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端访谈
编者按
新春伊始，DeepSeek的爆火掀起新一轮AI浪潮。人工智能真切地融入并重塑着各行各业，带来创新契机和前所未有的挑战。如何在拥抱人工智能这一时代变革力量的同时，应对安全与治理层面的隐忧？
2025年全国两会之际，南都全国两会前方报道组策划推出“进击的AI”专题报道。邀请代表委员共同围绕人工智能展开深入探讨，为行业发展建言献策。
在AI技术渗透内容创作的当下，AI生成剧本的争议持续发酵。全国两会期间，全国政协委员、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张颐武接受南都专访时指出，“技术浪潮不可逆，但核心竞争力仍在人。”
张颐武强调，AI应作为人类创作的辅助工具，而非替代者，唯有坚守人文内核的独特性，才能守护创作灵魂。
面对AI可能引发的同质化泛滥与版权界定难题，张颐武呼吁行业自律与法规完善双管齐下。他预言，未来AI与人类将形成“人机共生”的创作生态——量产内容与手工创作各展所长，而后者因稀缺性与情感共鸣，终将在市场中占据不可替代的地位。
全国政协委员、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张颐武。
谈AI生成剧本
存在同质化泛滥与版权界定难题，亟待行业自律与法规完善
南都：AI生成剧本、小说引发热议。您如何看待AI对内容质量的双刃剑效应？
张颐武：AI在辅助创作、降低翻译成本等方面有积极作用。比如帮助打磨剧情、提供创意灵感，在内容出海方面，可以降低翻译成本，打破语言障碍。
许多编剧早已将AI作为辅助工具，而如今的生成式大模型更是让创作变得更加便捷。它不仅能帮助创作者突破思维瓶颈，还能在创意上提供支持，甚至在市场调研方面也比传统顾问更具优势。此外，AI还能节约创作成本，这对影视产业的可持续发展意义重大。
然而，AI也存在局限性。它目前还难以完全超越人类创意水平，生成真正让人惊艳的作品。而且，过度依赖AI可能会导致创作陷入套路化，甚至出现质量参差不齐的情况。因此，我们需趋利避害，既要充分发挥AI的辅助作用，又要避免其可能带来的负面影响。
南都：AI生成内容涉及版权争议，您认为应如何界定责任边界？
张颐武：侵权问题确实是AI创作引发的广泛关注之一。AI生成的内容往往是基于大量数据的学习和整合，很难明确界定其是否侵犯了他人的知识产权。比如，AI可能会在不经意间使用了某位编剧的创意桥段，而这种使用是难以察觉的。
目前，AI的版权问题还处于模糊地带，法律法规也尚未完全跟上其发展速度。如何界定AI创作与人类创作之间的边界，如何保护原创者的权益，是亟待解决的问题。我们需要通过法律完善和行业自律来明确这些边界，确保原创者能够从中受益。同时，制作方和从业人员也有责任在使用AI时注重知识产权保护。只有多方合力，才能在鼓励创新的同时，保护好创作者的权益。
南都：未来AI会取代网络作家吗？人类创作的核心竞争力是什么？
张颐武：AI发展潜力巨大，但目前尚无法替代人类独创性。例如，AI可快速生成应景故事，但难以创造真正打动人心的角色和情节。未来，AI或能生成更复杂的内容，但人类创作的“拙朴感”和情感共鸣仍是核心竞争力。
此外，AI与人的关系可类比围棋：人类棋手与AI对弈后，棋艺反而提升。创作者借助AI优化思路、突破瓶颈，可能催生更高水平的作品。因此，AI更多是“助手”而非“取代者”。
正如纸质书在计算机时代依然存在一样，它有着不可替代的价值和特点。即使未来技术水平提高，人类完整创作的作品依然珍贵，就像一个古老的青花瓷，其价值远超现代批量生产的产品。这是因为人类创作蕴含着独特的魅力和永恒的价值，值得我们去保护和传承。
长远看，未来AI创作肯定会不断扩大，超出工具性的范围，但AI不会取代人类创作，而是工具性补充。就像工业品与手工艺品并存，AI量产内容与人的原创作品将各有价值。后者因“人文独特性”仍不可替代，甚至可能因稀缺性更受市场青睐。
谈探店经济
如何告别“刷好评”？张颐武：多方合力让消费体验更透明
南都：您今年关注到⽤短视频直播促进实体商业发展、拉动消费。如何看待数字经济，尤其是直播短视频等新兴平台在拉动线下消费、促进实体经济发展中的独特作用？
