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年,28岁的我被迫和丈夫离了婚。我一个普通的农村女人,顿时觉得天下之大不知何去何从。
我和丈夫结婚6年,但一直没有生孩子。村里和我们同时结婚的夫妻,都陆续有了孩子,有的甚至都生完二胎了,只有我们夫妻还是毫无动静。
我和丈夫是自由恋爱,夫妻关系很恩爱。刚开始一两年,公公和婆婆会说一些阴阳怪气的话,说什么喂只鸡也知道下蛋。
每当公婆说那些难听的话时,丈夫总会在一旁安慰我,有时候还会拦住他的父母,我对此深感欣慰。
但从第三年开始,丈夫就不怎么帮我说话了。公婆的那些怪话,他也只是当成没听见,任我一个人独自承受。
婚后的第六年,丈夫终于还是提出了离婚。理由很简单,虽然我们彼此相爱,但农村夫妻没有孩子,承受的压力实在太大,父母也不能忍受家里断了香火。
我知道,再深的夫妻感情也到了尽头。也就没有纠缠,爽快地答应了丈夫的要求,悄悄跟他去民政所办了离婚手续。
之所以要偷偷地离婚,主要是在当时的农村,女人离婚是一件很不光彩的事,不管你有理没理,不好的名声都会落到你头上。
从民政所出来,红色的本本换成绿色。对于自己爱情的破裂,我倒没有太大的不舍,但心里的迷茫却相当严重——从今往后,我该怎么生存下去?
我不敢立即把离婚的事告诉娘家人,于是就把自己的衣物收拾成了一个简单的包裹,来到了县城打工。
90年代的县城,打工的机会并不多,幸好我也是农村长大的人,虽然是女人家,但什么事都能做。
最后就在车站附近的一家小餐馆打杂,每天洗碗端菜搞卫生,包吃住之外,老板每个月给60块钱工资。
一转眼到县城三个月了,我一次家也没有回去过。
更何况对我来说,我的“家”在哪里?夫家吗?离婚之后我已经被扫地出门;娘家吗?我实在不敢面对要面子的父亲。
那一天晚上,我漫无目的地在县城的街道上走,突然被一个声音叫住:小娟,你怎么在这里?
叫我的人是熟人,还是我在娘家的一个远房堂姐,从小到大,我一直叫她梅姐。
梅姐比我大三四岁,从小就是我的偶像,她的成绩很好,初中毕业就考上了中专,后来就在城里安了家。
这些年来,每年正月回娘家拜年,总能见到梅姐,她也总是我们村里最受尊敬的外嫁女。因为她丈夫是政府的领导,虽然才30出头,据说已经是一个乡镇的一把手了。
意外遇到梅姐,我心里虽然很惊喜,但随即就想起自己离婚的事,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热情。在梅姐的追问下,我不得已把自己的遭遇说了出来,说自己离了婚,不敢和家人说,只好来县城打工,现在在小餐馆打杂。
梅姐听了我的诉说,并没有责怪我,反倒安慰我说:不生孩子又不绝对是你的问题,我们女人就要自强,难不成离开男人就不活了吗?
得知我在小餐馆打杂,每个月也就60块钱,梅姐马上就对我说:那样的小餐馆太复杂,人来人往的,你一个女人家不安全。如果你愿意,不如就来我家帮我吧。
原来,梅姐家里正在找保姆,主要是她丈夫现在在乡镇当一把手,不能每天回来。梅姐一个人带着四岁的女儿,每天要接送,实在忙不过来,就想着找个保姆帮手。
能够帮到梅姐,我自然不会拒绝。梅姐答应我说,今后你就住在家里,每个月给你一百块钱。你帮我一起拉扯孩子,反正我们就是姐妹,彼此知根知底,也不担心你对孩子不好。
就这样,我马上辞掉了小餐馆的工作,跟着梅姐到了她家。姐夫没有回来,只有我们俩和外甥女小丽。
小丽才四岁多点,和我也见过几次面,一直叫我小姨。如今见到我,竟然也一眼认出了我,很快就和我熟悉并亲昵起来。
看到我和小丽这么有缘,梅姐也显得很高兴,说我这是帮了她的大忙。
对我来说,帮着梅姐带女儿小丽,不但比在小餐馆更轻松,也更少约束。梅姐安排我的工作主要就是接送小丽,她没回家前就陪着她,真的有时间就帮着做一下饭。
对我来说,只带着孩子就有了太多的空闲,于是就主动帮着做饭做菜,每天还把家里的卫生搞好,一切都收拾得干净整洁。
梅姐对此很满意,大概一个星期后,姐夫也回来了,看到女儿和我相处融洽,家里也收拾得更整齐,对我这个便宜姨妹子也很满意。很客气地对我说:小娟,今后你就住在我们这里,你可以叫我姐夫,也可以叫我秦哥。
姐夫姓秦,老家是外地人,30出头的他年少有为,已经是一个乡镇的书记,据说很受上级赏识,还有很大的上升空间。
如果说梅姐愿意“收留”我,我还有点心安理得的味道,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如今能得到姐夫的认可,人家当领导的人,对我这个离婚女人还那么和蔼,我心里的感激就更多了。
于是,我在梅姐家里干活就更贴心,几乎把这个家当成自己的家了。
我每天都陪着小丽,她的衣食住行都是我是一手操办,梅姐只需要出钱就行了。
乃至没多长时间后,小丽对我这个小姨的亲昵程度,甚至都要超过她母亲。有时候梅姐放假在家,看到小丽粘着我都会说:小娟,我都几乎要”吃醋”了。
我在梅姐家里当保姆的日子是很快乐的,快乐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一转眼就过了一年,第二年,秦哥的事业再上一层楼,他调回了县城,成了真正的县领导。
我最初来给小丽当保护的原因,就是因为梅姐夫妻两地分居,秦哥在乡镇的缘故。如今他调回来了,我是不是该下岗了?
