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我急忙下车打听,得知前几天托克逊白杨河上游连下暴雨,引发百年难遇的特大洪水。昨天水库大坝被冲毁,紧接着300多米长的托克逊大桥,又被巨浪卷走。县城也被淹,交通瘫痪,断水断电,通讯中断。
我马上意识到,处境比我想象的还要严重,必须立刻去买馕,增加食物储备。
我揣着我们仨人身上的全部现金,500多元,几乎跑遍了县城,花了300多元,才买了20个馕。一个平时才卖1元的馕,有个打馕的居然要我25元。我一跺脚,买。因为,命没了,留下钱又有何用?
我提着一大包馕上车,大家见此,这才反应过来,纷纷下车去买馕。过了一会儿,又纷纷空手而归。只有两位操湖北口音的乘客,提了两个馕上车,一问得知,50元一个。卖馕的不打馕了,面粉留下自己吃。
考虑到小徐和小杨一路上都吃凉水方便面,怕身体受不了,我叮嘱小杨说:
“小杨,把东西看好。我和徐总去吃拌面,回来给你带一个。”
我们去了几家饭馆,都说卖完了。好不容易在较远的一家饭馆,要了三个普通拌面,每份30元。这在平时才5元,就这还有一大堆人在等候。而过油肉拌面,卖得更邪乎,40元一份。
我心想,人心平时你很难看清楚,只有当你身处患难之中,你才能看清人的真面目,才会切身体会到什么叫做患难见真和见利忘义。
等我们吃完,拎着给小杨的拌面出饭馆时,饭馆老板也挂出了“饭已卖完。歇业!”的木牌。
数千人滞留在长途汽车站,托克逊与外界联络的电缆线是铺设在托克逊大桥上的,随大桥被冲毁而中断。连桥北岸的书记和桥南岸我们这头的县长交流意见,都是用黑板上写字,拿望远镜来看的。
车站大厅挤满了人,厅外大院,车上车下,到处都是无奈的旅客。饥饿、焦虑、忧愁笼罩在众人的心中。好在大院里还有一口水井,可供人们饮用。
下午,县长带着水和馕,来看望大家,电视台的记者、摄影师也跟着来了。县长助理选了一位维族老大爷,可老大爷不买账,既不吃馕,也不接县长递过来的水。又选了一位汉族大妈,刚好是我们车上的,大妈直接大声喊:
“我什么都不要,只要求马上回乌鲁木齐。”
其实,县长也很难,让手下全城去买馕,就买回了15个馕,还提了两箱矿泉水来看望大家,说:
“大家不要着急,政府在想办法安排车辆,准备绕道翻天山冰大坂送大家回乌鲁木齐。”
傍晚,我和车上的几个男的,去查看洪水,并向当地人打听情况。得知洪水在早上七八点时最小,有1米多深。桥下游300多米处,河面最宽,洪水流速也最缓慢。
回到车站,见到处都是人,人声嘈杂,情绪激动。我担心再这样继续下去,局面会失控,会出乱子。所以我们决定和三个当兵的,明天早上八点渡河,徒步走回乌鲁木齐。并要求司机在我们睡觉时,注意安全,使我们能养足精神,以应对明天的渡河和徒步旅行。
06
22日清晨7点,我们三人和新疆兵团武警总队歌舞团的一男两女,悄悄地提着箱子和食物下车,全车的人都紧跟着下了车,呼啦一下子拦住了我们,那位带着七八岁小女孩,30来岁的漂亮女医生说:
“大哥,我是石河子医院妇产科的医生。带上我们吧,我们是难兄难弟,你不能扔下我们不管。”那位昨天对着话筒大喊回家的大妈,看样子有60多岁,拽着我的胳臂说:
“我和我侄女已经两天没吃饭了,我老婆子饿死没关系,”她指着身旁十五六岁的矮胖姑娘,接着说“她是我弟弟的女儿,是美国人,请你一定带上她,我知道你是好人,你不会见死不救的。”
我心想,这一路坐车来,虽然有烦心的事不断发生,但都没什么大不了的,即使是现在要去趟过近500米宽的泥糊糊洪水,也不是什么大事。
但我从周围许多双饥饿的目光中,感受到了一种巨大压力。因为,此时此刻,只有我们的食物最多。为了保证在徒步行进中,食物不被抢夺。我需要把这车人组织起来,抱成团才能克服路途中的一切困难,最后顺利回到乌鲁木齐。想到这里,我说:
“其实,我也明白,大家是看到我有吃的、喝的。要不这样吧,我把一部分吃的、喝的,免费分给大家,我们只留少部分,这样总可以让我们走了吧。”
“大哥,你误解我们的意思了。出发时我们没听你的劝,还笑话你,结果被你言中。到了这儿,你又先人一步,买了馕。等我们反应过来,馕已被人抢光。这一切使我们深信,跟着你走没错。”说这话的人是那个花一百元,才买了两个馕的高个子湖北客商。接着高个子武警提议说:
“我们大家推举你为我们的总指挥,我们的生死都交给你了。”大家的脸上又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接二连三地附和说:
“好,好。”