张颐武：这些新的趋势其实都是最近几年社交媒体发展，或者是整个互联网发展的一个重要走向。短视频和直播形成了非常广泛的影响，参与人数多、表现力强，像直播带货、短视频带货等，已成为经济社会发展中非常重要的购物方式。它们一方面直接促进线上消费，另一方面通过探店、生活方式分享等形式盘活线下消费。例如，许多博主通过介绍美食、特色产品或实体店，吸引消费者关注，甚至带动整个街区成为“网红打卡地”，例如，天水麻辣烫、哈尔滨冰雪等特色文旅内容通过短视频爆火，带动了线下出游潮。我在抖音调研时了解到，2024年，370多个城市的610多万商家门店本地生活服务交易额同比增长81%，其中320万中小商家订单量增长69%。超过336万人通过探店获得收入，为线下商家带来1333亿元经济收益。短视频平台的“线上种草、线下消费”模式，激活了存量消费，为实体店注入人气，有人就能聚人气，聚人气就有流水，流动的人带来流水，促进整体消费进展，形成“人流带动消费”的良性循环。
线下消费的增量不仅体现在商品本身，还在于平台赋予商品情绪价值和体验感。比如，一些原本不被注意的产品通过短视频展示焕发新生，实体店也因流量曝光重获关注。这种线上线下融合的模式，尤其在拉动内需方面作用显著。文旅结合后，网红街区的人气转化为实际消费，进一步证明直播、短视频等平台对实体经济的支撑作用。
线下餐饮商家等位区。
南都：探店经济为中小商家带来流量，但也存在刷好评等问题。应如何规范此类现象？未来各方应如何加强消费服务标准化建设？
张颐武：刷好评、虚假宣传等问题确实存在，需多方协同治理。首先，法规和监管需完善，明确商家、平台的责任边界。例如，对屡教不改的商家建立黑名单制度，强化行业自律；工商部门需适应线上消费特点，完善投诉处理机制。其次，平台应通过算法优化识别虚假数据，鼓励优质商家通过真实服务积累口碑。
此外，商家之间的协调也需加强。单个商家“一花独放”可能无法带动周边整体繁荣，需通过街区商户联合管理或行业协会引导，形成良性竞争环境。消费者也应参与监督，形成社会共治。只有多方合力，才能让消费体验更透明、更可信，真正实现“以口碑促消费”。多方共治才能让流量变“留量”。
谈电影出海
《哪咤2》票房破140亿背后，中国电影“出海”如何破局？
南都：今年是申遗成功后的首个春节，电影、演出市场的高峰说明了什么？
张颐武：今年春节消费市场呈现出高度活跃的态势，尤其是电影《哪吒2》的火爆，成为全球票房前10的作品，累计票房突破140亿，极大地拉动了线下消费。春节期间，人们不仅观看电影，还会在购物中心消费，带动周边产业发展，促进整体消费的活跃。
此外，服务升级和文创产品的创新也推动了产业发展。例如，泡泡玛特推出的《哪吒2》文创产品迅速销售一空，线上线下结合的消费模式进一步激发了市场活力。“中国潮玩之都”东莞也承接了哪吒2的大量文创周边订单，这不仅推动了当地文化产业的发展，也为整个市场注入了新的活力，展现出IP授权与制造业结合的强大潜力。
未来，随着中国消费能力的不断释放，只要我们持续提升服务品质、优化创意供给，让文旅产业链更加顺畅，就能吸引更多消费者。当前，中国社会已从基本需求向更高层次的文化、旅游需求转变，只要满足这些需求，就能创造出更大的消费空间和机会。
南都：春节档电影《哪吒2》票房超百亿，冲入全球影史票房榜前十名，这背后反映了怎样的文化现象和市场趋势？在全球化背景下，中国电影应如何更好地传承和创新中华文化，实现“走出去”的目标？
张颐武：《哪吒2》的成功表明，依托传统文化进行现代创新是一条可行路径。影片通过将传统神话转化为符合当代审美的“新大众文艺”，既保留了文化根基，又融入了国际化视觉表达。例如，封神故事中的经典角色被赋予新的人格魅力，吸引了年轻观众。同时，中国电影工业能力的提升为票房爆发奠定了基础，包括动画制作技术、全球第一的银幕数以及成熟的发行网络。影片的成功也证明了中华文化的深厚底蕴，未来创作者需深耕本土文化，用前沿技术呈现传统IP，以让中国故事在全球市场产生共鸣。
《哪吒2》电影在海内外票房比例差较大的主要原因是文化折扣和品牌认知不足。海外观众对故事背景感到陌生，且中国电影尚未形成稳定的品牌效应。例如，影片在北美进入主流院线，但排片量远低于同期好莱坞大片。
要突破文化差异，需长期布局：一是持续输出优质作品，培养海外观众习惯；二是加强国际发行合作，提升院线能见度；三是通过影视、文旅联动推广文化背景，如在海外举办中国电影周、结合旅游景点宣传影片IP。此外，借助AI翻译降低成本，用本土化宣发减少文化隔阂。只有通过“多部佳作接力”，才能逐步建立中国电影的全球影响力。
采写：南都记者王玮发自北京
南都全国两会报道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