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祖辈辈都在农村，没什么出息，你将来要考上大学，去省城念书，在那边生根发芽，出人头地！”
农村的孩子，听过父母最多的话，大抵如此。他们总是盼子成龙，希望孩子将来走出去，认为考上大学了，就万事大吉，就能改变命运。
金灿灿的银杏叶从指缝间漏下来时，李向阳总会想起收到录取通知书那天的阳光。
那天整个村子的蝉鸣都浸在粘稠的暑气里，村长家唯一一台电话撞碎了午后沉寂，父亲蹲在门槛上抽旱烟，烟锅子里的火星明明灭灭，像他眼睛里跳动的东西。
"咱家祖坟冒青烟了。"父亲说这话时，正在砍竹子，难掩脸上的喜色。锯子啃噬竹节的声响混着蝉鸣，在李向阳耳朵里嗡嗡作响。母亲撩起围裙擦眼睛，油渍在粗布上洇开一朵深色的花。
祖祖辈辈，出了个大学生，这是多么值得高兴的事情。
带着全家人的希望，还有全村老小的期盼，他终究是踏上了父老乡亲以为的星光大道。
"同学，要办电话卡吗？"穿西装的学长递来传单，腕表折射的光晃疼了他的眼睛。他往后缩了缩，帆布鞋头露出磨白的脚趾。
图书馆的玻璃幕墙在深夜里亮如白昼。李向阳把课本压在泡面碗上，油渍在亚当·斯密的画像上晕开。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母亲的电话在凌晨跳出来："你爸去采石场了，别省饭钱。"窗外银杏叶扑簌簌地落，像下着一场金色的雪。
不管父母过得多难，总是没有向他抱怨过，没少过他的生活费。终于，熬过思念，成功毕业了。
招聘会现场的热浪裹着汗酸味扑面而来。李向阳的西装是学长毕业时送的，袖口脱线处别着回形针。HR的目光扫过他手中精心装订的简历，在"户籍"那栏停留了三秒。
"很优秀，不过这个岗位需要本地资源。"对方推回简历时，杯中的龙井茶叶正在舒展中下沉，如同李向阳的心。
“你很不错，但可惜没有工作经验！”
“李向阳是吧，你没通过！”
……
无数次的碰壁，终于迎来了曙光：“你好，李向阳先生，你通过了！到时候记得带两千块钱来我公司培训15天……”
李向阳面如死灰，身上的钱快用完了，而他快毕业了，自然是不好意思再要钱的，他在天桥下看到农民工举着"日结150"的纸牌，咬了咬牙，自己也做了一块牌子。
举牌的第三天，手机震个不停，老家表叔发来语音："你妈咳血了，县医院说要照CT。"老父亲也因为不想让儿子担心，卖血凑了点医药费，结果病倒了。
那天下午阳光很大，李向阳的心很冷，他却罕见的笑了。他突然间明白了什么，龙生龙，凤生凤，农民的儿子，大多还是回家种地或者在城里当牛马。这世上，哪里有那么多机会留给你。
他毅然回到家，照顾父母。而今，他站在自家玉米地里，裤脚沾满露水。无人问津的简历在灶膛里蜷成灰烬，火光照亮墙上褪色的奖状。
在大山安静的一角，不与人交往，不去城里卷，看看书，写写文章，睡睡觉，种种地……一天天，就这样过去，仿佛，也挺好！
墙角的那个铁盒——里面是母亲藏起来的银杏标本，叶片上还留着那年秋天的阳光。而他的生命，仿佛也定格在那年秋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