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主视角|男主野心家从一无所有到万人之上《大国小鲜(科举)》

初南聊小说 2024-05-06 05:05:23

《大国小鲜(科举)》作者:少地瓜

【文案】

从一无所有到万人之上。(权谋、官场、科举)

(官员成长史,不教写文章)

高考大省杀出升天的秦放鹤国考上岸,多年来领导器重、同事羡慕,是所有人眼中的前途无量,然后止于加班猝死。

与此同时,大禄朝白云村的秦放鹤“死而复生”。

家徒四壁,父母双亡,孤儿秦放鹤看看自己的小身板,一咬牙,得了,再考吧!

听说古代的大三/元挺难得?

那不得来一个!

秦放鹤来之前,大禄朝的学子们考前拜圣人、拜当今;

秦放鹤来之后……啥圣人,啥当今,鞭长莫及!自然是拜考神者琼林宴!

A:本文充斥着成年人的生存法则和人情世故,男主对外野心家,算计家,不圣父,一切行为求回报!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美食 爽文 科举 朝堂 权谋

主角:秦放鹤 ┃ 配角:科举,野心家,事业 ┃ 其它:科举,爽文,权谋,美食

一句话简介:从一无所有到万人之上

立意:努力向上

【作品简评】

从大山的孩子到青年干部,本该前途无量的秦放鹤一朝猝死,穿越为大禄朝的秀才之子,秀才、举人、状元,入翰林、进朝堂、佐君王,平叛乱、对蛮夷、定天下,名垂千古,在这个陌生的时代,他再一次改写了自己的命运,书写了新的传奇。治大国如烹小鲜,本文随主角一同从民间到考场,再到官场,亲眼见证了一个群星荟萃、人才辈出的王朝崛起,全文结构严谨,节奏紧凑,各路人马你方唱罢我登场,群像生动鲜活,谋略深沉,以各自立场、仁义道德和人性黑白奏成绝响,可谓精妙。

【片段】

冬日干冷的晨风越发衬出猪油的香。指肚大小的雪白膏体在锅底化开,撒一把翠绿的小葱碎,“嗤啦”一声响,厚重的葱油味便腾空而起。

  院中菜畦里新拔的白萝卜,屁股上还沾着泥巴哩!洗净了切成厚片,混到葱油里打个滚儿,水汽越发浓了。

  北方冬天新鲜菜蔬稀缺,农户自家院子里种的白菜萝卜便是主力,又能长,倒比粮食还贱些。

  白萝卜生吃烧心,但若混一点猪油渣烧透,就摇身一变,化作奇特的美味。

  秦放鹤盖上锅盖焖煮,转头去看另一个陶盆里的面团。

  天气寒冷,没有酵母……他无奈地拍拍那团几乎纹丝未动的面团,还是擀面吃吧。

  他本不是这里的人。

  现代社会的公务员秦放鹤过劳死,再睁眼时,就成了大禄朝的孤儿秦放鹤,年九岁。

  上辈子山里娃出身的秦放鹤做惯了家务和农活,蒸馒头、糊饼子自然不在话下,奈何他不会做面引子。

  所幸擀面条他也喜欢。

  冬日天短,这会儿太阳还没出来呢,漫天都是泼墨般的深青灰色,灶底橙红的火苗映在他脸上,透出几分暖意。

  大锅里的猪油渣炖萝卜开始沸腾,氤氲的烟气从高高的烟囱里一点点吐出去,咕嘟,咕嘟,整栋房子都像活过来似的。

  秦放鹤把灶火弄小了点,开始擀面。

  童年在老家时,冬天他最爱干的活儿就是烧火,因为土灶不能关门,冷风肆虐,烧火就很暖和。

  这年月的面粉自然不比后世精细,颜色也算不得雪白,可喜没有添加剂,小麦香味很明显。

  是一种非常原始的,源自大地的香气,闻着就莫名安心,很踏实。

  面团变成面皮,面皮又变成面条,再撒一点面粉抖一抖,只待萝卜出锅。

  鲜萝卜很容易熟,就这么会儿,圆圆的萝卜片就微微透明,变得软烂,可以出锅了。

  汤汁也颇浓郁,微微挂壁,几粒金灿灿的猪油渣随水泡上下翻滚,咕嘟嘟咕嘟嘟,耀武扬威。

  锅底的汤汁不必舀干净,直接添水煮面最入味,又不浪费每一滴油脂。

  吸饱了猪油香气的白萝卜又甜又鲜又烫,软绵绵的,入口即化,再呼噜噜扒几口面条,连头发丝儿里都透着美!