我虽然没把眼前的这一切当回事,但我对全车16个大人和一个小孩给我的信任和期待,着实让我产生了带领大家走出困境的血气和担当,我说:
“既然大家认定跟我走,就必须服从我的指挥。有没有意见?”大家异口同声地说:
“没有。”我接着说:
“我们首先要做的是轻装渡河,除了食物和生活必需品外,其他可要可不要的,一律扔了。”
那个美国小姑娘背了一大包书,除了日记和英汉字典外,全扔了。她姑妈留下一大桶20公斤色拉油舍不得扔。留守班车的司机给她5元,她还不卖,看到我用严肃的目光看时,才拿了5元急忙归队。
我接着说:
“现在,我们分发食物,每人2包方便面和2瓶水,还有半个馕。这是大家今后几天,徒步走回乌鲁木齐的所有食物。剩余的由我保管,留到最艰难时救命。望大家计划着吃。”
小许和小杨给大家分发食物,我看了一眼表,继续说“现在距8点渡河还有点时间,饿了二天的人可先吃点东西,恢复恢复体力。”
有个阜康市的小媳妇吃着馕,感动得眼含热泪。而那个小美国佬却高兴地说:
“这个不赖。”
你可以想象得出,一两天没吃饭的人,双手捧着馕吃,生怕馕匝匝子掉到地上的样子,让人感动又让人可怜,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07
7月22日8点,我们来到桥下游500多米处,看到有几个矮个子四川民工,好像是兄弟俩各带着妻子。他们把行李拴在身上,顶在头上,四个人还用绳子串连在一起。正准备下水时,我急忙劝阻说:
“哎,老乡,把行李扔了。这样一人倒了,四个人都有危险。”对方却信心十足地说:
“没得关系,长江老子都横渡过,这算啥子嘛,小渠沟而已。”
我们目送他们,走到河水最深最急的地方,带头的脚底打滑倒了,头顶的行李掉入水中,将其余三人很快拽入水中,没了。我们之中有女人惊呼:
“快救人呀!”黑泥糊糊子洪水,喝几口足以呛死人。我这才感到,渡河的选择充满危险。但留下来,或许更危险。
我再次征求大家的意见,所有人都愿意冒险渡河,并从眼前的悲剧中汲取教训。并在一张纸上写下了各自的姓名和地址,以及死亡自负的遗书交给我保管。
我决定将17人分为两队,再选三个男的加我,担任正副队长。每队男女搭配,高低相间,前后手拉手。我最后强调说:
“在洪水中趟行,不要只看水面,要时不时地调整视线,看对面河岸上的电线杆,这样才可避免因头晕而滑倒。一旦有人倒了,拉不起来就放弃。”
高个男武警给我找来一根近3米长的木杆子,用来探测洪水的深浅。我接过杆子,带领第一队八人渡河,高个武警断后。
我个头高,负重最多,胸前挂提包,里面是水和馕,身后背方便面。左手还不时的提着个头不到1米6的美国小姑娘,渡过几处水深达到1米5左右的洪水。
令人难以理解的是,她不仅不害怕,反而显得非常兴奋和乐观,不时的冲我笑,这或许与她从小接受崇尚冒险的美式教育有关吧。
我不时的提醒大家:
“注意脚下!看一看岸上的电线杆。”
还好,一切顺利,我领第一队渡过了河。稍事休息,我又让高个武警去领第二队过河,待第二队渡河后,洪水已逐渐涨了起来,当地武警也赶来封锁了河岸。
顺利渡过近500米宽的洪水,所有人为之欢呼,为之兴奋,就在洪水旁,小徐给大家拍照合影留念。
08
然后我们列队,沿国道向后峡前行,行至300多米处,发现路边一户人家有水井,我们停下来休整一个小时。这是从阿克苏出发,五天来的第一次洗脸刷牙、洗脚。
一小时后,大家又并列两队,徒步向后峡前进。还是我领队,高个武警断后。
走近峽口,一辆130车翻在沟里,路旁放着四具裹着白布的尸体,有四个武警持枪把守路口。不容许我们进后峡,说是进去有生命危险。天上又有直升机低空掠过,还能听到武警身上对讲机传来“不许放行”的命令声。
我们只好退回到峡口附近,走进一家土坯房饭馆内,周围还有三家汽车修理铺。大家讨论下一步怎么办,最后决定退到吐鲁番再作打算。饭馆老板人不错,为我们免费提供茶水,还给我们找来了一个搞货运的卡车司机。他愿意帮忙送我们去吐鲁番市,不过每人要50元,少一分都不行。我说:
“大家身上都没有钱了,只有我身上还有一百块钱现金。这样吧,我们先交一百块钱的押金,剩余的到吐鲁番后,从卡上取钱付清,行不行?”司机同意了,去开车加油,然后来接我们。
我趁司机不在,悄悄对大家说:
“等车快到吐鲁番市时,你们女的借口要方便,让司机停车,然后大家四散而逃。等司机无奈开车走了,大家再回路上集合。”我停顿了一下,接着说“说实在的,我本不想这样做,但这个司机太心黑了,趁火打劫,我们这是被他逼的。因为,我知道,大家身上都没有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