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停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救了我一次,然而这只是他的人生目标中再微不足道的一段经历。
我违背承诺离开了他,再见面时,已经是陌生的上位者。
他毫不犹豫地杀死了我们的孩子,他救了无数人,却杀了我们三个人。
01
“砰!”
枪声响起,原本站在我面前的雅澜应声倒地,胸口的血洞流出带着腥气的血。
雅澜身后站着的兰停放下手里的枪,冰冷地注视着倒在地上的小女孩,然后迅速捡起了从雅澜手里掉落的炸弹遥控器。
我连忙蹲下去给雅澜止血,但是我清楚地知道——她活不成了。
我抱着雅澜,她嘴边不受控制地往外流血,无力的双手动了动,示意我低下头。
我将耳朵凑近她嘴边,听见一声无比轻微的但是又在我脑子里震耳欲聋的一声:
“妈……妈妈。”
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此刻听到她这样叫我我一点都不觉得惊喜,我只觉得心痛得好像马上会死。
“揽……揽月,我爱你。”
这是雅澜费尽全力说的最后一句话。
她的身体在我怀里慢慢变冷,兰停就站在那,一动不动地盯着我,恍惚间我好像看见他的眼眶似乎也同样湿润——可是他这样冷漠的人,或许只是在为609研究所少了一个实验体而感到惋惜。
我从来没有这样恨过兰停。
“我要带雅澜走。”
兰停眼神冰冷,此刻他真的和林烨太像了,基因的力量是如此强大:“编号9901属于研究所,你不能带她走。”
编号9901,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现在变成了一串数字。
“她背叛了研究所,这是代价。”
我看着兰停,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样悲哀过:“那你呢?”
回答我的是沉默。
02
我想起我和他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还没有这样狼狈。
3099年,地球爆发了一次大规模疫情,来源于海水的无理由大规模污染。
无法净化的污染使无数物种变异——包括人类。
这种病毒并不致命,刚开始大家对此都不在意,但是很快就发现这种病毒会让女人失去生殖能力——人人自危的末世之下,没有生殖能力对人类是毁灭性的打击。
人类人口骤减。
干旱,污染,疫情……接踵而至的各种灾难让人类几近灭绝。
这种病毒被命名为“艾玉”。
609研究所接下了少数仍具有生殖能力的女孩。
女孩们从出生在研究所建造的福利院,然后在研究所资助的医学院学习,成年之后就要进入609研究所,有生殖能力的配合生育,没有生殖能力的女孩在研究所工作。
兰停是研究所里的医生,进入研究所那天正好是我20岁生日。
他是负责体检的医生之一。
是我见到的第一个男人。
他和检查身体的仪器一样冰冷,但是在给我检查完身体之后,他把我单独叫到了办公室。
递给我一杯水之后告诉我这是干净的水。
污染这么多年了,干净的水非常昂贵,我以前在学校里也很少喝。
“你叫揽月是吗?”
我点点头,我们不知道父母,没有姓,所有名字都是由研究所起的。
“你的体检结果很好,但是体检报告我不会给你,你也不能跟任何人透露这件事。”
他语气冰冷态度坚决,蓝色的眼睛盯着我,非常有压迫感。
我没问为什么,学校里教的是我们应该听从研究所的医生的话,他们的话是绝对权威的,没有人会质疑。
在这样一个危险的时代,是他们在承担让人类延续文明的责任,他们是伟大的。
但是我没有想到,我在研究所里从医生变成病人的导火索,就是这份隐秘的体检报告。
03
我顺理成章成为兰停手下的实习生,我的其他同学大部分也成了实习生,小部分体检通过的要开始养好身体配合生育了。
我观看兰停做的第一台手术,是一个怀了双胞胎的女人的流产手术。
我很难形容那种血腥和恶心——不是因为女人感到恶心,而是因为她躺在手术台上的时候闭着眼睛,整个人好像死了一样,但是她的肚子还在动——就好像她整个人,只有肚子里的孩子是活着的一样。
学校里老师告诉我们,生育是我们能为这个末世做的最有价值的一件事,但是她没有告诉我,生孩子原来是一件这样恐怖的事情。
和兰停一起做了几台手术之后,我不想再上手术台了。
兰停却不同意,我和这个男人爆发了第一次矛盾。
“不上手术台你想干什么?”兰停声音像一根冰刺棱戳进我心里,又冷又痛,“你想和手术台上的她们一样,不停地生孩子吗?”
我都不想。
吵完架的这天晚上兰停格外温柔,我和他坐在研究所顶楼看星星——其实并没有星星。
他第一次温柔地叫我名字:“揽月,现在能选择的只有两件事,一个是生孩子,一个是学会忍受看别人生孩子。”
“那我以后能选择做点别的事吗?”
兰停摸了摸我的头发,月光下他的眼睛里好像有星星:“会的……只是可能需要等久一点。”
但是那一天太远,所以我还是被迫选择了另外一件事。
我的体检报告泄露了。
04
那天我在兰停的办公室里整理资料,兰停坐在办公桌前看着病历。
一个穿着研究所制服的男人怒气冲冲推开了门,把一沓纸扔在办公桌上。
“兰停,解释。”
兰停看向我,示意我出去。
制服男人制止了,脸上表情变得平静,跟被人夺舍一样坐在沙发上,给我倒了杯茶:“揽月小姐,你也坐,毕竟这件事跟你很有关系。”
“对了,忘了自我介绍,我叫林烨。”
林烨,这个名字每一个人都不会陌生,609研究所的最高负责人,我从小到大学校里的宣传栏里都会有他的名字。
他创造了609研究所,创办了福利院,学校,是人类的英雄。
只是我没想到他这样年轻英俊——研究所成立已经20多年,但是他看上去依然像是20多岁的样子。
“揽月小姐体检结果这么好,为什么不让她参与生育?”