  偶然嚼到一颗猪油渣,“哺滋”,盐津津的汁水就在嘴巴里翻了天。

  “呼~”用力吐出一条白色汽龙,秦放鹤吃得心满意足,不过视线划过见底的猪油罐子后,又油然升起危机感。

  不妙,再这么下去,要断炊了哇!

  原身的父亲是秀才,不必纳税,早年身体好时也曾在外与人坐馆,颇攒了些家底。

  奈何后来夫妻俩先后病倒,花钱如流水,更兼没了进项,最后落到秦放鹤手里的,只剩一两三钱银子。

  这座名为白云村的小山村自然资源并不丰富,坐吃山空是不成的,总得寻点进项养活自己,才能谈将来。

  思及此处,秦放鹤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短腿儿,“……”

  种地是不可能种地的,在这个亩产量只有几十斤的时代,种地就是死路一条。

  “果然又要考了么……”

  这个结论甫一出现,某种近乎本能的东西就从他身体,乃至灵魂深处涌了出来,沉默而迅速地汇成雀跃的一汪。

  啊,这个我在行!

  正想着,破烂的院门上方探出一截黑乎乎的脑壳,“鹤哥儿!”

  来人浓眉大眼,身量颇高,秦放鹤不得不仰起头看他,笑道:“我喝了三天,早好了,七哥,还是拿回去你们自己喝吧。”

  白云村是个聚族而居的小村子,村民大多姓秦,往上数六代,都是能挂连得上的亲戚,彼此间关系十分亲厚。

  来人姓秦名山,已经十二岁,在同辈中行七,秦放鹤便喊他七哥。

  秦山家的母羊月前才下崽子,他家人见秦放鹤大病一场,就日日挤了新鲜羊奶送来,偶尔也接济几颗鸡卵。

  秦山抄着两只袖子疯狂摇头,“娘让我看着你喝。”

  有话你自己说去,我可不敢。

  陌生的记忆中浮现出彪悍妇人的身影,挥舞烧火棍时宛如秦琼在世、咬金再生,怎一个矫健了得,秦放鹤也觉头皮发麻,迅速打消了推辞的念头。

  两家隔得不远,外头还有棉套子裹着,这会儿一打开,氤氲的热气就扑了秦放鹤一脸。他立刻被浓郁的奶香包围了。

  羊奶微烫,粘稠而柔软,厚厚一层奶皮子随着晃啊晃,皱巴巴起起伏伏,粘稠更赛醍醐。鲜香迅速盖过膻气,柔滑地服帖地顺着喉管滑下,舒服得令人浑身发毛。

  很香,秦山下意识咽了口唾沫,又装作不在意似的别开脸。

  刚吃完饭,秦放鹤实在喝不下太多,略啜几口,便将羊奶倒到自家罐子里,又去里屋抓了小荷包掖起来, “如今我大好了,也该去道一声谢。”

  他现在一无所有,在未来相当漫长的一段时间内,能依仗的唯有宗族纽带,社交很有必要。

  统共也没几步,两人说笑一回,转眼就到了。

  秦山率先推门进去,扯着嗓子开心道:“鹤哥儿来啦!”

