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姐来了。”会议室里有人说出了声,一屋子紧绷的人都好像松了口气。推门进来的却是一个身高185厘米,一头黑发,皮肤白皙的男人。
“兰姐,来的正好。快看看这组数据,还有这个方案。我们讨论了很久,总觉得不稳妥。”一个男职工说道。被称作兰姐的男人认真看了十几分钟,指着一种数据和测试的曲线说,“问题出在这。”果然数据导入电脑重新计算后,有三个数据是相互矛盾的,需要进一步调整。
会议结束,留下整理会场的几个年轻人中有人忽然问到,“他一个男的,为什么大家叫他兰姐?是他的名字里面有'兰姐'两个字吗?”
“单位里这么有名的人,你都不认识?他就是特别娘,但技术就是过硬。所以大家才管他叫兰姐,是一种尊敬吧。”一位女职工如是解释道。
“你看起来娘,可做事干脆利落,一点不娘”
“兰姐,今天怎么没穿花衬衫呢?”一个同事打趣问道。今年已经46岁的兰姐笑着回了句,“我都快50的人了,还穿什么花衬衫。”
兰姐爱美,他说话声音温柔,“兰姐”这个名称最开始的得来是财务部的一个新员工处理他的票子的时候遇到了点问题,这位新员工隔着电话,听对方的声音温柔,以为是个声线很粗的女士,所以就直接叫兰姐。兰姐在电话那边居然笑了,也没反驳,结果就这么叫开了。
二十多岁的时候,兰姐在这个事业单位不太被看好,原因就是他举止温婉,而且性格直,说话不懂得绕弯子。如果是女孩子,反倒好些,可是他毕竟是个男的,难免会被人排挤。
兰姐这个人性格大大咧咧,别人背后说他娘唧唧,他就装作听不见,反倒在技术上干得越来越好,这是一种天赋。
兰姐第一次在单位里被认可,是因为担任了质量内审员。当时有个部门有质量问题,这个部门领导特意找到兰姐,觉得这么娘的男人肯定很好压迫,语气上也很强硬。哪想到兰姐直接开出问题,加重处理。那个领导在质量大会上表示不服,兰姐当面硬杠,一点面子没留,让质量部长拍手叫好。
但毕竟他心里憋屈,于是背后挖坑。兰姐画的图纸到了这个部门,领导就非说性能计算有问题,要求返工。当时兰姐还只是设计,对性能计算只懂皮毛。兰姐一气之下,索性一头扎进去,努力啃了半年的专业书,没想到不仅搞定了图纸,还被性能部门的领导看中了。
“这么娘你也要?”使坏的部门领导对性能部门的领导说。性能部门领导当着兰姐的面,直接说,“我看中的是技术和人品,跟他娘不娘压根没关系。”
兰姐后来跟性能部门领导直接说,“我这个人藏也藏不住,你也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领导,时间长了,怕你也受不了别人的指指点点。”领导说,“你看起来娘,可做事干脆利落,一点不娘。”
毫不掩饰自己的兰姐,本以为是破罐子破摔,哪想到自己的泼辣人生在职场里有了领导的欣赏,这才刚刚开始。
“我就不信!”
“你们这个合同,我不是不签,而是你们没让我看到实力。”客户坐在饭桌旁,粗声粗气地说。这是个讲究男子气概的客户,他人不高大,但举止十分粗旷。“你们今天来的人,都是做销售的。和你们谈多了,没劲。你们的技术呢,这么大的合同,技术都不露面吗!”
“把兰姐叫过来。”单位的领导安排人打电话。兰姐到的时候,客户惊讶极了,大概没想到大家口中的“兰姐”竟然是个男的。
客户就没看得上娘里娘气的兰姐,觉得这种女性化的男人不可能做好技术。开口闭口管兰姐叫做“文人”,意思是过于柔弱了。当时三十四五岁的兰姐倒也不生气,而是直接问客户,这个合同怎么才能签?客户没回答,而是用二两的杯子沿着饭桌排了一圈,“你们出五个人,我出五个人,把这些酒打一圈喝完。人不倒,我就签!”