他们谈话有来有往,我总感觉有言外之意,但是我听不懂。
但是最后结果还是没有办法改变——我必须参与生育。
“20岁是一个女孩的最佳繁育年龄,”林烨走的时候这样对我说,然后轻佻地抬起我的下巴说,“你生的孩子一定会很漂亮。”
林烨说的是对的。
外面的世界里宣传栏上,最繁华地带的豪华大屏幕上,我在学校接受的教育里,甚至街头被人扔在地上的传单上都在写:配合生育是一件非常骄傲的事,这是促进人类文明繁衍的头等大事。
兰停看着我,眼睛里的情绪浓重得化不开——他也无能为力。
我被移送到研究所大楼后面的一栋公寓楼里,在多次体检之后,配合试管,我怀上了第一个孩子。
怀孕的时候我认识了住在我隔壁的另一个产妇。
05
她看上去很安静,安静得有些恐怖。
我邀请她来我的房间一起吃水果。
我和她聊了天,她说她叫李月,已经37岁了。
她大着肚子,看上去脆弱得有些透明。
李月盯着我的肚子问我生过几个孩子了。
我没有回答,她却自顾自说起来了。
她摸着肚子,眼睛里没有母亲的慈爱,甚至有些痛恨。
“我17岁进研究所,已经生了9个孩子了,这是第10个。”
“你也会变成我这样的。”李月说完这句话之后突然拿起桌上的水果刀捅向了自己的肚子。
我动作不够快,她已经把刀捅进了自己的肚子。
血不停地流。
我跪在地上帮她做最基本的止血工作,她沾了自己血的手伸向我还没显怀的肚子,把刀也往我身上扎。
“别生了,你会和我一样的,你会变成我这样的……”她嘴里一直重复着这句话。
兰停和其他医生很快赶来之后我和李月都被送进了急救室。
我醒来的时候没见到李月。
“她呢?”
兰停面无表情地说:“死了。”
“那她的家人会来接她吗?”我问帮我换药的兰停。
兰停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出生在研究所的人,没有家人,死也会死在研究所里,上学的时候老师没有教过你吗?”
“只教过我,生孩子是一件正确伟大的事。”
“那没家人的,去世了之后怎么办?”
兰停冷哼了一声说:“死了太多人了,太平间里都放不下了,火化之后随便扔到哪个垃圾桶里。”
他脸上是一种置身事外的怜悯。眼睛里却是融化不了的冰冷:“自杀是最懦弱的选择。”
我感觉如坠冰窟——兰停这个人,好像在我面前彻底变了一个人一样。
产妇住的公寓楼里进行了一次大搜查,所有的刀具,尖锐物品,钝器全都被收起来了,门锁防盗窗重新安装了一遍,不再可以在房间内反锁了——研究所变成了一个监狱。
我没有见到李月最后一面,不知道她的骨灰是不是被扔到了垃圾桶里。
06
产妇公寓楼安静得有些恐怖,气氛压抑得让我难以喘息。
我每天只能见到送饭和例行检查的护士,我想起来兰停说的话——或许我应该做点什么事。
至少要能改变一些现状的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我不想像李月那样,在这样长久的折磨中疯掉然后杀死自己。
这个机会很快来了。
由于李月的死,研究所高层领导们认为产妇们需要安慰,所以研究所高层会来视察慰问研究所里的产妇们,同时也会为李月举办一个追悼会——尽管李月的死已经过去了有一段时间。
视察的这天仿若以前的春节,研究所里非常热闹,产妇们的餐食也比之前更加丰富了,我们坐在统一的食堂里吃饭,等着高层领导们的到来。
这样热闹的气氛,是为了祭奠李月的死亡。
领导们一一致辞,其中也包括兰停和林烨。
他们对李月的死表示遗憾和歉意,并表示以后会更加注意产妇们的心理和精神状态,避免这种事情的再发生。
话都说得很漂亮,情绪也非常到位。
李月的遗像挂在花圈中,听其他人说她17岁就进了研究所,19岁开始参与繁育,生了八个孩子。
遗像是她年轻时候的照片,看上去和春天一样充满生命力。
但是遗照旁边没有她的名字,只有一串数字。
没有人知道她叫李月,在609研究所里,她只是一串数字。
07
我在这场活动里认识了一个研究所里的长辈,她左脸上有烧伤,常年带着口罩,没有人知道她长什么样子。
我并不感到害怕,她温和地把手放在我隆起的肚子上,说:“生育本来不应该变成如此功利又恶心的动物行为。”
她叫云霜,在研究所里待了有好几十年了。
云霜跟我讲了一些研究所的历史,研究所在大概二十年前经历过一场重创,由于一项研究实验的失败,研究所差点被舆论压倒。
但是在我想要进一步询问是什么舆论的时候,她却不再说话了。
我也开始参与其他产妇的社交活动——主要是八卦研究所里的各种事情。
从她们口中我听说了一个关于兰停的谣言——他和研究所最高层负责人之间有些不清不楚的暧昧关系。
据说,609研究所创立的时间并不长,但是成长速度飞快,兰停并不是研究所里资历最老也不是能力最强的医生,现在却几乎掌握着整个研究所的所有资源,拥有绝对决定权,这些都是林烨给他的。
甚至有人看见过他们的亲密行为。
李月的死是警醒,我想起来那天林烨和兰停争执时两个人对我的体检报告微妙的态度——我下了决心,先把我的体检报告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