  话音刚落,一个粗大妇人便从里间冒出头来,见果然是秦放鹤,顿时十二分喜悦,好似看见了流落在外的可怜小兽,不由母爱泛滥,半搂半拖带着他里屋坐去,“好孩子,炕头上暖和,别冻着了……”

  秦山笑嘻嘻跟在后头,先从灶间摸个野菜窝窝胡乱吃了,转头去屋檐底下舀水磨镰刀,准备上山砍柴。

  至于羊奶罐子,并不用刷,舀水晃一晃,又是一副热羊乳,仰头喝掉。

  热热香香,他砸吧下嘴儿,顿觉脾胃舒展唇齿留香,十分满足。

  乡间妇人的热情简直无法抵挡,顶着九岁躯壳的秦放鹤毫无招架之力,回过神来时,已被剥去鞋袜,塞进热乎乎的炕头被窝里。

  温暖干燥的气息瞬间充斥全身,暖洋洋软乎乎,仿佛连筋骨都被熨平,什么三年计划五年蓝图一概远去,整个人都酥软了。

  秦放鹤果断放弃挣扎,半靠在被褥间,眯起眼,舒舒服服吐了口气。

  真好。

  “冻坏了吧?快喝,甜的。”

  秀兰婶子抱着热气腾腾的粗陶大碗去而复返,袅袅热气中裹着若有似无的甜香。

  是蜂蜜水。

  秦放鹤忙起身推辞,“哪里就这样金贵了,忒破费……”

  这俨然是待贵客的标准。

  秀兰婶子就这么笑眯眯看他,翻来覆去几句车轱辘话,“见外”“你喝,快喝”,一双粗糙大手蠢蠢欲动,大有亲自硬灌的架势。

  到底推辞不过。

  土灶烧的开水,简单的白开水里也带了淡淡草木清香。里头加了纯正野生枣花蜜,一口下去,馥郁芬芳。

  很甜。

  陶碗上空升腾起袅袅热气,模糊了半张脸。毛孔都被蒸开了,痒痒的。

  伴着窗外秦山“蹭~蹭~”的磨刀声,秦放鹤习惯性在脑子里过了一二三,正襟危坐,斟酌着说起来意。

  “今儿过来,一是为谢叔叔婶子连日来的照料,二来,也着实有事相求……”

  半截娃娃乳臭未干,窝在炕头上小小一坨,却正经八百端坐着,炸着黄毛,仰着小脸儿跟人说什么“一二三”。

  秀兰婶子噗嗤笑出声,抬手就往他腮上掐了一把,搓冬瓜似的揉了一回,“到底是念过书的,说话忒板正。一家人说什么求不求的,再这么见外,我可要恼了。”

  秦放鹤:“……”

  嗯,这副深入骨髓的打官腔要改正。

  他立刻从善如流地换了口吻,再开口时,俨然带了一点浑然天成的馋,从老成世故到稚嫩天真之间的转换毫无心理障碍。

  “我看婶子养的好鸡鸭,能不能卖我两只母的,留着下蛋吃……再者进城谋个生计……”

  说着,就从怀里掏了荷包出来。

  古代科举是脑力和体力的全方位较量,眼下先得把这副病歪歪的身体补起来,不然上辈子死在职场上,这辈子怕是要死在考场上。

  以他当下的身家,最实际的营养品非鸡蛋莫属。

  养鸡就挺好,什么瓜皮菜叶都吃得,实在没有了,还能自己啄地皮翻虫子虫卵吃。等以后老了,不下蛋了,熬个老母鸡汤也极好。

  从生到死,安排得明明白白,母鸡听了都感动。

  “什么买不买的,几只鸡……”

  “婶子听我说完,”秦放鹤知道她是好意,却不愿意继续白嫖, “老话说得好,救急不救穷,如今我家里怎样,您也是有数的。不瞒您说,我日后必然还要读书,一应花费海了去……”

  原身父亲还在时,没少念叨科举相关事宜,根据原身的记忆,科举第一步就是找保人、缴保费,各方加起来足足白银二两!

  二两银子!

  听着不多对吗?可寻常庄户人家自给自足,一年忙到头见不到银光的时候多着呢!

  光这一条,就足够把九成以上的老百姓拦在考场之外。

  窗外的磨刀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静悄悄的,耳畔只余风声呼啸。

  秀兰婶子怔怔瞅了秦放鹤半晌,跟看陌生人似的,老一会儿才又重新坐回炕上,叹道:“唉,你这孩子,叫我说什么好……嗨!”

  “当年你爹还在的时候,帮了乡亲们多少!旁的不说,光每年省下来那些地税就够了,再不提带娃娃们读书识字的事!

