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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潮|武义大曲那点事

潮新闻客户端符祖祥

武义山瘦水肥,地下的泉也是带着温度的。明招山皱褶里藏着一股子酒气,千年不散,熟溪水淌着淌着便成了酒幌子,风一过,醉醺醺地拍打着鸣阳楼的老墙根。傅家的酒坊卧在临溪的竹园子边,青瓦上落满陈年酒糟香,泥窖里埋着半部武义县志。

早年间的酒旗插在光绪年间的土墙缝里。杨益茂的酱酒坊起灶时,蒸的是糯高粱的魂,老甑锅里咕嘟着阮孚刘伶的旧事。泥窖像怀孕的妇人,把酒曲子捂在温热的肚肠里,一窖便是百十个春秋。待到国营酒厂的烟囱冒了青,酒香钻进供销社的玻璃罐,武义人过年咬腊肉,喉咙里必得滑过一线烧刀子,辣得人眼眶泛红,直说这是明招山1800年的仙气哩。

国营酒厂关门的那年,酒糟味在县城飘成一场梅雨。傅建茂蹲在老窖池边,手指头抠进发黑的窖泥,抠出半把光绪年的酒虫子。他晓得这泥里睡着武义的命脉,便招呼老伙计们,把国营厂散落的酒坛子一个个拾掇齐整,像是给流落四方的祖宗牌位归了宗。新起的酒坊仍叫熟溪,溪水在坊前打个旋,把旧年月泡软了,再酿成新酒。

如今的酒窖深得像口古井,老傅夜里提马灯照窖,光影在酒瓮上晃,照见战国陶碗的纹路。女儿家璁把手机架在酒甑边,直播时蒸的是旧时月色,年轻人在屏幕那头嚷着要买三斤魏晋风骨。桂花酒装在琉璃瓶里,蓝莓酒泡着西洋景,莲子酒则藏于婺洲窖,老酒客咂嘴说这是胡闹,抿一口却又怔住——分明还是那口泥窖的魂,裹了件花衣裳。

酒旗如今插到外省去了。收酒的老卡车碾过熟溪桥,抖落几粒酒曲,来年桥头的野花都带着三分醉意。诸葛家老汉存着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老酒,瓶口用蜡封着,说是等孙子娶亲时开坛。酒这东西怪得很,封得越严实,故事越往外溢,就像武义山坳里那口老窖,沉默着,却把千年的酒气酿成了云,一阵风过,半个江南都飘起了酒香。

如今的武义大曲载着半截魏晋风骨,直教人在杯盏间尝出山峦褶皱里藏的千年醉意。

上海女婿王远清老王头说,这滋味在喉咙里三起三落,最后竟辨不出是酒气还是山雾——倒像战国陶碗盛过的酒,隔着两千年的泥腥,在唇齿间结出层青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