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被顾云辞当做他前妻的替身,就连他死了也没有能结束这种荒唐的身份。
可是后来他站在我跟前,任由他瞎了眼的妹妹抱着我。
「你看,她喜欢你。」
「你大爷……」
他又说,「我也喜欢你。」
1.
我死了,死得挺惨。
五姓之首,宋家的嫡小女,看中了我未婚夫婿李修丞。
大婚前将我敲晕,缚于巨石上,沉了江。
许是上天有意让我和他再续前缘,我,重生了。
重生于原氏庶女,原秋身上。
原氏是个小族,祖上也出过显赫人物,只是不知要追溯到几辈去了。
自没落后再没发迹,从京城向南几度迁徙,蜗居在一小城。
不过原氏式微,名声却不减。
其缘由在我。
只因。
我太美了。
美到让水乡淮阳,随了我姓改名原城。
都说原城多美女,殊不知所有女子的美,都被我一人占去了。
仗着美色,我虽是庶女,但也得宠。
哪怕我放浪形骸,日日搭戏台唱曲儿逗小郎君,嫡母也从未斥责我半分。
她还想着以我美色,攀个高位,重现原氏风彩。
重生之后我去寻过李修丞,宅邸还是那座宅邸,出来个李家二郎,是个龅牙大小眼。
不止李修丞,连整个李家似乎都不翼而飞了一般。
我找不到李修丞,转头让丫鬟在最热闹的市集搭台,还督促着,「搭高些。」
好叫我寻着我的郎君。
我刚站上戏台,底下有人吹了声口哨,「原姑娘,今日还唱《春江水》啊?」
那等撩人荤曲,怎好叫我郎君听见。
我笑答:「不了,今日换了口味,唱《长相思》。哦不对,是以后都唱《长相思》。」
「哎呀,《长相思》呀,听都听腻了。」
我笑得神秘,「此相思,非彼相思。」
李修丞虽是个武将,但是音律诗词无一不通。
他重新谱过的《长相思》,带着江南春水的柔,又带着塞北黄沙的飒。
我要日日唱,他在哪,便唱到哪儿。
若他听到,定会快马加鞭来寻我。
一曲落地,一只手拽住了我的大红衣角。
低头看去,是个怯生生的小郎君。
穿着翠玉袍,束着白玉冠,煞是清俊。
竟这么快?
我来不及惊喜,他就先开了口。
「你真好看,我想娶你。」
蓦地泪流满面,「李修丞,你总算是来了。」
小郎君一愣,「什么修,什么丞。我是周家九郎,周玉。」
我眼泪一收,「哦,不嫁,滚。」
不是李修丞,我才不嫁。
小郎君,哦,周玉。
他抓着我裙角半晌不松手,没有半点自觉,最终我只能从他手里一点一点拽出来。
次日,我欲再次出门唱曲儿。
刚刚跨过门槛,看到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吓得我扒着门框又折了回去。
「桃儿,快快快!快关门!」
这人怎的这么固执,竟怂恿着他家长辈提亲来了。
2.
周家是商贾之家,那是末流。
莫说只是有点小钱,就是家财万贯,原余氏眼高于顶,都是看不上的。
遂如我意,拒了。
可周玉是个瘟神,我左躲右躲,怎么都躲不开。
这不,我刚上唱台,又被揪住了裙角。
「原姑娘,你怎的就唱这一首?」
我现在抽衣角抽得顺手,「我就会这一首,不爱听的滚回去。」
周玉也不恼,抿着嘴笑得春心荡漾,「我爱听。」
久而久之的,就有人开始打趣。
「哎,周九郎。你天天望着人原姑娘,莫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周玉乐呵呵的,「是呀。」
我从唱台上蹦下来,叉着腰。
「周玉,你要是再乱说话,我撕烂你的嘴。」
他还是笑。
那样子分明在说,你要撕,我就给你撕。
我颇有些无语,拂袖而去。
一拳打在棉花上,所有怒气尽让我一个人受了。
他屁颠屁颠跟在身后,「原姑娘,三日后我会再去提亲的。」
提亲?
说起这个我就来气!
这个月,已经不下七回了!
