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七杯茶”|陈子善专栏开篇:鲁迅在上海的第一个春节

金羊网 2025-01-26 14:01:53

羊城晚报每周日推出“七杯茶”专版,特约海内外六位不同领域的专家学者撰写专栏文章。此外,还有面向广大读者征稿的“随手拍”专栏。

文章虽短小,七杯茶有韵。本期主题:春节。请诸位慢慢品——

·有感于思·

文/阎晶明[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

随意自在一点

飞机在傍晚落地。从舷窗上往下看,曾经生活过20年的城市,楼宇密集,灯火辉煌。都市气派彰显充分。烟花,偶尔升腾的烟花在楼宇和灯火间鲜亮闪烁,无声扩散,农历年底的气氛已然浓烈。

穿行在城市的街道,回到亲人的身边,接受朋友的邀约,休闲将以繁忙的节奏开启,亲情浓得化不开,友情密得排不下,春节就要来了。和曾经的同学同事叙旧话新,呼应所有的问候,回答每一个询问。走访永远的兄弟姐妹,关切年长者的起居健康,了解后辈们的去向出路。信息爆炸,忧喜交叉,感慨良多,感触频发。

几乎每一个夜晚,总是以疲惫的样态进入睡梦之中,满足而空落。

几乎每一个农历新年都会这样度过,幸福而辛苦。

可是,太热闹了。过度的频繁,过度的热情,让人有难以从容应对的下滑感。不可能看一页书,更无暇写一个字,想要的生活,恍然如乌有。只是一种奢望,一点片刻的幻想。

图书馆已经发布了春节开放的时间表。从除夕到初一,一直到长假结束,每天都有开放,都可以去静坐,去阅览,去读书和写作。但是,也只能看看而已,不可能有半日的闲暇前往。

想在图书馆过个年。取一本没用的闲书,有心无意地翻看,或者打开一本早已期待的读物,寻找有用的信息、资料。也可以奋笔疾书,也可以偶尔假寐,平静地安坐在木椅上,度过半天时光。阳光从公共空间的窗户里洒进来,灯光在不知不觉的时候亮起,差不多的时候起身离开,漫步在城市的街头,心里却有说不出的满足。

不要让春节总是带着抢票的紧张,不要让长假变成必须有远行的计划。随意自在一点,再随意、自在一点,这也是一种应该有的生活吧。

·夕花朝拾·

文/杨早[中国社科院文学所研究员]

周氏兄弟买书过新年

鲁迅过年,记账与买书是必不可少的。其实大先生在北京也没别的娱乐活动。吃饭而外,也就是买书访友。据鲁迅每年日记后的书账,他在北京十五年,用于购书的费用将近四千元,跟他购买、修整八道湾的房价差不多。鲁迅在壬子(1912)年日记书账后有小记道:

审自五月至年末,凡八月间而购书百六十余元,然无善本。京师视古籍为骨董,唯大力者能致之耳。今人处世不必读书,而我辈复无购书之力,尚复月掷二十余金,收拾破书数册以自怡说,亦可笑叹人也。

周氏兄弟新年买书,往往在厂甸。厂甸只有新年才有书摊。周作人在《厂甸》一文里称:“厂甸的路还是有那么远,但是在半个月中我去了四次,这与玄同半农诸公比较不免是小巫之尤。”周氏兄弟笔下都提到新年在厂甸书摊的收获,如鲁迅1923年正月初六以1角钱购得《明僮合录》;周作人以3角钱购得《拟禽言》,“看了中意,便即盖上图章,算是自己的东西了”。

不过,厂甸的书也不尽便宜。书贩利用购书者图便宜的心理,往往反而加价出售。所以《鲁迅日记》中往往记载“盘桓于火神庙及土地祠书摊间,价贵无一可买”“往琉璃厂及火神庙,书籍价昂甚不可买,循览而出”,但往往“别看书肆”,反而可以买到一些书。

我现在过年,买书是不买的了,要紧的反而是卖掉两箱书。现下不是书的时代,昨天看到又有人呼吁停止新春图书订货会。这些书,辛辛苦苦印出来给谁看呢?我最近时常问自己,比起前人,我辈的春节是不是又少了些乐趣?北方包饺子,南方买花。无书可买的我甚至懒得盘点书账,比起鲁迅时代,到底是进步还是退步?看不清,只能交给时间判别。

·拒绝流行·

文/曹林[华中科技大学新传学院教授]

