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目新闻记者周萍英
实习生张乐昕
3月22日一早，在湖北襄阳鱼梁洲一所驾校训练场，55岁的褚明强教练正用两个木制板凳支撑身体移动，专注指导学员倒车入库。这个失去双腿却考取C5驾照的特殊教练，12年来已帮助全国近千名残疾人实现驾驶梦。有人将他的视频发到网上，网友纷纷点赞：他让车辙开出了生命之花。
铁轨上的命运转折
科目二训练场地上，学员正驾驶着车辆练习倒车入库，守在车旁的褚明强一手撑着一个小板凳，分别垫在受伤的双腿下，支撑着身体缓慢移动，时而大吼几声：“看到库角，是不是该向右打死？”“慢慢退”……
褚明强搬着小板凳指导学员
褚明强是土生土长的襄阳人，家住樊城汉江边。1977年的那个夏天，永远改变了当时7岁的褚明强的命运。
穿越铁轨前往汉江边玩耍时，静止的火车货厢突然移动，碾碎了他的双脚。尽管经过全力救治，最终因股骨头坏死无奈截去双腿。“那时我的世界只有从床边到家门口的距离”，褚明强回忆。
“从那以后，离不了人，母亲和姐姐轮流推着我去上学。”直到五年级，攒钱为他添置了一辆手摇车，才让他得以突破方寸之间的桎梏。
18岁那年，职高毕业的褚明强第一次因为身体的缺陷开始为个人的前途感到焦虑和迷茫。“我在报纸上看到省残联开办了一个家电维修的培训班，我立刻报了名。”三个月后，学成归来的褚明强跟着一位老师傅继续苦练了两年技术。
技术练得差不多了，他自己开起家电修理铺，一干就是13年。其间，他顺利地成家、生子。
结婚那年，褚明强特意拿出一笔经费，把手摇车换成一辆三轮摩托车，这为他逢年过节带着妻女走亲戚增添了不少方便。
美中不足的是，虽然解放了双手，但三轮摩托车风吹雨淋，冬冷夏热。褚明强十分心疼娘俩跟着他遭罪，第一次萌生了买车的念头。“即使车买回来，没有驾照也开不走”，他让妻子去驾校报名，“但从来没想过自己学开车”。
三轮摩托上的千里追梦
缘分的因果总在无意间种下。
2009年，一则患有小儿麻痹症的李师傅为申请驾照四处奔走的新闻，点燃了褚明强内心的火种：如果我自己会开车就好了。
褚明强很快联系到李师傅探门路。
褚明强在和学员探讨问题
当时，法律仅允许左下肢残疾人考取小型自动挡载客汽车驾照。这意味着包括自己在内，仍有很多残疾人无法实现驾车梦。为此，他跑遍了襄阳的有关部门和全市大大小小的驾校，还加了许多残疾人QQ群，认识了全国各地拥有驾驶梦的残友。
2009年7月，褚明强做了一个大胆的行动。
他骑上改装的三轮摩托，与侄子开启跨越三省一市的北京之行。在卢沟桥事变纪念日当天抵京，辗转找到中国残联，当得知已有不少残友反映过这个问题，相关工作也在推进中，他满心喜悦。
次年，公安部正式颁布新规，放宽残疾人驾驶汽车身体条件，增加“残疾人专用小型自动挡载客汽车”（C5驾驶证），允许右下肢残疾、双下肢残疾以及听力障碍、右手拇指缺失或手指末节残缺五类人员驾驶汽车，于2010年4月1日起正式施行。
新规给了褚明强莫大的信心。
然而，直到2012年，襄阳本地仍无法受理像他这类残疾人员报考，也没有驾校培训残疾人，褚明强选择前往距家一百多公里的荆门。
数月里，他7次往返于两座城市间，终于在2012年12月17日，成功拿到了C5驾照。
摩挲着这本夹着两片薄薄纸张的证件，褚明强在家人的陪伴下，购入一台崭新的小汽车，并在武汉完成了车辆的专业改装。
驾校里的“板凳人生”
让褚明强意外的是，自己圆了驾驶梦，许多素未谋面的残友们比他还高兴。
“你拿到了驾驶证也买了车，干脆你来教我们吧！”这样的声音越来越多。他感同身受，决定试一试。
他前往武汉，从专业机构拿到残疾人专用汽车改装代理权。又回到襄阳，寻找训练场地。
位于鱼梁洲的一所驾校打开大门，欢迎褚明强和他的残友们加入。更鼓舞人心的消息传来：不用再跑去外地，襄阳市也正式开通了残疾人专用小型自动挡载客汽车驾驶证（C5）的全科目考试。
褚明强和拿到驾照的学员们
2013年10月，褚明强从一名家电修理工变成了学员们口中的“褚教练”。他的首批3名学员在当月成功报名，并顺利通过科目一驾驶员理论考试，正式开始接受驾驶技能培训。
满心期待，没想到，实操考试三名学员全军覆没。
这盆冷水让他反思：他这个驾校教练还不够格。下班后，他虚心向驾校的老教练们请教，自己重新坐回驾驶位，反复练习验证点位的正确性。慢慢地，学员们逐渐上升的考试通过率给了他回报。
2016年，公安部又一次放开单眼视力障碍人士和上肢残疾人驾驶汽车的条件，褚明强也迎来了最多的一批学员。
200米外的“梦想驿站”
广东、山东、辽宁、内蒙古，全国各地的残疾人来到襄阳学车。“从早到晚8个小时，我几乎都是在车上度过。”由于外地学员增加，褚明强开始操心他们的吃住问题。
“那些学员都是诚心奔着我来的，要解决他们的实际困难。”褚明强和妻子商量后，在距离自家不到200米的地方，租下一套房作为外地学员的宿舍，家里的厨房成了学员的食堂。
然而，在教学过程中，不同情况和不同等级的残疾学员受自身行动力、理解力的影响，仍面临着不小的挑战，甚至有些学员学到一半就打算放弃。
他总以板凳为证：“我都能用这个走进驾驶室，你们也一定行！”有时严厉，常常安慰，褚明强与学员们亦师亦友。
22岁的学员小代是一名脑瘫患者，自成年后便憧憬着买下一辆小汽车自驾旅行。“褚教练既细心也有耐心，在他的指导下我学得很快，他让我相信，方向盘能带我去任何远方。”小代告诉极目新闻记者，拿到驾照的第一件事，就是出去挣钱，早日把车买回来。
许多学员说，来学车不仅是学驾驶技术，最重要的是通过与褚教练的相处，让他们找到了生活的自信。每年都会有人回到这里，看望这位出现在他们圆梦路上的领航员。
2013年以来，12年间，褚明强见证近千名学员驶向新生。
“坐在车里，他们就能去到任何想去的地方，人生可以有无限种可能。未来，我希望有更多残疾人朋友拿到驾照，驶出精彩的人生路。”褚明强指挥着学员驾着车驶向远方，留下两道车辙，犹如这春天里，梦想的种子破土而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