但秦哥和梅姐继续挽留我:虽然我调回来了,但工作比以前更忙,也没多少时间照顾小丽。你和小丽相处得这么好,这一年来你也费了不少心,只要你愿意,还是继续留在这里吧。
因为过年的时候,我不得不回了娘家,才把自己离婚的事和父母说了。
父母虽然很揪心,但木已成舟既成事实,也就没有怎么责怪我,只是希望我尽快从失败的婚姻中走出来,趁现在还年轻,早点找个合适的人成家。
但我心里对婚姻有了彻底的失望,再也没有任何的心事去再婚。既然秦哥和梅姐挽留我,我便安安心心留下来继续当我的保姆吧。
主要是小丽和我真的很相生,真要离开这里,能不能找到这么安逸的工作且不说,我心里也真的很不舍小丽。
就这样,我在梅姐家里一住就是五年,小丽逐渐长大,已经上三年级了。
姐夫秦哥已经当了副县长,家里几乎每天都会有客人,我也就帮着迎来送往。但始终记得秦哥的吩咐,绝对不收别人的东西。这也赢得了梅姐的信任。
在我心里,最羡慕的当然是梅姐,不但自己有稳定的工作,还有幸福的家庭,事业有成的丈夫,更有可爱的孩子。她拥有的一切,都是我没有的。
但我对梅姐只有感恩和羡慕,从来没有任何的嫉妒心理。
可老天爷不开眼,梅姐36岁那年,遭遇了人生中最剧烈的打击——在一次体检中,她发现患上了癌症。
在此之前,梅姐的身体非常好,从来没有生过病,突然就被查出癌症,所有人、包括我在内都不愿意相信。
秦哥带着她去了省城的医院,最后确认检查无误。当我们得知这个消息时,所有人都痛彻心扉。
十岁的小丽靠在我的怀里痛哭失声:小姨,我真的要失去妈妈吗?
这几年的相处下来,小丽早就和我情同母女,我实在不忍心去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安慰她说,你妈妈吉人自有天相,相信能治好的。
可愿望是美好的,现实却太骨感。梅姐用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整个人也虚弱不堪,最后到了卧床不起的地步。
梅姐躺在床上低沉地对我说:小娟,我知道自己不行了,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小丽。只是我也放心,有你在,小丽就不会没人疼的。我走了之后,请你继续好好照顾她。
梅姐能那么冷静地面对生死,但我不能,我只能在她面前无声地流泪,紧紧地握着她的手:梅姐,您别乱想,相信你的病能治好,你也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小丽的。
梅姐走了,刚满37岁,从发病到离开不到一年的时间。
梅姐走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秦哥消沉得不成样子。曾经习惯以儒雅形象出现的他,突然间连胡子也不刮了,衣服也不换了,鞋子也沾满了尘土。
十岁的小丽更是有点痴痴呆呆,学习成绩也一落千丈。
家里只有我算是正常人,不但要更细心地照顾小丽,还要劝解秦哥,希望能用自己对梅姐的爱意,尽可能帮他们父女俩早点走出失去亲人的伤痛。
秦哥不愧是当领导的人,在我的劝解下,终于还是慢慢走出来了,也知道如今最重要的就是更好地照顾好女儿小丽。
于是,每天下班,秦哥就会带着小丽去外面散散心,陪她更多地接触外面的人。当然,凭小丽对我的依赖,我也不得不陪在他们父女身边。
我们自己倒不觉得有什么,但时间一长就有人说闲话了,说我这个保姆居心叵测,是不是有什么其他想法?
得知这个消息,我心里很愤怒,但随即就冷静下来,考虑到秦哥是领导身份,这样的风言风语对他的仕途影响太大,我便决定悄悄离开。
临走前,我对小丽说:小丽,小姨要离开这个家了,因为我不走的话,别人会说你爸爸的坏话,你也不愿意看到爸爸受影响吧。
乖巧的小丽懂事地接受了我离开的决定,趁秦哥上班去了,我拖着行李,一个人离开了家,也离开了县城,我的目标是南方。
我来了广东,进了一家制衣厂打工,每天过着呆板而枯燥的生活,但我对此并不在意。对我来说,能够平稳地过好每一天就够了。
一转眼过了十年,我第一次回到了老家,竟然奇迹般地遇到了秦哥和小丽。
小丽已经是大姑娘了,拉着我的手说道:小姨,这十年不见,你竟然一点也没变老,倒是我老爸,你看他都成了小老头啦。
秦哥依旧还是在副县级的岗位上,但满头的白发,看得出这十年来过得并不轻松。
我要走了,秦哥一把拉住我说:小娟,你能留下来吗?
小丽走过来把我们的手放到一起,轻声地对我说:小姨,你走的这些年,老爸每天都会想着你。我母亲都走了那么久,你们是该走到一起的时候了。
我和秦哥结婚了,就在梅姐曾经的房子里。
虽然我们都已经四十出头,但婚后的第二年,竟然生下了一个儿子,也证实了我当年被离婚的原因不在我身上。
昔日的姐夫秦哥,如今是我的丈夫,女儿小丽依旧没心没肺地叫我小姨,我从来没有在乎过这个称呼。对我来说,她们都是我的亲人。
而我,用了十年的时间,终于从保姆转变成女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