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麒麟不是我的段子,郭麒麟是我的处境。”阎鹤祥在2024年登上了《喜剧之王单口季》的舞台,在最后一场演出时,他说,其实他比任何人都不想提郭麒麟。
也是在今年,人们才真正看到了那些年阎鹤祥的处境与心境。他曾从北京出发,骑行到巴黎,穿越美洲大陆,相声中的“地理图”在阎鹤祥脚下变得真真切切,他也让人们对“对跖点”有了外延上的新认识。那时的他站在潘帕斯草原与巴塔哥尼亚高原交会处,如果直杵地心而去,最终到达的地点就是他的家。
从地理上看,眼前这片开阔的草原是距离家最远的地方;从心理上看,它也是距离自身处境最远的地方。正如他所说的,自己不能向任意一个方向挪动,好像人生,退无可退。
而今,站在喜剧舞台上,阎鹤祥发现,“如果喜剧是个圆,脱口秀就是相声的‘对跖点’”。结束最后一场脱口秀演出的那一刻,他说:“相声演员阎鹤祥,下台鞠躬。”在逃离之后,四十不惑的他,似乎终于完成了一种接受处境后的自我抵达。
以下是阎鹤祥的自述,谈谈搭档,谈谈中年危机。
不跟搭档说相声,一定是最大的遗憾
我师父说让我给大林(郭麒麟)守着,这就是玩笑话。我为什么没有继续跟别人搭档呢?就是因为我年龄大了。我们这一行,如果是一对成熟的搭档,磨合好起码得四五年以上。我今年已经43岁了,但凡找个成熟一点的搭档进行磨合,首先从年龄段上得找个20多岁的,但他可能初出茅庐,跟我的年龄差距太大,两人在台上有代沟。其实,我跟大林的代沟已经很大了,我再找一个代沟更大的人吗?如果我再找一个30多岁的,一般来说,这个年纪就是成熟演员了,通常在行业里人家就已经有固定搭档了。或者理想一点,哪怕找到了一个二三十岁的新搭档,我们再磨合六七年,那时候我都50岁了。
我问过郭老师(郭德纲),问过大林的经纪团队,如果确定大林是转赛道、转行业,我就趁早退出来,但是任何一个人也没跟我说过大林完全不干了,就连大林自己都从来没说过不说相声了。德云社每年还有跨年、开箱、封箱等演出,如果我主动提出不演了,那大林回来说相声就没搭档了,那多尴尬。再一个,就师门感情和个人感情来说,当年我师父把跟大林搭档这个任务托付给我,这是对我非常大的信任,我和大林搭档的时候,他还未成年,这也是师父给我的非常大的行业内认可。
(图/微博@闫鹤祥)
现在对我来说,最大的尴尬是什么呢?(那就是)在我这个年纪,不能在行业里以一个有固定搭档的形式去磨练作品,去摸爬滚打。但其实也还好。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如果不是这样,我就没有机会涉猎其他领域。
大林去拍戏后,他也火了,我们搭档说相声越来越少了。突然就没有搭档了,我一开始很不适应。想想那也是7年前了,我三十六七岁,那时候自己还想着大林去影视圈磨炼一阵子,用演戏的技艺反哺相声,将来我们还有大把的时间合作,所以我也不能闲着,就去说评书、说单口相声和参加脱口秀,反正功夫不能丢。
不过,不跟搭档说相声,一定是最大的遗憾。毕竟,我前半生大部分精力都放在捧哏上了。相声行业的搭档关系其实是一种很微妙的关系,我们有种说法是,搭档甚至比跟媳妇儿的关系还要近。搭档要交流艺术,实际上好的搭档到最后就是在交流灵魂——通过长年的艺术交流,彼此之间非常了解,知根知底,相濡以沫。最理想的搭档关系肯定是台下人生观、价值观一致,台上长年合作磨合出默契。还有一种搭档是台下两人各走一边,但台上配合得挺好;或者台下是好朋友,但台上的表演不怎样。我和大林应当属于台下三观比较契合(的那种),都追求好好做艺。台上现在不太好说了,毕竟那六七年里我们搭档得太少了。
现在很多人可能会带着影视圈滤镜来和我们搭档说相声,我不希望相声行当以后过渡到明星回来说相声(的状态)。就算大林是我搭档,我也这么说。大家通过影视和综艺认识这个人,然后他一年回来说几场相声,这对相声这门艺术来讲并不是一件好事。你看,我师父郭老师已经这么大名气了,他跟于老师(于谦)还一直坚持活跃在舞台上。
当然,我不会去指导别人的职业规划,如果大林志在影视,这也不是一件坏事,不是说他一定要从事相声这个行业。
和年轻人在一起,反而更理解“四十不惑”
我今年突然就意识到步入中年了,逐渐得接受这个事实:我参加活动,主力都是00后,很多受众也已经是10后。我哥们儿说,他们的孩子、外甥都特别喜欢看我的节目,那些孩子也就八九岁,他们不一定全能听懂脱口秀,却能把词都背下来。
其实,我也不能完全听得懂年轻人说的脱口秀段子。我听一会儿就得问这是什么意思,当问了很多次之后,自己也觉得跟不上,挺累。如果不是今年参加节目,我可能都没有意识到,我生活在自己的信息茧房里,以前还觉得自己挺时髦呢。
(图/《喜人奇妙夜》)
在我学艺的时候,40岁的演员并不算高龄,还能介入年轻人之中。当年为什么可以?相声并不是一个非常传统的艺术门类,只要是语言艺术,它就得与时俱进。20年前,大家主要还是看电视,人们共同的娱乐记忆非常多。娱乐的话语权或者说着力点并不在十几岁的年轻人身上。但这些年,文化多元化发展,比如年轻人喜欢的二次元,很多东西都是中年人无法了解的。
