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苦老谈话

今天下午我带了这一阶段临郑文公的字去苦禅先生家，去得早了，不到4点苦禅先生还在休息，和往常一样，我就在他画案旁坐下给他研墨。他的砚台上盖了一块厚厚的玻璃，盖得很严密，墨不会蒸发。砚中的墨总也没干过，我估计是同学们谁来了谁研墨的吧。

李苦禅《松鹰图 》 146cm×311cm 1977年 李苦禅纪念馆藏

不一会儿，苦老从里边出来说:“你早来啦?”指指自己的头说:“血压高，头晕。”看到桌上我放的一卷字，慢慢打开翻了几篇说:“可以换换别的家数了。”他指着我临郑文公的字说:“起笔，转笔，收，藏，露，架子……总的看着挺好。”停了一下，肯定地说:“还是换换家数临吧。我看你临郑文公成个了，换醴泉铭临临……”我问:“什么叫成个?”“成个就是间架结构，用笔特点，一看上去就是郑文公，于法于理于字的神是那么回事了，没啥问题，挑挑小毛病，大毛病没有。”这时我才明白什么叫写字写成个了。一会儿，他又兴致勃勃地谈起画画，说:“做人要老实，画画要调皮，巧思，善于变化，心眼要活动。写字也一样，转折时可以抬起笔，可以接笔，可以画上去，可画字，弄出来好就行。郑文公的屋漏痕是内含的点，并不是一画中出很多锯齿。千万不能慌慌张张，要慢！慢才能招数变化多……”

1962年12月初八，晚十点

苦禅先生二三事

李先生为人朴厚，画如其人。其画思似太白诗思，飞扬天际。

李苦禅《盛夏图》368cm×580cm 1981年 李苦禅纪念馆藏

先生教导学生极为热心，有求必应，每当学画者求教，辄执笔示范、修改，或以其题跋鼓励之。问一句答十句，唯恐学生不能记牢，想尽一切办法把知识传授下来。向李先生请教的人特别多，有很多初次登门，甚至十分陌生的人，李先生亦不怕劳苦（找先生的人特别多，先生害高血压还是接应不暇）。先生说:“艺术本来不是个人的东西，应该属于时代，应该把艺术传下去。”有一次，一个中学生，年龄该有十八岁左右（名字叫强国），拿画给李先生指点，先生指出毛病；遂后替之补松树、石头，并为之题跋。我想一个六十高龄的大画家欣然给一个小学生补笔是很少见的，在旁静观的我，心中热乎乎的，感激莫名。

李先生善于学习古人，善于学习今人，亦善于学习一切人的长处，向自己的学生学习。王继超画的一张画，先生看到其中有笔墨可取，即当面肯定、学习。他自己说:“又学到一招。”

苦禅先生语录

西洋画和中国画是可以结合的，是决定于画家自己的能力、修养，到一定程度就能自然融汇。

空间艺术要有时间感，要和音乐、戏曲一样，它们的共同之处在于“韵”，不懂戏的人也知道唱的好坏，好的大草虽不认上面的字，也觉得顺眼，是其“韵”在抓住人。

笔是用线用点用皴等。

李苦禅《晴雪》84cm×180cm  1977年  李苦禅纪念馆藏

墨是用染涂抹渲，笔法是笔墨二者的结合，一笔下去不加收拾，很严格。

构图、章法的要求和变化是无穷的，活200岁也不能画尽。和笔墨不同，构图形式基本上有二大类：1.从画面中心向四外放射；2.从纸外着想，从外往内画。

墨必须磨浓，即是用淡墨也要由最浓的墨加水调来，不然没味道。

墨分：焦墨、浓墨、淡墨、干淡墨、水墨。

八大用一种淡墨，刚刚比白纸深一点，用得很到家，颜色能分三个色度就很好看。

书法可以帮助用笔和构图，一个字一种姿态，变化无穷，字的间架结构是很好的构图，写字能增长胆量，亦能充实线的力量。

中国文字传统之丰厚无比，活到80岁时，天天看，只能看个大概。

一笔一点下去都是感情的化身，没有感情的画艺术性就薄，艺术性高的感情一定很深挚。

画速写是手、眼、脑的综合，当时画不下来的用记忆来补救，没有速写，画中就难出现新东西。

大自然复杂得很，很多不成艺术形式的东西，经过我们的取舍、剪裁变成艺术形式。有选择的学习就会事半功倍。

贾又福《无欲之门》  186cm×176cm   2011年

本文节选自贾又福《学画手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