我转身指着他脚下,「你站住!」
他乖乖站住。
「转过去。」
他乖乖转过去。
「跑。」
他跑了两步,方觉不对。
待他再转回来时,我已经和桃儿躲不见了。
反正我说啥他都照做不疑,没个底线。
周玉还这人有一点好,实诚。
他说三日后,那就肯定是三日后。
我想着等到第四日,我就躲出去,眼不见为净。
反正嫡母一把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哪怕将算盘打碎了,也打不到周家头上去。
结果第二日我叼着一瓣橘,在大门口又被堵了个正着。
过于猝不及防,都没来得及关门。
周玉疾走几步走,一只脚插进门缝里,「原姑娘,实在抱歉,提前了。」
嘴里的橘子突然酸涩难咽,我将其吐在帕子里。
「周玉,你竟敢骗我?」
周玉一下手足无措起来,「不是的原姑娘,你听我解释。」
我捂着耳朵,「我不听我不听,你赶紧回去。」
他当然没回去。
事事听我的,唯独娶我这事,固执得要命。
我问他,「你何故就硬要娶我?」
哎,我不想嫁他呀!
周玉摸着后脑勺,「嘿嘿,许是对眼儿了。」
对眼?
土包子。
若是李修丞,那该说一眼定终生。
嫡母拒绝得烦了,难得对我用了重语气。
「你自己去,这事儿我是管不了了。成天啥事不干,净想着怎么打发他了。我就看过那么几本书,实在编不出来了。」
嫡母不愿编了,于是换我接着编。
我说:「周玉,你太矮了。你看看你,跟我一般高。我的夫君,至少比我高一头,我能小鸟依人地依偎在他怀里。」
周玉让随从看了看,问,「是吗?」
随从老实,重重点头。
「九公子,原姑娘似还比你高上半分。」
他瞧起来有些受伤,我却兴奋不已。
看样子要放弃了,真好。
香甜的空气我还没呼吸上几口,他严肃地道:「原姑娘,我会回来的。」
他这一转身,再出现在我家门口已是半年后。
不知用了什么办法,竟然真的比我高出一个头!
我围着他绕了好几圈,还是不甘心。
「你靴里是不是垫了东西?」
他抬脚就要脱鞋,我急忙阻止,「倒也不必如此。」
他问,「我现在可有资格求娶你了?」
我想了想,又编出个新理由,「不不不,还不行。我要嫁的郎君,文能抚琴作词,武能奔马射雁。」
他低下眉眼,「原姑娘,你能不能一次说完?」
当然是不能。
我都是现编的。
不过也不是编,李修丞就真的如此。
周玉颓然,又挑着他那些聘礼回去了。
可这回没等到周玉再上门,原家就变了天。
3
原余氏的好大儿,也就是我嫡兄。
胆大包天,偷摸跟着太守贩私盐。
东窗事发后,被推出来做了替罪羊。
他自己还不觉察,总觉得太守义薄云天,散尽千金也会救他出来。
他哪知道,太守才是真的有人保,治了个督察不善之罪,被卸了任。
然后裹着嫡兄用命换的金银钱财,回乡下做土财主去了。
紧跟着一人祸乱,池鱼遭殃。
原氏家产充公,不论嫡系还是旁支,只要是男丁,尽数流放西北边陲。
嫡兄一事来得突然,原家毫无准备。
偏偏运气又不好,遇到一个抄家抄得彻底的“清官”,那当真是分文不留。
就连我耳朵上的银耳珠,也被搜刮了去。
各位姨娘夫人,逼迫着原家老太太给放妻书。
原老太太倒是会写几个字,但是哭得死去活来,根本无法动笔。
最后原余氏一锤定音,「我来写!」
一时间原家倾家荡产,妻离子散,只剩下寥寥数人。
原余氏念着原家的香火,要打点解差。
可是打点要银子呀,没有,怎么办呢?
