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给老子滚!你只是个县委书记,你约老子十次,老子见你一次,就是给你脸!” 州领导办公室的空调风裹着烟味砸过来时,陈行甲正攥着那份扶贫资金审计报告。报告里的红笔批注还没干透: “某矿业公司虚报扶贫项目,套取资金 1200 万”,落款处的签名,正是眼前拍桌子的人。 他喉结动了动,想说巴东县 17 万贫困户里,有户人家的孩子因为没钱买胰岛素。 昨天刚没了,但最终只把报告轻轻放在茶几上,转身时,后领被汗水浸出了深色的印子。 医院的消毒水味里,藏着 20 分钟的钝痛。陈行甲盯着 X 光片上那道断裂的肋骨阴影,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打石膏的左手。 回乡扫墓的山路上,那伙人用钢管砸下来时,他第一反应是护住怀里的 U 盘,里面是 37 个扶贫项目的造假证据。 县长来看他时,公文包上的金属扣闪着冷光:“州里说你最近有点偏激,要不要先休个长假?” 他没抬头,只看着窗外巴东县的方向,峡江的雾气正漫过山头,像极了那些被掩盖的真相。 2016 年的辞职申请书上,“厌倦了戴着面具做人” 这行字,笔锋重得划破了纸。 陈行甲坐在县委办公室的旧藤椅上,指尖划过桌角的刻痕 —— 那是五年前他刚到巴东时,看着扶贫档案里 “17 万贫困户” 的数字,无意识刻下的。 抽屉里还锁着块没开封的名表,是某开发商塞进来的,表盒里夹着张纸条:“某大桥项目,多批 500 万就行”。 他突然想起第一次抓的那个民政局长,搜家时发现保险柜里堆着的现金,够给 200 个贫困家庭买一年的救命药。 公益办公室的白板上,贴着张白血病患儿的照片。孩子叫小宇,陈行甲见到他时,正躲在墙角看父亲借钱失败后撞墙,小脸憋得通红却不敢哭。 这场景让他想起巴东县那个因没钱做手术,在病床上瘦成骨头的老人 —— 当时那笔本应给他的医疗补助,被某医院院长挪用买了豪车。 他把《在峡江的转弯处》的稿费单推给会计:“先给小宇交化疗费”,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书页上,某页的批注写着:“当县委书记时,总怕救不及时;现在做公益,才懂救不完的痛。” 书里夹着张泛黄的会议记录。2013 年的巴东县委会议室,陈行甲拍着桌子列举某副局长的罪证,对方突然笑了:“你知道我表哥是谁吗?” 那天的晚霞把会议室的玻璃染成血色,他看着墙上 “全国优秀县委书记” 的奖状,突然明白这荣誉不是勋章,是枷锁 —— 锁着 17 万双眼睛的期待。 后来这 87 名落网的官商里,有人在法庭上骂他 “不通人情”,他没回应,只想起那个拿到救命钱的老奶奶,颤巍巍塞给他的那袋炒花生,壳上还沾着峡江的沙。 州领导的那句话,后来常被他写进公益项目的反思里。“只是个县委书记”—— 他现在才懂,这句话里藏着的,是某些人对 “为民” 二字的轻慢。 在山区走访时,有个爷爷拉着他的手说:“陈书记,我孙子的病要是治不好,我就把老屋卖了”。 这话让他想起辞职那天,收拾东西时翻出的贫困户登记表,某页的边缘有个小小的泪痕,像个没写完的 “谢” 字。 《在峡江的转弯处》再版时,他加了段后记:“反腐时,我以为守住底线就够了;做公益才发现,光有底线还不够,得有温度。” 签售会的后台,有个穿校服的孩子递来封信,说自己的爸爸曾是巴东县的扶贫干部,因为拒绝同流合污被排挤,直到看到这本书才敢说出真相。 陈行甲摸着信纸上稚嫩的字迹,突然想起州领导办公室里那盆枯萎的绿萝,当时他就想,再硬的石头,也挡不住峡江的水 —— 水过处,总会留下痕迹。 现在的他,常带着志愿者去峡江边走访。江风掀起他的衬衫,露出左肋那道浅浅的疤痕,像条迷你的峡江转弯。 有次遇到个打渔的老汉,说还记得当年那个 “敢跟官商叫板的陈书记”,他笑着摆手,指了指远处山坡上的光伏板:“那才是正事,照亮一家是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