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岁那年的冬天特别冷。
林秋月蹲在村口结了薄冰的河边,青紫色的手指攥着棒槌,棉袄袖口露出的一截手腕上交错着暗红痕印。十二件衣服在青石板上堆成小山,母亲的蓝布衫、父亲的工装裤、弟弟的校服,还有沾着猪草汁的围裙。
秋月,她的名字,如同季节一样,带着独属于自己的寒。这份寒气,用一点点的体温,终究是难以消散。茫然的目光中,带着悲凉,思绪也很快被一道尖锐的嗓音召回。
"死丫头片子洗快点!"后脑勺突然挨了一记巴掌,母亲叉着腰站在河堤上,枯草似的头发在寒风里乱飞,"王老婆子下午要来量你的身板,明年开春就要给强子换亲去。"
棒槌"咚"地砸进河里,溅起的水花在棉裤上凝成冰碴。秋月望着水面倒影里肿着眼泡的自己,突然想起三天前在乡中学看到的招生榜——全县第三名的红纸还贴在校门口。
不能在这样下去,不然这辈子,也就没什么指望了!终于,寒冬腊月的大半夜,她连外套都没敢去穿,顶着凛冽的寒风,消失在这破败村落的风雪中。
村里人都说,她死了,失足掉进了山坳里,被风雪埋葬。又恰好逢春的时候,山里砍柴的男人发现了一具面目全非的女尸,于是,父母也就认定她死了,再没找过。
一晃8年。
蒸气模糊了玻璃窗,凌晨四点的"月芽包子铺"飘出第一缕麦香。林秋月把发好的面团摔在案板上,虎口处淡粉色的烫伤疤跟着颤动。多年前揣着偷藏的50块钱翻出后墙时,她怎么也没想到有天能在县城最热闹的南街拥有自己的铺面。
"叮咚——"
卷帘门刚拉开条缝,两道影子就挤了进来。父亲黢黑的指甲掐着烟头,母亲挎着印满化肥广告的布包,包带勒进她浮肿的肩肉里。
"你躲,躲到哪里去?强子对象家要县城房子才肯扯证。"母亲从保温杯里倒出枸杞茶,红枣在杯底撞出闷响,"你这铺子地段好,转出去能抵首付。"
蒸笼腾起的热气凝在秋月睫毛上。她看着母亲从化肥包里掏出的房屋转让协议,甲方签字处歪歪扭扭写着自己的名字——和十五岁那晚被迫按手印的换亲一模一样。
暴雨砸在彩钢棚顶的声音像滚动的钢珠。秋月攥着为父母办的存折,上面定期存入的金额刺痛眼睛——每月三千,整整五年。原来弟弟早就知道包子铺的位置,那些深夜发来的"注意身体"的短信后,藏着张开的血盆大口。
"啊。"
她歇斯底里的大喊,把存折摔在地上,蒸笼喷出的白雾在雨夜里翻涌,红着眼睛,"从今往后,我再也不是强子他姐',更不是你们的女儿。"
最后一笼包子在凌晨即将出锅时,秋月把养育自己的父母赶出了门,还有那存了多年的存折,从此一刀两断。用满手冻疮换来的今天,终于成了只属于她的铠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