卖女儿,哪个贵就卖哪个。
而我,作为原城第一美人儿,自然是最能卖上好价钱的。
原城有个勾栏院,叫半月香。
半月香的老鸨花了大价钱买下我,自信不仅能在我身上回本,还能大赚特赚。
在将我上上下下打量过之后,她很快便做出了一个决定。
拍卖我的初夜。
我紧紧握着一枚钗子,抵在我细白的脖子上,以死相逼。
鲜血已经染红了领口,我却没觉得有疼意。
老鸨满不在乎,恶狠狠地警告我,「你最好别玩什么花样,我半月香的招牌砸不得。你就是死了,尸体我也得拍出去!」
她出去的时候还不曾饶过我,「装什么装,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什么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儿啊。你唱曲儿时的浪荡模样,就和该待在我们这样的地方。」
我瘫在地上,恨不得就此死去。
但事实是,我害怕死亡。
更害怕我死了之后,他们还不放过我,对我做那天怒人怨之事。
戏文中的死慷慨激昂、义无反顾。
似乎只要一瞬,就能定夺一生。
可为何我整整熬了一夜,也没有赴死的胆魄。
鸡鸣未起,我总算想起了逃。
匆匆忙忙,只来得及随手抓起两只玉簪,可是刚一出门,就被一闷棍敲晕了…
再醒来,我的手脚尽被捆绑在椅子上。
而我向下看,就能看到一群垂涎我美色的猪。
瘦胳膊瘦腿的周玉在里面,格外显眼。
我倒是希望他能买下我,他那么听我的话,肯定不会对我做我不喜欢的事。
可惜,他没有大财,只有小钱。
拍卖不下,挥着拳头去打那些叫价之人,那架势竟然有些像模像样了。
老鸨是个人精,一看场面不对,立刻叫了人去赶他。
双拳难敌四手,他败下阵来。
谁知他死死抱着柱子,说什么也不撒手。
这人拧,可是拧错了地方,就有些傻。
周玉被一通胖揍,像只破麻袋一样被扔了出去。
扔他的打手还算好,没一脚踩断肋骨,只刮走了他手中的银子。
他忍着剧痛爬起来,竟然还想来扒半月香的门槛。
看得我都想啐他一口,「呸!赶紧滚!」
只学了个半吊子功夫,出来显摆个什么劲。
周玉不肯离去,手骨都被踩断了,还往这种肮脏地方爬。
「原姑娘,原姑娘……」
他一声声喊我,肝肠寸断。
我不禁苦笑,连手都没牵过,何至于此?
4.
周玉最终被打晕了过去,瘫在街上,无人敢管。
周家虽然只是小富,但是知足常乐。
周玉排行第九,是嫡亲幺子。
他长得好看,学识也好。
但凡提起他的名字,都要赞一声小才子。
可是周玉文文弱弱没什么大家风范,这美名,便又多了几分调侃之意。
不管如何,要是没遇见我,周玉这一生。
应当事事顺遂,平安喜乐。
可惜了。
他遇见我,那次生生丢了半条命。
周家怕惹事,可能也怕他为我发了疯。
趁着周玉昏迷的时候,举家搬迁,离开了原城。
庆幸的是,半月香的老鸨胃口大。
为了寻一个出得起价钱的买主,硬生生地拖到了新太守上任。
新官上任三把火,半月香拍卖初夜的事情闹得大,就成了他的第一把火。
老鸨跟前任太守勾结惯了,故技重施塞金叶子。
结果人家油盐不进,直接给半月香连锅端了。
我也就从那种地方逃脱了出来。
我眼睛上的布条被人摘下,便看到面前那张还算俊雅的脸。
他眼睛里闪过一抹惊艳,不过被很好地藏了起来。
「你就是原城原秋?」
他说的原城,不是原氏。
看来我的事情传得远,就是不知道足不足够远。
「是。」
「你可愿跟着我?」
从那一刻我才知道,原来拥有美貌是真的可以走捷径的。
前世的我只能算得好看,说不上惊艳。
我未吃过美貌的福利,但是我清楚的知道,这条捷径的终点,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下场。
我想都没想,直接摇头。
只是我还是高估了一个人的善心。
新太守并不是什么大善人,表面上不给我难堪,背地里却趁着夜色叫人将我掳了去。
我全身被缚,躺在床上动弹不得。
白日里看起来人模狗样的,晚上就变成了阴沟里的老鼠。
他拎着一串葡萄,从我脚尖一路而上,最终停在嘴边。
「吃啊。」
吃你大爷!
我一口口水吐在他脸上,他不但不恼,反而伸着舌头尽数舔了。
我心中反胃,快将隔夜饭都吐出来。
这个人,就是个变态。
他将我圈养起来,却从不占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