兰姐笑起来,直接摘下手上的大金溜子,“我们的人要是倒下一个,我这个金戒指给你。不然咱们一会就直接把合同签了。”那天兰姐在酒桌上打头阵,十分钟后,客户签了合同。
娘里娘气的兰姐在酒桌上威名显赫,甚至连单位里专门负责和客户打交道的部门都看中了兰姐,要把兰姐调入,负责和客户周旋。但兰姐直接拒绝了,说他还是喜欢做技术。
可兰姐在单位里的日子并没有那么光鲜,他还是过于女性化了,得不到单位更多人的认可,和他同期入职的,都被评上了技术专家,兰姐提交的申请材料没有问题,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始终没有被批准进入答辩环节。
或许是有了这次合同签署的功劳,兰姐通过了初评,进入了答辩环节。兰姐在那半个月里,每天都在优化答辩PPT。等到真的答辩,几位老总级别的评委,听完兰姐娇滴滴的讲述,没有人提问,场面陷入了尴尬的安静。负责主持的人追问了一句,“专家们还有什么要提问的吗?”大家依旧沉默。兰姐当时就明白了。果然,那次评审的结果,兰姐的得分还是最低的。
兰姐忍了两天,越想越委屈。听人私下里说,是当时在场的领导觉得一个女性化的技术专家传出去丢人。他忍不了,去找了负责这件事的人力部,把人事专员堵在办公室,“我看起来娘,就不能评技术专家?你敢不敢把这件事说出去!”
这可把人事专员吓了一跳,急忙求饶,“兰姐,这件事我也说的不算。你这不是为难我嘛!”看到人事专员五官扭曲的表情,兰姐忽然觉得没意思。
兰姐转身走出人力部的办公室。他去洗手间冷静了一下,准备回办公室。可路过人力部的办公室,就听到里面传出来一句,“他自己那个德行,,还想当技术专家。”说话者就是刚才那个求饶的人事专员。兰姐心里腾起一股气,又瞬间压了下去。
兰姐算是看透了这个单位,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他觉得没意思,又不敢辞职。他也不得不承认人事专员说的有道理,自己这个德行,真辞职了,去和一波波刚毕业大学生抢岗位,应该更不容易。
兰姐于是有了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他甚至开始留长头发,穿更花的衬衫,那段时间大家都有点回避兰姐。有人说,兰姐被单位这套玩人的把戏耍了,所以心态崩了。但兰姐反而在软件上更加洒脱,和同一个单位里的基友聊的热火朝天,软件上的基友都知道这个ID是兰姐,尽管他没放任何照片,不过资料数据都是真的。
兰姐不在乎,可他们在乎,看到兰姐和他们打招呼,有的装作没看到,有的直接把兰姐拉黑。兰姐气得在心里骂。可又怪不得别人,谁让他娘得这么明目张胆。
兰姐在那一年多的时间里,苦闷无人诉说,忽然有一天,他似乎想通了,“这样耍泼打滚,都是给别人看笑话。还不如和这鬼日子硬刚一下。我就不信!”
“你早就该是专家了!”
剪短了头发,花衬衫也都扔了。那时节,兰姐把自己放纵成两百斤的胖子,他开始健身,瘦得很快。自己的转变容易,可大家心目中的印象,不是一时之间就能改的过来的。
8月盛夏,兰姐接到电话,说是客户发现设计的图纸有问题。合同早就签了,现在客户要求赔偿,性能计算部门的领导推荐了兰姐,“你是技术大拿,你去和客户沟通。”
兰姐当然知道,领导把话说得好听。这种问题处理不好,就是一个大坑,还要背上“能力有限”的罪名,单位赔偿的锅,就要他来背。兰姐可以不去,但拒绝的结果就是不服从工作安排。于是他出差去和客户沟通前,径直找了领导,兰姐的性格一向泼辣,这次依旧。
“领导,这次任务,我接没问题。但您也知道,这次任务难度有多大。我需要您的支持。”兰姐说得直白,也不等领导问,继续说,“我要是搞砸了,您想怎么处理,都听您的。我要是摆平了,我要成为我们单位的技术专家。”领导有些迟疑。
兰姐继续沉着陈述,“我知道大家的看法。这个合同要是客户追赔偿,不仅是钱的事,传出去也丢人。以后这种大客户还怎么敢来找我们?但如果我能从技术上得到客户的认可,也算是立下功劳。如果传出去,我连技术专家都不是,我们单位也太欺压员工。”“这话可不能这么说。”听到欺压二字,领导急忙打断,“我帮你问问倒是可以,但能不能成,我可不敢打包票。”
兰姐知道,自己是去也要去,不去也要去,跟领导说完自己的想法,他二话不说,买了到北京的高铁票。
说服客户,不是靠嘴,而是靠货真价实的计算与数据。整整三天,客户安排了四五波技术和兰姐对接。兰姐咬着牙,又是查资料,又是对图纸,很多次他暗自后悔,“早知道这么难,就不应该来!”
