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全国两会期间，长期关注“三农问题”的全国人大代表、清华大学社会科学学院教授蔡继明拟向十四届全国人大三次会议提交的建议依然带着“土味”。
第28年参加全国两会的蔡继明，此次带来诸多富有见地的建议，涉及农业新质生产力、农业转移人口市民化等内容。
日前，红星新闻就此专访蔡继明，以厘清其建议背后的考量和破题思路，以下是红星新闻和他的访谈内容——
如何缩小城乡居民收入差距？
新型城镇化加快农业转移人口市民化
红星新闻：今年中央一号文件提出千方百计推动农业增效益、农村增活力、农民增收入，在共同富裕目标下，缩小城乡居民收入差距的关键突破口在哪里？
蔡继明：首先是以新型工业化推进农业剩余劳动力完成非农产业就业，为此需要大力发展民营经济，支持民营企业做大做强，从而为转移的农业剩余劳动力提供充足的就业岗位。
其次是以新型城镇化加快农业转移人口市民化，为务农户均土地实现规模经营创造条件。
再次是推进城乡融合发展，消除生产要素在城乡之间自由流动、平等交换、合理转变用途的障碍，使工商资本下乡有落脚之地。
最后，共同富裕不等于同步富裕和同等富裕。在中国的工业化、城市化和农业现代化进程中，只要城乡之间比较生产力的差别还存在，城乡居民收入差距就不可能完全消除。我们应该着眼于优化城乡之间人口与土地的空间配置，通过提高农村比较生产力水平而逐步缩小城乡居民收入差距。
如何实现乡村振兴？
农村电商的兴起促进农业农村转型
红星新闻：乡村振兴需要解决“人才、产业和资金”从哪里来的问题，乡村振兴中，如何扶持产业发展来吸引人才和资金下乡，这方面您有哪些建议？
蔡继明：2023年，我国农村网络零售额达到2.49万亿元，农村电商的发展不仅实现了农业、农村的转型，也为农民提供了实实在在的增收渠道，并培育和壮大了具有数字素养的新农人队伍。打工妹直播带货、大学生回乡电商创业等新模式，吸引和培育了一大批懂数字技术的新农人，一个人带动一群人，活跃网店数量达到当地家庭户数10%以上、电子商务年交易额达到1000万元以上的淘宝村（集群），逐渐在全国呈现星火燎原之势，从2009年的3个增长到2024年的7780个。自2023年9月至2024年9月，抖音电商累计销售农特产品71亿单，平均每天有1740万单农产品从抖音平台寄出，带动优质农特产品“出村进城”。
新农人队伍的出现和壮大，特别是大量高学历人才向乡村的回流，推动农村劳动力结构优化，实现了农村人口流动的良性循环，正在加速缩小城乡居民收入差距。
如何破解农业转移人口市民化？
特大超大城市要做出更大贡献
红星新闻：您提出的“走城乡融合发展之路，加速农村剩余劳动力向非农产业转移并实现农业转移人口市民化”建议非常好，但在市民化过程中，还存在农民工随迁子女要享受更好的教育和医疗遇到的难题，在破解农业转移人口市民化方面，您有哪些建议？
蔡继明：近年来中小城市户籍逐步放开，但很多地级市人口还在向一线、二线城市流动，中小城市的户籍没有多大吸引力，农业转移人口首选的还是特大超大城市，因为特大超大城市的第三产业发达、基础设施完善、城市管理高效，能为农业转移人口提供较充足的就业岗位，也理应为新型城镇化作出更大贡献。所以，我一直坚持优先发展特大超大城市并呼吁取消对特大超大城市人口总量的限制。实际上，人口向特大超大城市集聚，这是世界性普遍规律，中国也不例外。“十三五”期间，我国超大城市只有5个，“十四五”期间翻了一番。
关于制约农业转移人口市民化的子女教育、就医和住房等因素中，我认为住房是阻碍农民工进城落户的最高门槛。按目前大城市的高房价，不少农民工不仅买不起房，也租不起商品房。很多人只好租在城中村或城郊条件较差的小产权房，这种居住条件很难把父母、配偶和子女接来团聚，如果有长期稳定的居住场所，不仅可以实现家庭团圆，即使遇到临时性失业，也可通过培训转岗再就业，不仅有助于提高其市民化程度，也增加城市劳动力供给。