  就说你大海哥,若不是你爹教他略认得几个字,拾掇出个人样儿来,哪里能谋下如今的好营生?大家伙儿都领他的情,单冲这个,便是养鹤哥儿你一辈子也是应当的。”

  大海是她的长子,因识字又本分,在镇上粮店谋了个小小管事,如今也讨了浑家,养下儿女,三不五时还能接济父母兄弟。

  念书确实费钱,可白云村再不济也还有十来二十户,每年每家略凑一凑,还供不起一个读书人么?

  村里老少爷们儿还没死绝呢,弄个不到十岁的孩子自己谋出路,传出去叫人戳脊梁骨!

  秦放鹤静静听着。

  或许是炕烧得太旺,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口一点点热起来,然后这份热量又化作暖流,静默而迅捷地涌动在四肢百骸。

  待秀兰婶子说完,秦放鹤才垂下眼睫,轻声道:“我晓得。”

  故去的秦放鹤之父是十里八乡唯一的秀才,素性谦和,与人为善,大家伙儿都极敬重。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如今秦父故去,这场持续多年的恩情便都回馈在秦放鹤身上。

  若是真正的秦放鹤,自然没什么好说的。

  然而他不是。

  “我晓得。”

  所以受之有愧。

秀兰婶子强行以绝对赔本的价格出售两只正当壮年的母鸡,附赠半口袋麸糠口粮。

  内核是个成年人的秦放鹤很有些羞愧,心跳加速,脸红得发烫,但还是收下了。

  被社会磋磨过的人才会明白,有的时候,所谓“要强”其实没想象的那么重要。

  一时低头不要紧,只要还得起。

  鸡很肥,壮且有力。

  甚至在秦放鹤伸手时兜头扇了一翅膀,换来母鸡们近乎讥讽的豆豆眼。

  满头鸡毛的秦放鹤:“……”

  如今可真是手无缚鸡之力了。

  除了买鸡之外,秦放鹤还想去镇上看看。

  自打秦父病重,就由村长作保,将家里的田地租给其他村民种。大家伙儿感念秦父恩情,且怜惜秦放鹤幼小,每次都多给租子。可饶是这么着,也是杯水车薪。

  一共就一两多银子,能不能撑到他下场都是个问题,更别说二两保费。

  总得寻个进项。

  白云村甚小,一概铺面皆无,只偶尔逢年过节有挑着担子的行脚商来踩一脚。倒是几十里开外的镇上,逢五逢十赶大集,周围若干村落的百姓都往那里去,据说很热闹。

  最要紧的是,镇上有方圆百里内唯一一家书肆。

  秦父一生止步于秀才,留下的藏书多是《三》《百》《千》之流启蒙类,再多不过四书五经的孔孟圣人言。

  秦放鹤迫切地需要借助书肆展柜来了解时局,窥得这未知世界的一角。

  “我家也攒了些鸡蛋、柴火,正好初十去赶集卖了,”秦山把胸膛拍得梆梆响,“就坐咱自家的牛车,四更五更天出门,当日就能回。”

  白云村群山环绕,山路崎岖难行,但凡出发晚一些,就要在路上过夜了。

  十月初十一大早,繁星满天,甚至狗都还没醒,睡眼惺忪的秦放鹤裹着旧棉袄出门,兜头就被冷冰冰的空气激得直打哆嗦,活像被扇了几个嘴巴子。

  好冷!

  牲口一动就要吃草,又多开销,况且单独一户人家的量太少,容易被压价。故而都是三五户一组轮流出车,将自家攒下的柴火、鸡蛋,甚至运气好抓到的野鸡兔子之流放到一处卖,回来再算钱。

  车里堆了几家足足几十捆柴,几筐用麦秆小心铺垫的鸡蛋,一大罐今早刚挤出来的羊奶,满满当当。秦放鹤就缩在那里面,搂着大筐,看着四周浓重如墨的夜色漫开无边无际。

  倒也暖和。

  待秦放鹤坐稳,秦山才利落地跳上来,牛车微微一震。

  “入冬了,城里好些人家爱摆宴,听说有的一天竟要用几十个鸡蛋,好阔气!平日不过一文钱一个,贱的时候两文钱三四个也是有的,如今却要三文钱两个,着实贵了……待到年前后直至正月底,两文钱一个还没处买呢!”

