糕妈的话：

大家好，今天带来的是“妈妈故事”。

今天的主人公桃子，不是一个符合世俗“标准”的母亲，但她说出一种很多人无法描述的感受：

不是怀孕了，就会自然而然地成为一个妈妈；

成为妈妈，也不是必然伴随着骄傲和满足。

从少女到妈妈，到底要经历多少挣扎和成长？

桃子的故事，没那么光明，但那也许是我们都该去看见的，故事背面。

本期妈妈故事受访者：桃子（化名）

那一年春节，桃子在公婆家坐月子。

在一个江西小镇，略显简陋的房间里，看着身边刚出生的女儿和床头的尿不湿，她经常会陷入恍惚：我的生活，怎么就变成这样呢？

自从意外怀孕后，她的生活就是接受一个又一个意外，一步步变成现在的样子。

她回想起一年前的那个晚上，朋友婚礼之后，在上海的一家五星级酒店房间里，和闺蜜们喝酒聊天，她还在吐槽：“男朋友逼太紧，都有点想分手了。”

那时她 24 岁，和男友刚在一起不久。恋爱固然甜蜜，但男友过早表现出“想要见家长”的态度有点吓到她。

对于 24 岁的桃子来说，结婚生孩子还是一件很遥远的事情。

大学毕业后，桃子如愿进入上海的新闻媒体工作，不到一年时间就从记者做到编辑，刚搬进离南京西路只有两个路口的新家，房租正好花掉她工资的一半。

新家楼下，沿街开着不少酒吧，入夜之后站满喝酒的老外。而她，刚开始敢一个人去酒吧点一杯喝的。

离开父母和校园，享受前所未有的自由，以及都会生活丰富的可能性，人生才刚刚开始，桃子给自己排的时间表是这样的：

努力工作、尽情恋爱，30 岁结婚，32 岁生孩子，35 岁二胎。

“大家不都是这个顺序吗？”桃子觉得，这就是属于都会女郎的时间表。

意外到来的孩子

当验孕棒上意外地出现两条杠的时候，一切戛然而止。她不愿相信。

那次之前，她和男友一直处于“将要发生点什么，但还没发生”的阶段。只是一次的半推半就，甚至没有真正实质上完成的边缘性行为，让桃子怀孕了。

男友知道后，倒是表现出“要负起责任”的强大决心，每天早晚接送、呵护备至，积极和她讨论买房子、结婚的话题，努力推动她“安定下来”。

她不想生下这个孩子，男友就找来各种手术图片，告诉她有多疼、对身体有多大的影响。看她退缩了，他又再接再厉发各种育儿博主的图片，让她多看看“有娃后的快乐”。

这一切，让桃子感到窒息。

终于，在又一次关于孩子的争执中，男友哭着问她：你到底为什么不想要？

面对男友的眼泪，她无法狠下心说出更坚决的理由。

一夜之间，看房子、结婚登记、产检，她的生活，突然就进入了另一个轨道。

随之而来的，是无法抑制的情绪低潮。

桃子的早孕反应很强烈，很快，整个办公室就都知道了。更可怕的是那些打量过来的眼光，年长女同事看她的眼神，似乎都在说：小姑娘脑子坏掉了。

就像商店打烊，货架都挂上“售罄”的牌子，灯熄灭了。她自己人生所有丰富的可能性也熄灭了。

桃子开始变得格外敏感。

产检等候时，她默默留意着孕妇们的年纪。看着年轻的孕妇略带骄傲地挺着肚子，她心里只有羞愤，想把肚子藏起来。

每次医生跟她确认“你 24 岁？“，桃子都会忍不住想：他刚才是停顿了一下吗？是觉得我太年轻吗？是看不起我吗？

好在，偶尔碰到了温柔的医生，看她神情愣怔，会开解两句：你这么年轻，肯定没问题，你看数据指标这么好。

这时候，她又觉得自己该振作精神，往好的方向看。

她买了最贵的孕妇身体霜，500 多一支，每天认真地往肚子上涂抹，很有志气地想，“年轻生娃还是有优势的，我不要有妊娠纹，我不能留疤”。

孕期 6 个月，她从镜子里看到了孕肚上出现一条紫红色的斑纹。

桃子拍了照片问她妈妈：这是妊娠纹吗？

妈妈回复她：是的，一旦开始长，你整个肚子都会花的。

那一刻，她想到自己的旅游计划、分手计划，想到自己不能再穿比基尼泳装，想到自己预定了还没来得及去拍的少女写真，她和朋友商量过，要趁年轻拍一组大胆的半裸写真……

她脑子很乱，想到以前和妈妈去大澡堂，大妈们会对着她啧啧惊叹，说“女孩子就是好看，身上这么白，还粉粉的。”

