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某一天清晨。
在某子校低矮昏暗的厕所里，一排一米半高的水泥隔墙分布其中。灰色的水泥墙上，有一扇小窗户，玻璃内外沾满了灰尘。门洞外面，近2米高的拐角墙，挡住了人们的视线。
厕所最里头的便坑上，蹲着一位50多岁的中年人，嘴里还叼着一支香烟，火红的烟头在昏暗中忽明忽暗。
隔壁蹲着一个瘦小的学生，当他卷好一支莫合烟之后，却发现没带火柴，于是，就对隔壁的中年人喊：
“哎，老头，把你的火柴用一下。”
中年人差点没把鼻子气歪，但他压住怒火，不动声色的把火柴递了过去。学生点完烟，又将火柴还给了中年人，说：
“谢谢！”
01
解完手，穿着朴素的中年人紧跟着小个子学生，来到挂有“高一（5）班”牌子的平房教室。
学生走进教室，坐在了靠门第一排靠墙的座位上，开始了早读。
中年人站在教室外，透过玻璃窗户见这个满脸稚气的小子坐定之后，这才转身走向200米开外的教学大楼，进了一楼校长办公室。
他是刚调来子校没几天的何校长，刚才的事把他气得够呛，他自言自语地说：
“太不像话了，非得好好治一治这个学生。”
当他问清楚了班主任是我之后，就气呼呼的来找我，并把当时的情况给我讲了一遍，最后说：
“怎么处理，你自己看着办，但必须要令我满意！” 说完，他又气呼呼的走了。
根据何校长认定的座位，是刘小兵无疑。看校长怒气未消的样子，我知道，刘小兵这次给我闯了大祸。
不是严重警告处分入档，就是被开除，但不论是哪种处理结果，都会直接影响到孩子的前程，怎么办？
如何处理，才会使校长满意而又不会影响到孩子的大好前程呢？我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就夹着教案走向教室。
02
中午，我到学校附近的市场去吃薄皮包子，看到有卖狼杆子莫合烟，我突然有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
既根治了孩子吸烟的恶习，使其不受处分保全了前程，又能使校长满意而保全脸面。
下午自习课，我一个人在办公室备课，其他老师都去教室了。
我所在的高中语文教研室，是里外两间的平房，吸烟的男老师在里屋办公，女教师在外屋办公。
我见课代表来送作业，就让他传个话：
“给我叫一下刘小兵，让他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不一会儿，刘小兵敲门喊：
“报告！”
“进来。”
他推门，径直走到我的办公桌前，问:
“老师，啥事？”
我抬头，两眼从镜框上方直视着他的双眼，说：
“你早读课前，是不是在厕所里抽烟了？”
“你咋知道的？”我点上一支烟，吸了一口，又问：
“你是不是问旁边的中年人要了火柴？”
“对呀。”他有点吃惊。我将烟熄灭，放进烟灰缸里。又问：
“你知不知道那人是谁？”
“不知道。”
“你现在去教学楼一楼校长办公室，门开着，站在门外去认一下。 ”
刘小兵很快就返回，吓得脸色苍白。
“见到了吗？是不是早上见过的那个人？”
“是！”
“我告诉你，”我用右手食剁着他的鼻子，压低嗓门说“他就是刚调来的何校长。”
“啊！”刘小兵下意识地站直了身体。我咬牙切齿地说：
“你这次可闯下大祸了！”我见他低下了头，接着说“何校长说，对你必须严肃处理，甚至开除！至到令他满意。”
说完，我长长出了一口气，沉默了一会儿，转而平静的说：“你先说说吧，怎样处理既不影响你的前程，还能让校长满意呢?”
“我也不知道，”他眼含泪水，低头又说“老师，还是你说吧。”
“摆在你面前的有两种选择：一是严重警告处分，留校察看入档案；二是以毒攻毒，让你把烟一次抽个够，以后再也不想抽了。”
刘小兵一听抽烟，转而笑着说：
“抽烟还不好吗，正好可以过个瘾。”又不假思索地说“那我就选以毒攻毒吧！”
“你可想好了，不后悔？”
“不后悔！”
“好，你注意听，规则是：我给你卷一根烟，你不仅要把烟连续不断地抽完，而且要吸到肚子里去，然后慢慢从鼻子里冒出来。”我一直望着他，又说“听清了没有?”