  能多挣好多钱!

  娘说过年要包肉蛋饺子咧!

  少年的快乐很简单,说这话的时候他兴奋得满脸通红,一双眼睛都放着光。

  秦放鹤含笑听着,目光从那些鸡蛋上划过:三文钱两个,就算都卖掉,辛辛苦苦攒十天半月,平均每家每户也不过二三十文钱而已……

  民生之艰,可见一斑。

  夜色浓重,所幸月色不错,映在脚下的白霜上,折射出满眼碎钻也似的光芒。

  不同于现代社会随处可见的柏油路和预制水泥路,古代只有官道才能跟“平坦”“宽敞”挂钩,剩下的都充分体现了何谓“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便有了路”,硬生生踩出来压出来,舒适度可想而知。

  “吱呀~吱呀~”

  车辙碾过冻得梆硬的路面,偶尔打滑,颠簸严重,更甚坐过山车。

  秦放鹤第一次坐这种车,没经验,脑袋不断跟车壁亲密接触,砰砰作响,头晕脑胀之余收获几个大包。

  秦山开始全神贯注驾车,生怕弄碎了乡亲们的鸡蛋,两片嘴唇抿得死尽,连话都顾不上说了。

  他毕竟也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夜色褪去,路边的景色渐渐显露真容。

  草木凋零,唯有寒风掠过枯枝,卷起枯黄的凄草,入目一片萧瑟,倒也别有一番意境。

  沿途皆是如此,渐渐地,秦放鹤适应了牛车摇摆的节奏,困意来袭,竟几度睡了过去,再睁眼时,日头正高,已能遥遥望见小镇斑驳而破旧的城墙。

  刻有“青山镇”三个大字的匾额早已褪色,因城墙年久失修,“青”字上半截残缺不全,第一回 来的人很容易错认成“月山镇”。

  顺利抵达,秦山也狠狠松了口气,扭头与秦放鹤说话时,脸上重新泛起快活的笑,“咱们先去卖了东西,再找我哥存放牛车,正好晌午了,同他一处吃饭。”

  他哥哥秦海的名字还是早年跟随秦放鹤之父启蒙时取的,本人认识不少字,眼下在一家粮行做个小管事,管吃管住,每月还能有五百钱,阖村艳羡。

  其实整个村子里的人都没见过海,甚至秦父本人也没见过,但他念过书,知道“海”是一种极辽阔极遥远的存在,心驰神往。

  “海之大,非亲眼所见难以描摹,可载万斤之巨,可容天地之远……”

  他从书本上窥探了广阔宇宙的一隅,却始终未能亲眼见证、亲手丈量,深以为憾。

  五天一次的大集本就热闹,更兼临近年根,走南闯北的行人更多,这座平时不起眼的小城竟显出几分喧嚣来。

  天冷,食肆前多架着大锅,各色汁水翻滚着,煨熟了一屉屉包子、炊饼,烫好了一碗碗面汤、肉片,令人垂涎。

  临时拼凑的食材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化为美食,汹涌的水汽裹挟着香味四处流窜,横冲直撞蛮不讲理,化作一道道乳白色的汽龙,疯狂向上卷去,纠缠着消散在空气中。

  汤底是猪骨架熬的,白花花香喷喷,骨髓都从敲断了的腔子里滑出来,细腻如膏。中间翻滚着喷香稀烂的下水、肥猪头,偶有豪爽的客人坐下,大声点菜:“来一挂烫面,一碗猪头下酒,要肥些才好!”

  烫呼呼的面汤下肚,额头上都沁出汗来,淅哩呼噜酣畅淋漓。

  末了舔舔嘴皮子,端起碗啜尽最后几滴浊酒,用力吐出一口带着荤腥的热气来,“过瘾!”

