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翟庭君]
在美国国务卿任上的首次海外出访中,马尔科·鲁比奥向巴拿马总统穆利诺(JoseRaulMulino)发出了严厉的警告。鲁比奥应和着特朗普在竞选期间发出的讯息,称如果巴拿马“不立即做出改变”,以减少“中国对巴拿马运河的影响力”,华盛顿将被迫“采取必要措施”。
在两周前的总统就职演说中,特朗普唯一一次提到中国就是与巴拿马运河有关。在宣布将墨西哥湾更名为“美国湾”以后,他感叹巴拿马运河“如何被愚蠢地归还给巴拿马”,并宣称“重要的是,中国正在运营这条运河。我们没有把运河交给中国,而是交给了巴拿马,我们将收回运河”。
从吞并格陵兰岛与加拿大到“夺回”巴拿马运河,特朗普的言论完美地契合了他毫不遮掩的扩张主义和帝国主义野心,而这条运河本身就是美国在拉美地区干涉主义的产物。本文回顾了巴拿马运河的历史、美帝国主义在修建和控制运河过程中所扮演的角色,以及中国与这个加勒比海国家的交往——在美国对中国发动的“新冷战”中,巴拿马再一次成为地缘政治的热点。
2月1日,鲁比奥在一片抗议声中抵达巴拿马视觉中国
时任美国总统詹姆斯·门罗(JamesMonroe)在1823年发布的“门罗宣言”巩固了美国在拉丁美洲的霸权。虽然表面上是为抵御欧洲对新独立的拉美国家的干涉与影响力,但“门罗宣言”实际上却成为美帝国扩张的重要工具。巴拿马就是在这种背景下形成了国家。虽然曾在1804年短暂地从哥伦比亚手中获得独立,但巴拿马真正实现建国要等到19世纪末20世纪初。
1899年,在巴拿马政治精英与哥伦比亚中央政府之间持续的“千日战争”中,美国提出出兵镇压巴拿马的叛军,条件是获得在该地区修建与运营运河的权利。遭到哥伦比亚政府拒绝之后,美国转变了支持立场,派出炮舰攻击哥伦比亚政府军。1903年11月9日,巴拿马正式宣布从哥伦比亚“独立”。然而,所谓的“独立”却伴随着代价。
15天后,巴美双方便签署了《海-布纳瓦里拉条约》(Hay-Bunau-VarillaTreaty),赋予美国独家修建运河以及“永久独享”运河区的权利。这份条约为美国在拉美的“炮舰外交”与干涉主义开创了先河。在时任总统西奥多·罗斯福的努力下,“罗斯福推论”(1904年)被添加到“门罗宣言”当中,基于维持所谓“拉美的稳定”,为美国在该地区的军事与经济干预及占领活动提供了理由,包括对古巴(1916年,1917年)、尼加拉瓜(1909年,1912年)、墨西哥(1914年、1916年)、海地(1915年)以及多米尼加共和国(1916年)。
进入20世纪,对运河区主权的诉求成为巴拿马人数十年来斗争的核心议题。1964年1月,一群学生试图在运河区升起巴拿马国旗、抗议美国占领,却遭到残酷镇压,数名学生受伤或死亡。他们的反抗迫使美国政府开展了一轮又一轮的重新谈判,包括1967年签署的《约翰逊-罗伯斯协议》,尽管该协议未能获得美国国会批准。
直到推翻寡头制民选政府的军政府领导人奥马尔·托里霍斯(OmarTorrijo)上台后,巴拿马才终于获得了对运河区的控制权。托里霍斯将自己标榜为亲美寡头的替代选择,他和他的左翼民族主义(托里霍斯主义)政治推行了大量进步政策,包括引入劳动法、土地改革、收入再分配和各种社会发展计划。也许最重要的是,他在1977年争取到了《托里霍斯-卡特条约》的签署,这是巴拿马长期争取国家主权斗争的胜利。该条约规定,美国将于1979年放弃对运河区的控制,并在1999年之前完全移交给巴方。正如鲁比奥上任美国国务卿后对这个加勒比海国家的首访所凸显的,巴拿马对运河区的控制权又一次受到美国特朗普政府的挑衅做法的威胁。
鲁比奥对巴拿马的访问是其在中美洲五国行程的一部分,还包括危地马拉、萨尔瓦多、哥斯达黎加和多米尼加共和国。这位佛罗里达州前参议员因对中国、古巴及委内瑞拉等其他社会主义国家的鹰派立场闻名,他对中国在巴拿马运河的影响力感到担忧,警告说运河有可能在冲突时期成为“阻塞”,“直接威胁美国的国家安全”。
