验站柜台卖东西的新奇，对能够近距离接触平日只能隔着柜台看的商品充满着向往。
1976年12月，我们班42名同学被分配到了西城区西华门、西安门、后库、天恒聚4个大小副食店，跟着商店师傅们一起售货劳动。我被分配到了西安门副食商店鱼肉组，跟着师傅卖鱼。那时冬季市场供应的主要是不同品种的冻带鱼，平时也供应一些平鱼或海杂鱼，我们班学商期间临近新年，记得卖过一次黄花鱼，那蜂拥而至的抢购场面至今难忘。
运到商店的带鱼，都是冻在一起的大冰块儿，要先将冰块儿摔碎，将脱冰的鱼放到贴着白瓷砖的池柜上销售。销售的带鱼，依据宽窄分别定价为每斤0.15元、0.18元、0.25元、0.38元，剁去头尾的宽带鱼0.42元/斤。
我第一天的工作，就被安排到商店库房与两位临时工一起，完成剁去带鱼头尾的再加工任务。那是我第一次拎着菜刀剁鱼，面对鱼肉，我为刀俎，手起刀落，头尾分离，甚是痛快。在师傅“注意尺寸，别去太多”的不住提醒下，从早晨干到下午，就没在意手的酸痛，冰的寒冷和周边的腥气，感觉时间消逝得比上课快多了。回到家，我妈一闻我身上的味儿，就知道我被分配到了鱼肉组。
卖鱼最烧脑的就是计算价钱，那时没有电子秤，也没有计算器，就用带秤砣的老式台秤，老师傅用算盘，年轻师傅都凭口算，计算得又快又准的师傅，绝对是业务骨干。一天，一位业务骨干带着我卖刚到货的宽带鱼，让我负责收付款，望着排起的长队我很是紧张。师傅怕我出错，每一笔买卖不仅唱付唱收，看到付整钱的顾客，还要告诉我该找人家多少钱，整个就是一现场口算教学练习，逗得排队的顾客们直乐，估计那天给骨干师傅累得够呛。
在顾客们散去，只剩下残品尾货时，一位油盐组换班的师傅来买鱼，我师傅边与他闲聊边唱收，我将找的零钱交给买鱼师傅后唱付，我师傅疑惑地看着我，我还没明白怎么回事时，柜台外的师傅说你多找给了我一毛，接过师傅退回的钱，我很是难堪，什么脑子啊，真给北京六中丢脸。
最有趣的事，是一天跟着一位年轻的女师傅卖鱼，上柜台前她问我计算行吗？我忙说“不行、不行”，她说没事有办法。就见她将一张详细标明各斤两价钱的纸条放在了秤台底下，不管称出几斤几两，“小抄”上都有相对应的价钱。她过秤唱收我收钱，买卖一直都很顺利，直到一位精明的中年男顾客出现，师傅的计算遭到了质疑。
店里卖的是0.38元/斤的带鱼,给这位顾客称的是2斤8两，师傅唱收1块07分，顾客说不对，我和师傅一愣，顾客说，3毛8一斤，2斤8两是1块6分4，四舍五入应该是1块06分，你多算了1分，我看了一眼师傅的“小抄”，确实写的是1.064，师傅唱收时给四入了，真是人外有人，我和师傅心服口服。
最让我受教的事，就是有天下午，我在柜台守着一小堆无人问津的小杂鱼，我们班一位卖肉的同学过来说这些鱼她包圆儿了，回家喂猫去，我也没过秤，就包给她，说给1毛钱吧。她走后，过来一位师傅，问我刚才收钱了吗，我说收了1毛。师傅严肃地说，商店同事买东西也要站到柜台外面，东西要过秤，该收多少收多少。师傅不仅让我懂得了店规店纪，也让我知道了监督无处不在。
学商期间，被分配到离家4站地以上商店的学生，学校给买张市区公交车学生月票，这令得到月票的同学很是开心。那时，我们都是就近入学，交通基本靠走，平时乘坐公交车的机会都很少，更别说可以免费乘坐1个月了。很多同学都利用休息时间过车瘾，乘公交车到自己没去过的地方，走一走，看一看。
那时的公共汽车线路编号，个位到十位数的是市区汽车，百位数1字头的是无轨电车，2字头的是夜班车，3字头的是市区月票不能乘坐的郊区线路。我们班有俩男同学，从领到月票的第一天起，就结伴实施了从1路汽车开始，要在一个月内，完成坐遍市区公交线路的计划。听说有天他俩太累了，在座位上睡着了，一直到了汽车总站才被司乘人员叫醒，错过了计划好的换乘车站，弄得很晚才回到家。那时的公交月票，可以延迟到次月3日作废，很多同学都将月票使用到了最后一刻。
学商劳动让我们开阔了眼界，但对于十三四岁的孩子来说，副食商店里也存在着很多难以抵挡的诱惑。年节前，副食店销售最多的就是糖果，其中的杂拌糖最受顾客喜爱。销售的杂拌糖要由商店师傅将整包的奶糖、酥糖、各色水果糖，在商店内部的空地拆包搅拌。一天中午，我班4位同学从外边吃饭回来，正好从一堆无人看管的杂拌糖旁边走过，五颜六色的糖果，诱使他们有拿一块的，有抓一把的，结果被出来的师傅逮个正着。偷糖事件成为学商典型案例，4位同学被停止学商劳动，没收月票，回校反省。
学商劳动结束之后，伴随我一个月的棉衣棉裤，由于渗透其中的鱼腥味实在难以消除，被我妈忍痛扔掉了。初中时期的学商经历，是一次接触社会的难得机会，其中很多鲜活事例，都会给有过经历的同学留下深刻印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