隔着澡堂的雾气，她看见妈妈肚皮上鱼鳞一样的纹路仍显得可怖……

这些画面叠加起来，桃子崩溃了。

她突然知道：我完了，我再也回不去了。

我要去工作，不能自己喂奶

从那条妊娠纹开始，桃子的生活迅速远离了清单上的一切。

进入孕晚期，她被查出营养不良，身体吃不消，生活也需要人照顾。丈夫跟项目常常出差在外，她不得不辞掉工作，去江西公婆家待产。

婆婆在自家房子里开了个小饭馆，空间得省出来做生意。她的卧室很小，只放得下一张床和一个衣柜，就连那个衣柜和空调，都是临时添置的。

那个小镇，连她每天要喝的鲜牛奶都买不到，桃子安慰自己：我只是暂时住在这里。

在小镇，她很少出门，总是一个人在房间里，计划着生完孩子后，第一时间恢复状态、回上海工作。她不停劝自己：我只是调整了时间表，换成先生孩子再拼事业，产假前后加起来也就几个月，应该影响不了什么吧？

临产前，桃子和丈夫说起自己的计划。

丈夫下意识问了她一句：你是当妈的，不把孩子带在身边吗？

她脱口而出：我为什么要把孩子带在身边？

丈夫对她很好，虽然异地，却总是事无巨细地体贴她、安抚她，但在怀孕生产这件事上，丈夫理解不了她在面对的是什么。

在医院，护士把刚出生的女儿送到她胸口时，她的第一个念头是：我要去工作，我不要自己喂奶。

只是还来不及拒绝，小婴儿已经特别能干地找准位置，开始吮吸。

出院后，桃子又回到婆家坐月子，丈夫要回外地工作，请了个月嫂照顾她。

她想断奶，但实在涨得难受，只能机械地在月嫂把孩子抱过来的时候，敞开胸口喂奶。

刚出生的女儿又小又皱，还长黄疸，来看望新生儿的亲戚挤满屋子，而婆婆在耳边兴奋地念叨：长得和她爸爸小时候一模一样！

桃子很想关掉那些声音。

看着女儿，她情绪复杂，焦虑、不甘、愤怒，唯独传说中那种“看到孩子，一切辛苦都值得”的幸福感迟迟没有出现，她时常陷入怀疑：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怎么就生了一个孩子……

她知道，自己走不掉了

月子里，桃子总是会想起，那天晚上在上海的一家五星级酒店房间里，她和闺蜜们喝酒聊天，兴奋地聊着理想中的生活，她还记得，自己当时曾想过要分手。

现在，她被困在小镇逼仄的房间里，身边堆着尿不湿，随时准备敞开胸部喂奶，她才 25 岁。这是 24 岁时她想要的生活吗？

月嫂走的那天晚上，桃子自己照看孩子，一整夜都没睡好，“我要赶紧结束这一切”的念头更加强烈。

她想，是时候断奶了。

孩子再一次哭着要吃奶时，她靠墙坐在床上，近乎赌气地想，“我就是不想抱你，看谁犟得过谁”。但孩子一直在哭，一下都没有歇，非常用力在哭着。

桃子脑子里闪过很多知识碎片，她想起某本书上看过，说持续大哭会造成大脑缺氧，损伤智力。

她认输了。

把孩子抱到怀里的时候，桃子看着女儿奋力寻找食物的样子，发黄疸的脸上红一块黄一块，嘴唇哭得青青紫紫的，她突然意识到，这个小小婴儿的处境比她还要难上许多：

和她要活下去的需求相比，我的工作、我的都市生活，又算什么呢？

桃子觉得，自己实在太糟糕，太矫情了。

她又一次，决定振作起来。

她喂饱女儿，一个人给孩子仔仔细细地洗澡、换尿不湿。

当她开始走出那间屋子，睁眼去看这个镇子里的生活，她看到那些被留守老家的孩子们，老人在忙的时候，会把孩子放在一只桶里。她看到婆婆的厨房里也有一只桶，她的女儿，也要和一只桶为伴吗？

那一刻，她知道，自己走不掉了。在这个小镇里带孩子，是她必须负起的责任。

那天开始，桃子变成了一个尽心尽责的妈妈。她曾经想象过将要拥有的一切，都变成了一个小小的、软软的孩子，趴在她胸口，要吃奶，要生存。

她有了一张新的时间表，上面写着：3 个月黄昏闹，6 个月吃辅食，1 岁断奶，1 岁半学说话，3 岁上幼儿园……

她把自己的人生共享给了孩子，属于她的那个时间表，停了。

三年后，桃子重回职场。她的同学们，有的做到管理层，有的拿到了国际上的专业奖项，而她，却被女同事们笑话穿衣风格“太少女”。

三年没有更新过衣橱，当年的衣服再收拾出来，一半穿不上、一半不合时宜。还有一些衣服， 她还记得，当时拿了工资后开开心心去逛街买的，甚至还来不及拆掉标签，就留在娘家。

有一次，爸爸打来电话问“这些衣服怎么处理“，桃子想了想说：“帮我买个新衣柜，挂起来吧。”

她用这个方式，和她曾经的少女时代，补上了一句“再见”。

那个满脑子粉红色泡沫的少女，已经不见了。

现在，桃子是一个妈妈。

（妈妈故事均由年糕妈妈团队采访撰写，是由当事人口述的真实故事，获当事人许可发布，未经许可不得转载。封面图、部分图片来源于网络）

这一期的妈妈故事就分享到这里。每个妈妈都值得被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