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味”中国年]过年的挂面

过年走亲戚是一定要带礼品的。现在很少有送自己动手做的礼品,基本上都是买的。农村人更偏爱一些实用的物品,一袋米、一桶油、一箱方便面等,就图个实惠和实在。

可是在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农村,过年走亲戚的礼品基本上都是各家自己生产加工的。在我的记忆里,过年走亲戚送的礼品中,我家有几样多年不变的自家做的食品,除了包子,还有甑糕和挂面。唯一购买的是白糖。家家日子过得紧巴,人人钱紧,没有购买能力。但是,待客还得热情隆重,不失礼数。甑糕是妈蒸的,挂面是爸挂的。这些当年也是很少能吃到的好东西。现在更觉得吃好且安全,更难得的是亲人自己做的。

爸爸是个木匠,一直都做木工,但是他也会做挂面。我想是跟爷爷学的,因为爷爷也会做挂面。

做挂面是比较复杂和辛苦的。一般都是在农活少的深秋,隆冬天气好也做。晚饭后开始和面、揉面、搓条、盘条,这需要两个多小时。挂一架面,需要面粉四五十斤,和面和揉面都是体力活,主力是爸爸,妈妈是帮手,要揉好多遍的。盐水和面,具体用多少盐和多少水,都是爸爸自己凭经验把控的,从不精细称量面、盐和水的分量。爸爸只上过小学,妈妈没有上过学,可是他们做挂面和蒸甑糕都很在行。我真的很佩服他们。

我也问过爸爸,这面、水、盐有比例吗?他说当然有了,只是陈麦、新麦、高粉、低粉有点不同,还要考虑天气温度,在揉面时观察和感觉并调整,以保擀展韧劲、粗细均匀,不致断裂。在我的记忆里,也有好几次第二天是阴天,甚至下雨了,面架只好支在屋里。由于气温过低,面饧得不好,没有韧性和弹性,一抻就断裂。也会因过于绵软,不等抻就被面杆自行拉垂至地面,面丝过细而断裂。这时爸爸就会采取紧急措施,在屋里拢起几堆柴火,提高屋里的温度。可是也会有烟,熏得干活的爸爸和笼火的我眼泪霍霍。

面揉好了,接下来就是搓条。一般都是妈妈在案上把揉好的面搓成小拇指粗细的圆条,再刷上油,传递给坐在案头地上瓷盆旁的爸爸,由爸爸把搓好的圆条从瓷盆底部中央开始盘绕起来,一层一层叠起来,有十多层。这时的搓条白皙、亮滑、温润,似襁褓中安眠的婴儿,静谧成长。

等到凌晨四五点,开始上杆挂槽,这时瓷盆中的盘条已经很软和筋道,老爸一个人独自来完成。冬夜已很冷,爸爸也会生个柴草火堆取暖。爸爸从竹笼取出两根面杆,插在面杆托架的两个相距二十公分的水平插孔里,再把瓷盆中的盘条从两面杆的根部来回交叉缠绕在两面杆上,然后挂在面槽里继续饧着。这大概需要一个多小时才能完工。

早上七点多,面杆会有一次出槽抻拉敷粉。爸爸从面槽中取出面杆,平放在铺有玉米粉的小板上抽动,给面反复敷粉,然后把一根面杆插在面杆托架的两个竖直相距有四十公分的上端一个插孔里,两只手捏着另一面杆两端往下抻拉,直至拉伸的程度够着下端的插孔,并插进去。再用两根细长的竹棍在交叉的面条之间进行梳擀和抻拉,之后再放回面槽。这个环节主要是分离粘连、修复断裂、均匀粗细、延展拉伸。

一般吃过早饭,太阳升起后,爸爸会把面杆挂在向阳的同房檐一样高的面架上。这时最能检验面粉质量优劣,盐水比例、饧面时间是否恰当和充分,也最能考验操作者的技术水平。爸爸从面槽取出面杆,登上台梯将一面杆插入面架的孔中,两手捏着另一面杆两端用力往下抻拉。抻几下后,一只手捏着下垂面杆的一端,另一手拿着两根更长的细竹棍,在面条形成的斜面上来回抚擀,反复多次,接着两手各拿一根细长竹棍,同时从一面杆的外端伸到交叉的面网中,水平方向扩展和抚擀,往复做几次。再交换另一面杆同样往复几次。这是为了使面条迅速而均匀地拉伸。这是一杆面的做法,需要在台阶上上下往返好多次。每杆面都是这样做的,一架面要挂三四十杆呢。

接下来就是在太阳底下的自然晾晒了。满架的面丝,在太阳底下细密亮白,开始湿软竖垂笔直,太阳的照晒使之变得干脆,飘摆耀眼。下午四点多开始落架、裁切和包裹。这时就会从裁切面发现每根挂面是中空的,其原因就是揉面、搓条、抻拉、抚擀等工序使面条有了纹理,面条在照晒脱水过程中中心部分会向四周收缩,从而形成中空。

其实秋冬天爸爸要做好多挂面,只要活不忙,天气好,他就会做挂面。这些挂面除了自家过年招待和走亲戚用,更多的是爸爸拉架子车走村串乡去卖,其他人家过年也需要。但那个年月,换钱很少,更多换回小麦、玉米和大豆。

在爸爸做挂面的日子里,中午饭天天吃“挂面圪崂”,就是粘在面杆上的边角料。其实这个很好吃的,尤其是当天还没有干透的,薄光劲,滑滑的,有嚼头。做饭时妈妈都会下点绿菜、炒点小菜,绿菜是门前的地里的菠菜、青菜或者其他野菜,小菜是葱、韭菜、芫荽或者绿辣椒。挂面圪崂调上这些配菜,可香可香了!我都要吃两三碗呢。

大家都说现在年味淡了,也许因为对联是送的、年夜饭是订的、礼品是买的。我们预制的新年,稍减了惊喜、感动,淡漠了诚意和心意!怀念妈妈的甑糕和爸爸的挂面,那样的年才有劳作的感动和不易,也才有家和亲人的心意和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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