你看现在的娱乐市场,都趋向于年轻化。今年我参加了两档节目,发现40多岁的我跟年轻人已经有非常大的代沟。时下很多流行语都是年轻人主导的,这就造成了我们这些中年人要把“梗”往年轻人靠拢的结果。我作为中年演员就感觉非常尴尬,想起10多年前,我们诟病那些老演员上晚会时讲当时流行的网络段子,觉得那根本就不是他们的生活,他们是愣学的,看着都难受。
现在呢,我参加语言类节目也都学一堆新词,其实完全搞不懂。“OOTD”这词就是我新学的。你知道吗?它就是“今日穿搭”的意思。我之前完全不知道,这对于相声演员来说非常可怕,因为不能台下的观众都知道,而你一无所知。我发现,现在动不动一整个领域都是盲区,比如说唱。但这对年轻人来说却是非常重要的一部分。我只要一参加以年轻人为受众的这些节目,内心的荒芜感就非常重。
阎鹤祥参加综艺节目《喜人奇妙夜》。(图 / 微博 @ 阎鹤祥)
我现在的中年危机越来越大,怕过早被时代淘汰,但你让我去学那些东西,我也不感兴趣。进入了信息茧房后,我也刷不到那些年轻人的东西,现在的大数据就把我跟这些年轻人割裂开了。我现在只有天天跟他们在一块儿,听他们说,然后记在本子上,但是这些我根本就不感兴趣。语言,是要融化进血液中的,只有先进入他们的生活,才能写出像样的东西,只抄在本子上,是写不出来的。
这是中年危机的问题,这个典型问题不是我一个人的,很多这个年龄的中年人,就是进没法进、退没法退,左躲右躲都躲不过去,就尴尬在这了,而你还得撑着。很多人认为在四十不惑的年龄应该奋起发力,因为各方面资源都到位了,但对于大多数中年人来讲并不是这样。很多人看我觉得还不错,我确实还算不错,但就目前这个情况,我这个年龄,就说相声而言,已经完全没有发力点了。
和年轻人在一起,我反而更加理解“四十不惑”,那些你不想弄明白的事,就是弄不明白了,然后接受它。
多往外看,多向内思考,多向外求索
今年,我同时参加了两个喜剧节目。我不是戏剧出身,对我来说,参加《喜人奇妙夜》是全新的体验,要自己去创作,这就很艰难,它也是个学习的过程。我还要参加《喜剧之王单口季》,我就进入了一种分裂式的创作状态。两个节目交错的那个阶段,我成绩都不太好,精力完全不够用,搞得很疲惫。
(图/《喜人奇妙夜》)
我在节目上的表达都是跟自己的处境有关系的。脱口秀本身就是很个人化的,我们既然接受这是一种自我表达,就要接受每个人在台上吐槽自己的困境和处境。就像大家说我总要提大林、提德云社这个事,一开始我觉得有点不理解,但后来我也能慢慢接受了。我就在这个位置上,这就是我的处境,你怎么能说我“蹭”呢?可能“寡妇失业”是调侃,但它就是客观事实,对吧?我的处境没有一个是我自己运作的,或者说我的人设也不是自己立的。现在我在这个节目上说完这个事,以后可能我也就不说了。其实,一个东西很难做到让大家都喜欢。
现在想想,我一开始说评书,是为了堵同行的嘴。在这个行业有个共识,(那就是)能一个人说就代表业务水平没有问题。我就是想让所有人看看,我在这个位置是有道理的,即使我没有大林这个搭档,自己也有能力干这行。起初是有点怄气,但慢慢地,我感觉这是一种表达,而且自己也很喜欢这种输出方式。
如果真的能传承我师父说评书的衣钵,那么现在我要做的事就是打开自己,接触新世界,重新思考,有独立的判断,形成自己的艺术观、人生观和看世界的方法,再把这些融入讲故事的能力当中。这才是真正的传承。
我之前出去旅游,骑行到巴黎,横贯美洲大陆。那是一种消遣,时间长了,我就逐渐把它变成了一个学习的过程。这也是我寻找未知领域的过程,就跟原来的那些探险家一样,都是在探知自己的新大陆。
麻烦和困难一路上都有。在拉斯维加斯,天气预报说气温有46℃,中午的时候得有50℃,人都没法在户外待;墨西哥会下非常大的暴雨,我们进墨西哥城时就在暴雨的晚高峰中骑行,路又堵,还有车别我们,很危险。
2023 年,阎鹤祥骑行到中美洲。一个午后,他荡舟在尼加拉瓜湖,侧卧在船尾。(图 / 微博 @ 阎鹤祥)
一路上看到的这些东西,印证了很多之前在书本上看到的内容,也会让人产生新的思考,书上的东西一下子就很实在了。要说我现在世界观上的改变,那就是我们认为不同的大陆、不同的民族之间会有很多不同,但事实上,人们在人性上会有很多共同点,比如,对陌生人大多会友好相助。
现在我想,没准以后我还会去巴西、阿根廷、智利这些南美国家,有很多中国人在那里投资创业,有一种“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感觉。看到这些,我觉得世界很大、人类很渺小,要多往外看,多向内思考,多向外求索。
编辑 李靖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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