如何发展农业新质生产力？
培育懂数字技术的“新农人”
红星新闻：今年发布的“一号文件”中，首次提到“因地制宜发展农业新质生产力”。发展农业新质生产力，在您看来，应采取什么措施？核心需解决哪些问题？
蔡继明：我国农业劳动生产力远低于工业，且远低于全球平均水平。2022年我国农业劳动生产率与第二产业劳动生产率的比值为22%，不足四分之一。
我国因地制宜发展农业新质生产力，重点是用数字技术赋能和提升农业生产力。数字技术的发展，促进线上线下城乡统一大市场的形成，为农村消费者提供平等选择的可能。数字技术正在赋能农业生产、农业经营、农业管理、农业服务等农业全产业链。近年来，种业数字化、种植畜牧渔业数字化、智慧大田农场、智慧农机应用等正形成加速发展态势。2024年我国智慧农业相关企业已达8.3万家。
农业新质生产力提升将为更高水平解决农业、农村、农民这“三农”问题提供可行路径。2024年我国粮食产量首次突破1.4万亿斤，农业的主要矛盾已从总量不足转向结构性矛盾，智慧农业将有助于推动农业高质量发展。在乡村振兴层面，当前主要问题在于乡村治理现代化水平不足，可以充分发挥我国农村信息化基础设施优势，加强乡村治理数字化建设；在农民增收层面，面对农村劳动力基数下降和农村青壮年劳动力外流的挑战，要鼓励拥抱网络直播等数字技术，培育懂数字技术的“新农人”。
我同样认为，将智慧农业作为传统农业转型的战略目标，它将成为数字经济与实体经济深度融合的“示范田”。
农业新质生产力聚焦生产力层面的创新与效率提升，是新质生产力在农业领域的全面贯穿，智慧农业正在成为重要引领方向。2024年以来，以数字技术与生物育种、低空作业等农业技术融合创新加速推进，智慧农业、工厂化育苗、农旅融合等正在拓展农业的边界，催生出越来越多的农业高质量发展的具体形态，正在推动农业生产方式的重大变革。
该如何打造“数字乡村”？
基本形成农业农村数据资源“一张网”
红星新闻：在发展农业新质生产力的过程中，该如何打造“数字乡村”？
蔡继明：我认为，以数字乡村作为建设数字中国的“最后一公里”。
我国一直致力于缩小城乡差距，发挥在大型基础设施建设和互联网方面的优势，我们从数字基础设施水平方面实现了缩小城乡“数字鸿沟”。当前全国光纤网络基本实现乡镇级以上区域和有条件的行政村覆盖。据CNNIC《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2024年我国农村地区互联网普及率达67.4%，通过增强5G、物联网、大数据、人工智能等技术在数字乡村建设中的作用，为全面推动农业农村现代化建设提供了新路径。
良好的数字基础设施推进了乡村治理数字化，乡村数字普惠服务不断深化，农民数字素养与技能持续提升，数字乡村试点成效更加凸显。各省市正在推进差异化、特色化的乡村治理模式，浙江省推行“三农”数据“全面共享、互联互通”、业务应用“横向协同、纵向贯通”、为农服务“上下联动、实时高效”，广东省从乡村信息基础设施建设、发展农村数字经济、推进乡村治理能力现代化、深化信息惠民服务、繁荣发展乡村网络文化等五个方面深化乡村全域治理。根据《中国数字乡村发展报告（2024）》，我国行政村宽带网络通达比例已达100%。当前，我国正在持续推动建设国家农业农村大数据平台，基本形成农业农村数据资源“一张网”，全面实现农村政务信息资源开放共享。
红星新闻首席记者韦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