理直气壮地慢下来

春节最幸福的时刻,可能不在团聚在场时的热闹欢快,而在那句真正松弛感拉满的“年后再说”。常有人说中国人缺乏松弛感,亚洲人“装”出来的松弛感让人很紧张,但春节是一种真正的松弛,因为它以强大传统与日常形成了一种“间离”,让紧张的人们可以真正意义上松弛下来。

日常以工作日为坐标的时间霸权,遮蔽了时间向生活、家庭、艺术、审美、内心、静思等其他方向伸展的可能性,以工作效率为中心,把其他都视为“浪费时间”和“消耗生命”。过年则通过“集体按下暂停键”而切换到另一种时间坐标,从以“快”为美的工作场景,回到慢下来的家庭和内心场景。现代人被“快”施了魔法,过年的标志是,可以理直气壮地慢下来。过年是一种对日常暂时的时间挣脱,无论在哪里,时间都慢了下来:紧张的表情放松了下来,街上的人脚步慢了下来,早上不必被闹钟叫醒,不用记今天是“周几”,没有“浪费时间”的他者规训和监控焦虑,没有气氛组哄抬的进程压力。

春节是一面镜子,让人们看到传统,我们不是从“现代性”的石头中蹦出来的,而是从传统而来,春节里包含着最古老、最有生命力和生活气息的传统。更让人们看到了家庭。“温暖回家路”新闻中那些纳鞋底的妈妈,烫了新发型的妻子,提前回家照顾老人的丈夫,在日常的工作中,也许是一个可以被其他人替代的“人手”,但在家庭中,她是唯一的、不可替代的、关键性的。在家中的身份是唯一的、不可替代的,离开谁都不行,在一起就是天大的事儿。

互联网和新科技是如此发达,似乎有无坚不摧、替代一切的雄心,可面对“春节回家”这个古老的传统,新技术毫无撼动力。终归要回到暂时间离的日常,“年后再说吧”!

·梅川随感·

文/陈子善[上海文史研究馆馆员]

鲁迅在上海的第一个春节

乙巳年春节到了。以前写过周氏兄弟与刘半农的1918丁巳年除夕,写过鲁迅、胡适、郁达夫、林语堂的1930庚午年春节,还写过鲁迅的最后一个春节,那就再来写一写1928戊辰年鲁迅到上海定居后的第一个春节。

先看1928年1月鲁迅日记的记载:

22日旧历除夕也,夜同三弟及广平往民(明)星戏院观电影《疯人院》。

23日旧历元旦,昙,午后小雨。

24日昙。下午小峰、梓年、和清来。肖愚来。

25日雨,下午晴。寿山来。林和清及杨君来。

26日晴。林玉堂及其夫人招饮,午前与三弟及广平同往,席中有章雪山、雪村、林和清。晚往内山书店,无所得。

这几天鲁迅日记记得都很平淡。鲁迅喜欢看电影,只是除夕夜还兴致勃勃地去观影,有点出人意外。大年初一无事可记。从年初二开始,拜年的人不少,有北新书局老板李小峰、《北新》半月刊编辑潘梓年、林语堂三哥林和清即林憾庐、《奔流》的作者刘肖愚,还有协助鲁迅翻译《小约翰》的老板齐寿山等。到了大年初四,林语堂设午宴迎新,鲁迅一家欣然前往,同席还有开明书店老板章雪村、雪珊(雪山)兄弟等。由此或可见鲁迅当时的交游。

然而,虽然是过新年,鲁迅并未放下手中的笔。22日除夕这一天,他接连写下了自己主编的《语丝》周刊第4卷第7期所刊两文的按语,一为《〈“行路难”〉按语》,文末署“旧历除夕,于上海远近爆竹声中书”;另一为《〈禁止标点符号〉按语》,文末署“除夕,楮冠附记”。过节不忘编刊写作,鲁迅这个春节过得还是有意义的。

·昙花的话·

文/尤今[新加坡作家]

喜见升卿

杭州朋友送了一张自制的新年贺卡给我,上面写了喜气洋洋的四个字:“喜见升卿。”

见我不明所以,她借杭州灵隐寺方丈光泉法师的话向我解释道:“升卿”是蛇的雅称,在《白泽图》里就有记载:“山见大蛇着冠帻者,名曰升卿,呼之吉。”意思是说,山中巨蛇头戴冠帻,遇见时叫它的名字乃是大吉。光泉法师为2025祈福年历所题写的,就是“喜见升卿”这四个字,蕴含着升腾与前进的美好意象。

说也奇怪,接到卡片的次日,打开大门时,居然看到一条身形纤细瘦长的蛇匍匐在地,长约70厘米,身上有环状条纹;仔细一瞧,哟,是白环蛇呢!