  行人的脚步声,牲口的蹄铁声,小贩的叫卖声,都混在一处,合着冷热香气,齐齐灌入秦放鹤的三魂七窍。霎那间,仿佛有无形的筋络将他和这座城捆绑,一起鼓动,血脉相连。

  秦放鹤终于有了实感:我确实在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活了下来。

  很不可思议。

  但,感觉不坏。

  先去卖鸡蛋,三文钱两枚,一共九十三枚,因是熟客,鸡蛋也新鲜完整,掌柜的便多给了半个钱,合计一百四十文。

  另有半车柴火和一罐羊奶也都卖在此间,柴火不值钱,老大一捆也才作价两文,倒是羊奶滋补稀罕,足足换得五文。

  秦山不擅长算账,秦放鹤就在旁边帮衬,比那些伙计拨弄算盘珠子都快,引得掌柜侧目。

  “好伶俐的小子,不如来我店里做活,管吃管住还有钱拿,日后说不得便是个体面管事。”

  秦放鹤笑而不语,秦山却听不得这个,“我兄弟可是正经读书人!日后要做官的!”

  众人闻言一怔,继而哄堂大笑起来。

  “哈哈哈,好小子好志气,做官,哈哈哈做官!”

  “敢情还是位老爷哩,失敬失敬!”

  “了不得了不得……”

  笑声中未必有恶意,可秦山仍有些羞恼,还要辩驳,秦放鹤从后面轻轻扯了他一下,平静道:“走吧。”

  类似的质疑他曾经听过很多,比如没人相信穷山沟出来的小子能考上首都的重点大学,也没人相信没有根基门路的他能国考上岸,靠近权力核心……

  但这些都不重要。

  尘埃落定前的争辩是世上最没有意义的事。

  直至出了店门,秦山还觉得满肚子鼓胀,忍不住愤愤道:“什么混账话!少瞧不起人了!”又安慰秦放鹤,看上去简直比他本人更有信心,“鹤哥儿你打小就聪明,来日一定会中的。”

  秦放鹤心头一暖,笑着点头,“会的。”

  城内拥挤,拉着牛车甚是不便,两人先去存车。

  秦海早就在粮店门口等着了,“二弟!”

  又见弟弟旁边站着个小小少年,有些瘦小,越发显出一双大眼,白净乖巧,迟疑片刻才不确定道:“鹤哥儿?”

  秦山搂着秦放鹤的肩膀大笑,“大哥,小半年不见,认不出来了吧?”

  秦放鹤乖乖跟着喊大哥。

  秦海抬手往两个弟弟脑袋上呼噜几把,又挨个提起来掂掂分量,“抽条了,俊了,也更瘦了,放下车,大哥带你们吃肉包子去!”

  他不善言辞,比起嘴上问候,更擅长用小山一般多的肉包子表达关心。

  “吃,不够了再要!”

  两文钱一个的肉包子,足有成年男子拳头那么大,里面慷慨地塞满了猪肉白菜,鼓鼓囊囊。

  菜肉都是大块,蒸熟后蔬菜汁液便同丰润的油脂融合在一处,晃晃悠悠在包子皮里打转。光滑的小麦面皮微微泛黄,蓬松而柔软,好些褶皱都被汁水浸透了,阳光下清晰地泛着油光。

  刚出笼,还有些烫,趁热咬一大口便要“呼哧呼哧”溢出满满的喷香的热气来。

  若贪心时,忍着烫叫那热气在嘴巴里多待一会儿,只一会儿,淳朴的咸香就沁出皮肉,遍布毛孔,游走五脏六腑,一起从七窍中沁出。

  粗犷,豪放,乡间小吃追求的就是一个过瘾解馋。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秦山一口气吃了五个,撑得肚皮溜圆,就连秦放鹤,也塞下去三个。

  粮店里管饭,秦海并不吃肉包子,叫伙计取了一大张草纸将剩下的包起来,预备给两个小的带回家去。

  “街东头有耍把式卖艺,去看不?”

  秦山有些心动,犹豫了下却说:“大哥,我们想去书肆看看。”

  书肆?秦海了然地看了秦放鹤一眼,眉宇间不自觉柔和许多,话也多起来。

  “四宝?若不急,回头我同掌柜的提一嘴,跟粮店里的一并采买,比外头自己买便宜许多。”

  还有这种好事?!

