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人头地了也不知道找个像样的地方住——这个念头要是能跟张紫妍说过该多好。三十年前那个拎着生日蛋糕走在汉江南岸的小姑娘可没料到，往后的日子会变得这样艰难。
十六岁那年放学路上看见满地玻璃碴子和歪斜的护栏，地上深褐色的污渍印着奔驰车的标志。交警正把两个蒙着白布的人往救护车上抬，围观人群指指点点说这对夫妻造孽，这下两个闺女可咋整。中学生书包里还装着下个月春游要交的钱，转眼间亲人们的嘴脸比电视剧里还难看，堂哥抢钥匙扣公司账本，表叔卷走存折说要帮保管。正月里暖气都没开通的老旧公寓，隔壁小情侣吵闹声都能听清，姐姐在便利店值大夜班摔伤了腿都不敢请假。
张紫妍咬着牙考进大学那会儿白米饭就泡菜吃腻了，有天蹲在明洞街角啃紫菜包饭，被个戴鸭舌帽的男人堵着塞名片。二十万一集的饼干广告费听在耳朵里像钞票哗啦啦响，心想这下能带姐姐搬出地下室。摄像机前摸摸假睫毛还沾着饼干渣，夜里三点钟接到导演电话吓得直发抖，糊里糊涂就被塞进豪华轿车。
经纪公司写字楼那玻璃幕墙亮得扎眼，签约时金老板笑得跟新女婿上门似的。五十集的电视剧扮个女三号，台词背了八遍手心还在冒汗。首播那天挤在剧组收银台看小电视机，终于见到自己穿着校服在镜头里闪过三秒，攥着姐姐的手又哭又笑。
顶楼旋转餐厅的牛排嫩得用叉子一碰就开，张老板夸她皮肤像刚剥壳的鸡蛋。半杯红酒下肚天旋地转，金社长西装革履站在总统套房门口搓着手笑。床头的钟显示凌晨四点，水晶吊灯晃得人眼睛疼。后来数着日历上被圈了红圈的日期，有时候一天要跑三四个地方，在保姆车里咬着手帕不敢出声。
那栋三层别墅说是什么VIP会所，大理石地板冷得人脚底发凉。有回被推进房间撞见四个男人在打牌，烟灰缸里歪歪斜斜插着雪茄。李议员说要给她喂进口维他命，转头就被推到卫生间呕吐。最要命的是上个月发作的胃痉挛，医生隐晦地问是不是常喝奇怪的饮料。
谈了三年的男友在汉江边许愿说要攒够解约金，转天就被十几个混混堵在巷子里。小姑娘自己摸摸肚子想着将来要生个女儿千万别进演艺圈，哪知道体检报告出来时经纪人在旁边冷笑。手术台的无影灯照得人发晕，护士贴着她耳朵说金社长特意交代要缝得漂亮些。
09年开春的暖气管道还没停，遗书最后一页的字迹晕开了。写到自己被关在阁楼三天不给饭吃那段时又扯坏了指甲，桌角摆着和姐姐在南山塔拍的合照。早晨送报纸的大爷发现不对劲报了警，满阳台晾着新洗的碎花裙，衣架上还挂着去年情人节男友送的银色项链。
总统府派来的调查组在别墅捡到两麻袋碎纸片，酒精过敏的李局长倒是出席发布会气色红润。地下车库里搜出一堆光盘贴着日期和人名，关键部分偏巧碰上硬盘损坏。当年参与过的清洁工突然移民加拿大，关键证人醉酒溺毙在自家浴缸。
倒是便利店收银台边的打工妹们凑钱买了白菊放在经纪公司门口，警车来的时候菊花瓣粘在车轮上碾出汁。电视台主播念稿子到“证据不足”这几个字时舌头突然打结，新闻录制结束被领导叫去办公室喝茶。张紫妍的骨灰盒埋在郊区公墓最不起眼的角落，下葬那天乌云密布就是不下雨。
那几年跳楼的女艺人接二连三，夜店后面的垃圾桶总飘着高跟鞋。路过换衣间听见新人小声嘀咕说妈妈看病急需钱，化妆师掏出新到的瑞士巧克力劝她想开点。电视剧里财阀家的少爷正对着灰姑娘深情表白，收视率快破三十了导演笑得皱纹都舒展。
现在说起这个话题，胡同口大妈能准确报出七年前涉案财团的名字。烤肉店老板往炉子里添炭火顺嘴讲道姓金的那位上个月刚给孙子办百日宴。油管上有播主整理出涉事企业年表，第二天视频突然变成私密状态。倒是有律师在电梯里被拍到跟某娱乐公司高层喝酒，隔天辟谣说是讨论公益项目。
要说这事有啥教训，可能得叮嘱家里孩子签合同前多看三遍。隔壁老王说当年要是多认识几个记者朋友准能揭发黑幕，转头又摸着秃头叹气说还不是得供房养娃。倒是便利店里戴着口罩挑泡面的小妹妹，手机壳上还印着当红男团头像。
这话头再往下聊得伤感情，各位街坊路过汉江大桥时可别忘了瞧两眼江水。听说每年三月七号总有人往水里撒花瓣，漂到入海口能让太平洋那头的人瞧见。要说公道话，您觉得这世上最难还的债是啥？是人心里头那杆秤，量得出斤两压得住悲欢，就图半夜睡醒时能对自己有个交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