“喜见升卿!”我欢喜地喊道,这是大吉之兆啊——蛇的蜿蜒,就意味着前方运势顺畅;蛇的盘绕呢,则象征着财运的聚集和循环。家人因而都兴高采烈地说:“小龙驾到!”

体积细小的白环蛇没有毒素,我们不捉它、也不赶它,任由它逗留在门外。大约一个时辰过后,它便蠕蠕地爬过庭院,慢慢地爬出木栅门,潇潇洒洒地爬走了。它来这一趟的目的,好似就是为了向我和家人拜个早年。

近年来,我到新加坡各大自然保护区晨运,常常和蛇不期而遇,眼镜蛇、响尾蛇、蟒蛇、绿瘦蛇,等等,不一而足。有的快活地在树上爬动,有的顽皮地吊在枝丫上猎食,有的蜷缩在树洞里春眠,有的在树干上好奇地与游人对望……不论何种蛇类,也不管有毒没毒,我发现,只要不去挑衅,它们是不会主动对人发动袭击的。

与蛇邂逅,记得,微笑以对。

·不知不觉·

文/钟红明[上海《收获》杂志执行主编]

记忆塑造小世界

2004年和2009年,我遵李小林老师的吩咐,编辑冯骥才先生的专栏《田野档案》和《田野手记》,冯先生描述了一次次的对古老中国民间文化遗产的抢救过程,一个个令人惊讶的文化事实从历史的迷雾渐渐透现,其中,自然也透着现代化使得田野渐行渐远,不得不“自己发现自己”的文化忧伤。去年年底,冯先生倡议的“春节申遗”成功,他也出版了一本年文化的书,他说:“我是从农耕时代过来的人,对年的情怀和记忆太深。年是中国生活和文化中太陈太浓太烈太醇的一缸老酒,而且没有一个中国人没尝过。”

是啊,蛇年春节来了,对一直居住在上海的我来说,那种热热闹闹地贴年画、对联的过年氛围,因为家居的格式原因,从小就很少见到,但记忆中还是充盈着细节的声响,那就是年夜饭。我的父母都是广东阳江人,在上海没有亲戚,但父亲又是戎马半生,所以我家的年夜饭变成一个综合体:除夕菜肴都是广东的,初一则是像北方人一样。

我记得小时候最讨厌在卫生间看见必须养几天的活鸡,噩梦里都有鸡忽然啄了我的手背。因为除夕必得有白斩鸡,有大鱼,有蒸的卤鹅,父亲连蒸鹅的五香粉调味料都必须用广东的,还必有一款加入高汤和广东腊鸭丁、鲮鱼鱼丸、虾仁、萝卜丁的糯米小圆子。记得有年按照供应卡,没有糯米粉只有糯米,是我和姐姐站在雪地里排队买到的,我母亲四处寻找居然借来一盘小磨,临时学会了用面粉口袋过滤,做成了水磨糯米粉……

年初一,是全家包饺子的日子,父亲下炊事班学会了包饺子,教会了母亲后,他只管确认馅料味道,母亲完成全部前道工序,和面和剁馅,而弟弟只会擀皮,我和姐姐只负责包,同时,父亲已经开始准备上海人春节期间要吃的春卷的材料了……结婚以后,我不再在除夕吃到广东的糯米圆子,初一去给父母拜年,他们总会留一碗给我,而我的女儿,总是奇怪地看着咸的小圆子,完全不能欣赏。公婆健在的时候,我都是在婆家过的除夕,三代人,因为有两对双胞胎加入,而且男女生十几个人,包饺子队伍盛大,我包的密褶饺子与山东饺子大不一样,于是被他们命名为:锅贴。

时间流逝,那些热闹的年夜饭,都是回忆里的了。因为桌旁的人,改变了,大家族聚会散了几年了,当年的孩子们也有了自己的孩子,我女儿对年夜饭毫无期待,我四盘八碗的准备,便也没有了劲头。

……原来,“年味”也是会变化的。春节对每个人的意义是不一样的,因为记忆塑造了你的小世界。

·随手拍·

隐约年味

图/文听松

农历新年的脚步越来越近了,云南省红河州蒙自的一户彝族农家楼上,正在晾晒腊肉,让人隐约可以闻到浓浓的年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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