到了第四天,客户终于认可了兰姐的计算数据,没有索赔,而是要对部分图纸进行更改。兰姐对客户说,“更改涉及到不少部门,我先和领导汇报一下。”兰姐到走廊里打电话,“领导,我就是想问问,那个技术专家的事,您帮我打听的咋样?”
领导不是傻子,心里明镜一样,“你那面咋样?客户什么要求?”兰姐的声音还是 吧唧,“客户的要求,取决于您这面有没有让我当上技术专家。”十分钟后,领导的电话回过来,单位同意把兰姐纳入技术专家。兰姐带着和客户签下的补充协议,离开了北京。
兰姐本来做好了回单位继续面对风言风语,但没想到竟然再没人提,反而还有不少同事恭喜他,说是看到了单位公布的最新技术专家,兰姐赫然在其中。就连领导此时的话都变成了,“你早就该是专家了!”
一个人
但别的技术专家,都能得到好处,可兰姐这个技术专家,似乎就是空头衔,请他当评审的,几乎没有,自然也没有评审费。他只能去跟实验。
一次一个性能实验,还没开始,兰姐看技术大纲,发现一张图的包线不对。他又仔细看了下数据,忽然大声说,“这个实验不要做!可能会出问题。”一起在实验操作间里的有三四十个人,大家诧异地盯着兰姐,有人的声音不大不小,“这人是不是有病?”
习惯了被冷嘲热讽的兰姐见自己说话无效,直接去找了这次实验的负责人,并且说明了理由。负责人仔细看了下那个数据,确实是有问题,单位因此避免了将近50万的实验经费损失。但兰姐在这个过程中并没有得到什么好处,他也不在乎。
有人说兰姐傻,说这话的人是在交友软件上。“这件事大家都知道了,单位里还发了红头文件处罚那个编写实验大纲的人。你给单位节约那么多钱,你要去申请奖励。”兰姐什么都没有说。
钱不是他最在乎的事情。兰姐觉得自己虽然在技术上拿得出手,但在生活里一直一个人。
夜里十一点多,兰姐接到同办公室的女职工打来的电话。原来,女职工和老公吵架,被打了好几下。女职工连手机都没来得及拿,从家里跑了出来,打了几个求助电话,同事们都没接,只有孤家寡人的兰姐接了。“你在哪里?”兰姐隔着电话问,然后就开着车过去。
见到女职工,兰姐吓了一跳,女职工的脸上有着明显的巴掌印。兰姐打算帮女职工报警,可女职工没同意,“兰姐,你帮我在旁边的酒店开个房间吧!”女职工哀求。兰姐二话不说就开了房间,付了房费。
单位没有不透风的墙。兰姐的仗义,被传来传去,变成他和女职工之间有私情,所以半夜才会去帮助女职工。还有人说兰姐这么多年不结婚,怕是在等女职工。兰姐一开始没当回事,他被人议论习惯了,可女职工压力很大。兰姐考虑了好久,在办公室里,直截了当地说,“我和她可是好姐妹!”那个女职工竟松了口气。大家也都明白了,兰姐这意思,多少像是出柜。
从那之后,女职工反而和兰姐关系不错,两人还会一起去食堂。别的同事偶尔开开玩笑,女职工也有了底气,“我跟兰姐可是好姐妹!”
2024年,兰姐认识了一个同志朋友,在同一个单位。这个同志跟他一样,也挺娘的,第一次见到兰姐,他就半开玩笑地喊了句“姐”,兰姐有点不好意思,“私下里叫!”
朋友毕竟还年轻,尽管言语举止掩盖不住他的取向,依旧会被家里人催婚。过了小半年,父母从老家赶了过来,为儿子安排相亲,他不敢反抗,央求兰姐替自己出头。兰姐便用自己是“师傅”的名义,开着车,带朋友的父母在市里转一转。一趟行程下来,朋友告诉兰姐,说母亲回来告诉他可以先考虑买个房子,把生活过好了,再考虑是不是结婚。
有一天,软件上有人对兰姐说,“我还是挺羡慕你的。我们平时要装直男,真挺累的。”兰姐开心地感慨道,“我这辈子也算是坦坦荡荡,没遮没掩。”兰姐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有个男朋友,可旋即又说,“我这么娘,谁能看得上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