出访前两天,鲁比奥接受福克斯新闻的“梅根·凯利秀”采访,其文字稿发布在美国国务院的网站上,他说美国的外交政策界必须承认,“一个单极主导的世界对全世界来说是不正常的”,今天存在着一个“多极世界”。
虽然这看起来像是一种理性的外交政策思维,但仔细研究整个采访就能辨识出鲁比奥对“多极世界”的看法,他期待中国这样的国家做出让步,因为对方“试图以损害美国国家利益的方式,成为全世界最强大的国家”。就巴拿马而言,鲁比奥将中国在运河区开展基础设施投资的提议等同于控制这条运河的意愿,构成了他指责中国“违反条约”的借口:
“几年前,巴拿马政府决定拒绝承认台湾当局并与中国大陆建交,随之而来的是各种提供给时任巴拿马政府的资金,包括各种项目,以及来自中国的投资。其中一部分主要投资项目就是在运河两侧的两处港口设施,还有各种基础设施、起重机等等……如果中国想要阻碍巴拿马运河的交通,他们是可以做到的。这是事实。我认为这违反了条约协议,也是特朗普总统提出的关切,我们将与巴拿马政府讨论这个话题。”
抛开“拒绝承认台湾当局并与北京建交”完全符合国际惯例以及美国自身的“一个中国”政策这一事实不谈,鲁比奥的言论充分体现了美国与中国在同世界打交道时的明显差别。寻求自身发展的全球南方国家可能对中国投资建设港口与其他基础设施项目的能力主动产生兴趣,这与美国采取从胁迫到直接军事干预的策略形成了鲜明对比。
随着中国深化与拉丁美洲的关系,取代美国成为南美第一大贸易伙伴,美国发出了更多关于制裁和吞并的威胁,时不时还做出令人失望的回应。通过“一带一路”等倡议(目前已经有22个拉美及加勒比海国家参与),中国已经成为该地区最大的外国直接投资与基础设施贷款来源国之一。一个值得注意的例子是由中国公司投资35亿美元在秘鲁修建的钱凯港,将大大缩短亚洲至拉丁美洲之间的货运时间——从35天降到23天,并减少五分之一的成本。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当中国领导人去年在巴西的20国峰会召开前访问秘鲁之后,时任美国国务卿布林肯宣布向该国“捐赠”客运列车,作为拜登政府“推进美国-秘鲁伙伴关系”的尝试。这批柴油列车是加州列车公司(Caltrain)使用了40年的二手货,只是在该公司对旗下车队更新换代时,才被以632万美元的价格卖给秘鲁,说“捐赠”实在是言过其实。
美国一方面表明自己没有能力或意愿在全球范围内提供更具吸引力和建设性的替代方案,另一方面却试图惩罚中国在这件事情上的成功。相关的例子包括,2021年美国和其他七国集团(G7)国家宣布的“重建更好的世界”(BuildBackBetterWorld)计划(虽然还没有实质性成果),旨在抵制中国的“一带一路”倡议,以及其他全球北方国家提出的全球发展项目。然而,美国的胁迫能力与军事实力依然不能被低估。
在鲁比奥访问前,巴拿马总统穆利诺明确表示,“不可能围绕转让运河使用权开展任何形式的对话”。然而,鲁比奥访问后,巴拿马还是做出了一定让步,包括宣布不再参与“一带一路”倡议。此外,双方还达成了一系列安排,大大增加了美国对巴拿马内部与区域事务的影响力,其中包括:
1.美国将加强对达连(Darién)隘口的监管,每个月有成千上万来自南美和世界各地的移民通过这个丛林地区前往美国;
2.美国正在研究在达连地区修建一处军用野战机场,以“完善”其大规模驱逐移民的计划。这会成为美国一处事实上的军事基地;
3.穆利诺将向美国当局提供巴拿马国内洗钱活动的情报;
4.穆利诺同意重新考虑将两处港口租借给一家中国香港公司的决定;
5.穆利诺同意成立一个技术委员会来评估巴拿马运河的现状;
6.巴拿马运河管理局告知美国国务卿,它将与美国海军合作,以“优化对方船只通行巴拿马运河的优先权限”。
虽然穆利诺否认鲁比奥的访问与关于“一带一路”倡议的突然决定之间存在联系,并非所有巴拿马人都相信这一点。在笔者与该国“捍卫经济和社会权益全球阵线”(FRENADESO)组织领导人罗纳尔多·奥尔蒂斯(RonaldoOrtíz)的谈话中,他认为穆利诺政府的决定是“特朗普政府施加压力的直接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