“听清了。”
“有没有问题？”
“没有。”
“那我现在就给你卷烟了。”
03
我顺手将早已准备好的整张某日报，从中缝一分为二，将半张报纸平铺在办公桌上。
又从口袋中掏出一大袋狼杆子莫合烟，将烟叶堆了个长埂子，像新疆奇台人卷蒸饼一样，卷起了特大特长的莫合烟卷。
刘小兵瞪大了眼睛，吃惊的望着我卷烟的每一步，“可，可，可你没说，是，是这么粗，这么长的烟啊！”
他吓得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我抬头说：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怎么样？”他这才彻底明白了我的“以毒攻毒”是咋回事，无可奈何的苦笑着，点点头说：
“我不后悔。”
当他按规则坐在墙角，抽着我给他卷的，一根比大拇指粗，50多公分长的莫合烟时，进来一个同事，又捂嘴笑着出去了。
我忙我的，批改作业。看他抽到还有1公分多时，我点点头说：
“好了，你可以回家了。”他起身想站起，差点栽倒，幸亏被刚进门的刘老师扶住。
他摇摇晃晃的走出办公室门，又回头狠狠地给我撂下一句话：
“老师你记住，等我长高了，我一定要报仇！”
第二天上午，我去何校长办公室，给他汇报了对刘小兵实行“以毒攻毒”的处理过程。没把校长的肚子笑疼，他高兴的说：
“好，好！好！不用处分了！”我补充说：
“我想他以后再也不会抽烟了。”此事就这样不了了之。
04
多年后，我和妻子在北门商超买东西，有人从背后拍拍我的肩膀说：
“王老师，你还认得我吗？”
我扭头仰视，上下打量，一身警服，1米95的个子，脸我印象很深，但我不敢相信，也不能肯定是他，他见我困惑的样子，又说：
“你记不记得我说过要报仇的话吗？”
经他这么一提醒，我立刻断定他就是那个被我一根狼杆子烟，根治了烟瘾的小个子学生：
“你是刘小兵，没错！”我用手指着他，又笑着说“要报仇，尽管来，我认。”
妻子莫明其妙的站在一边。这时，站在刘小兵身旁的一位，身着红色连衣裙的高个漂亮美女，一把拉住我的手，高兴的说：
“你就是王老师呀，小兵常提起你，太谢谢你了！”
说完，她又握住我妻子小张的手问：
“你是师母吧？”见我妻子点头，她继续说“别听他瞎说要报仇的话，感谢王老师都来不及呢。”
刘小兵忙给我介绍说：
“这是我媳妇。”他媳妇一直握着我妻子的手，侧身向我诉说：
“你那根烟啊，不仅让我家小兵，戒了烟，而且一闻到烟味就头疼。这不，我爸抽了几十年的烟，也让他给强行戒了。现在，他当了派出所的副所长，还要求办公室里的人都戒烟。”刘小兵感叹说：
“是啊，我现在才真正明白，你当年的以毒攻毒，其实是两全其美。如果你当时给了我留校察看处分，也不会有我现在的提干。”
他媳妇接着补充说：
“我和小兵前两年，过年还专门到子校家属楼找过你，邻居说你下海了，不知去向。今天也真是太巧了，昨天小兵还在念叨你的好处，今天就在这里碰到了你们。”
听到这，我不好意思的对他媳妇说：
“想起当年我对他的处理，特别是他临出门撂下的那句话，时常感到内疚和后悔。我知道我的做法确实有点过分，但我那是两害相权取其轻呀！”他媳妇忙打断说：
“说啥呢，你看小兵长这么高，又提干了，这都是你的功劳啊。”她又对小兵撒娇说“矮了还不般配呢。”
接着，她让营业员拿这拿那，水果食品拿了一大堆。我极力反对他俩给我买这么多东西:
“哎，不行，不行。”
我真有些生气，转身就走。她急了，对小兵喊：
“小兵，快把王老师拽着，别让他走。”
刘小兵用大手牢牢捏住了我的双手，使我无法脱身。
05
至此，我妻子好像这才明白了，眼前所发生的这一切的来龙去脉。急忙上前拦挡说：
“好了，好了，太多了。”
小兵媳妇还是不断地采购，直到她认为确实太多时，才去柜台交钱。营业员提过来了两大包，我不好再推辞。
小两口提着大包送我们出超市，并给我们叫了出租车，挥着手看我们远去。
坐在车上，妻子对我说：
“你心也太狠了，让学生抽那么粗，那么长的莫合烟。要是你现在还站讲台，学校早把你开除了。”
我微笑着，只是茫然地看着车窗外的人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