  秦放鹤心头一动,“不妨事么?”

  秦海笑,“掌柜的人很好,左右就是顺手的事儿,咱们也不是不给钱。”

  况且读书科举是极体面的事,想来掌柜的也乐意结个善缘。

  听了这话,秦放鹤才松了口气,复又郑重道谢。

  文房四宝,秦父都留下一些,暂时够用。

  倒是字体,古今不同,且这幅身体的臂力腕力都不够,需要一点时间适应。

  他上辈子跟着的某位领导为塑造形象,酷爱模仿上峰用传统文化起格调,每每作报告一定要引经据典,又喜欢“修习鉴赏”书法,偏偏自己狗屁不通,倒是逼着汉语言专业出身的秦放鹤又练了一手好毛笔字,给他们当枪手……

  如今看来,倒也不全然是坏事。

  书肆很远,秦海晌午休息的时间不够,把两人送到门口,又帮他们拿着包子,强行塞给弟弟一把钱就走了。

  与热闹喧嚣的食肆不同,书肆门庭冷落,偶尔有人经过也不自觉轻声细语,敬而远之,好像跟外界划开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书肆里没有客人,只一个三十来岁的伙计拢着棉袄歪在门口的大圈椅里,面朝外耷拉着眼睛,不知是梦是醒。

  秦山忽觉如芒刺在背,浑身不自在,怀疑那伙计眼皮下面是不是在审视自己……这就不是他该来的地儿!

  “鹤哥儿,要不……”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秦放鹤打开带来的水囊,仔仔细细交替着洗了手。做完这一切,甚至还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旧手巾,将双手水珠擦拭干净。

  他的动作慢而细致,像在进行什么神圣的仪式,又仿佛是特意做给谁看似的。

  秦山满头雾水:“?”

  干啥呢?

  一抬头,却见方才假寐的伙计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神色有些复杂。

  “识字嘛?”伙计的视线从秦放鹤微微冻红的手上划过。

  老实讲,其实他不太想搭理的,瞧瞧这穿戴,那就不像能买得起书的主儿!谁知道进来会不会毛手毛脚弄脏弄坏了?

  可没想到这孩子忒机灵,当着自己的面儿现洗手!

  天儿多冷哇,早起水缸都结冰!就这么会儿工夫,手皮子都冻红了,他要是再刁难,也忒不算人。

  秦放鹤交替捂着双手,点头,“家父是秀才,他亲自为我启蒙。”

  秦山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不明白。但这并不妨碍他与有荣焉地挺起胸膛。

  那可是秀才!

  那门神似的伙计哦了声,适当收起一点敷衍,挪着身子往旁边靠了靠,露出来一条通道,“进去吧,当心别弄破了。”

  有点尊重,但不多。

  秦放鹤道谢,扭头看秦山,“七哥你来么?”

  秦山都没想到自己还能有进书肆的一天,整个人都有点儿懵。

  他下意识往书肆深处瞄了眼,视线越过伙计肩头,穿透冬日午后空中浮动的尘埃,消失在幽深的书架后,像溅不起水花的深潭。

  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真大啊!

  人生地不熟的,伙计瞧着也不像个好人,鹤哥儿生得那样好看,万一被拐子拐走了咋办?

  不行,我得跟进去保护他!

  于是秦山立刻有样学样,也跟着搓了手,将水渍往旧棉袄上胡乱抹了抹,眼巴巴瞅着那伙计。

  伙计给逗乐了,大发慈悲点点头,“去吧。”

  罢了,闲着也是闲着。

  “哎!”秦山快乐地往里冲,浑身上下都散发出难以形容的雀跃。

  这可是书肆哇,来来往往那么多大人都不敢往里进,可我敢!

  他本能地挺胸抬头,觉得自己已经有些与众不同了。

  一切喧嚣和热闹都仿佛在踏入书肆的瞬间远去,秦放鹤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几乎能感受到墨味儿随着血流游走全身,最终汇聚在胸口,跟剧烈的心跳一起炸成烟花。

  他贪婪地注视着那些高耸的书架,那些冷硬的书脊,兴奋到颤栗。

  这是我的主场。

  这里,有我的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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