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死?”
电话那头震惊且迟疑的声音响起。
“方先生,您确定吗?我们团队的专业性毋庸置疑,可一旦盖完这些章,您就相当于社会性死亡,再也无法出现在你所有的亲朋好友面前……”
“我确定。”方谨一的声音温柔而笃定地响起来,“时间就定在七天后吧。”
七天后,是哥哥方遥厦的最后一场手术时间。
而此刻,方谨一身体里的鲜血正在源源不断地汇聚至专业容器中。
等待着送往方遥厦的病房。
护士见他面色惨白,不忍继续:“你们家还有谁是熊猫血吗?总不能可着你一个人造吧!刚刚你都差点晕倒了。”
方谨一尚未来得及回答,顾言言推门而入,神色焦急:
“好了吗?遥厦快撑不住了。”
护士忙开口解释:“顾小姐,方先生好像不太舒服……”
顾言言不耐地皱起眉头,耐着性子问方谨一:“又怎么了?”
那个“又”字,让方谨一身形一晃,心尖像针扎似地绵绵密密疼起来。
顾言言捏住他的手腕,叹息一声:
“谨一,别闹了,现在正是第二次手术后的关键时刻,除了你,还有谁能帮遥厦?”
“我知道这对于你来说很不公平,但……我欠遥厦的太多了,你就当做是帮我报恩,好吗?”
“反正这么多年,你都是这么过来的,再忍一忍,很快就没事了。”
方谨一平静地看着他,是啊,这么多年,她都是这样熬过来的。
没道理以前能忍,现在却忍不了了。
可他……就是忍不了了。
方谨一的出生,从最开始,就被寄予“厚望”。
方遥厦患有重度贫血,但他的血型特殊,是熊猫血。
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他打小就像珍宝似的被呵护长大,仍然扛不住好几次贫血晕倒去医院,却无血可输。
方谨一就是因此被生下来的。
幸运的是,他很健康。但悲哀的是,他和方遥厦一样,是熊猫血。
用一个很难听的字眼来形容——他就是方遥厦的“血包”。
打小,他的存在,就是为了给方遥厦输血。
他以为自己一辈子可能都是这样了,直到大学时遇到顾言言。
是她教会他反抗,也是她告诉他,世界上有另外一种活法,他不用做任何人的附属品。
那时候,方遥厦暗恋顾言言,所以就连谈恋爱,方谨一和顾言言都是偷偷摸摸的。
那是他漫长的二十多年人生中,第一次“抢走”了哥哥的东西。
事情闹得很大,方谨一成为家人嘴里“忘恩负义”的存在。
被赶出家门那天,他打电话给出差的顾言言,仅仅只是哭了一声。
顾言言便定了当天最近的航班,飞到他的身边。
她抱着他说:“谨一,我会永远陪着你”
有了顾言言做他的底气,方谨一跟家人彻底闹翻,以为自己真的可以过上完全属于自己的人生。
直到顾氏出事。
为了保护方谨一,顾言言什么都没告诉他。
是方遥厦为了替顾言言顶罪坐牢,他才知道,原本该去坐牢的人是顾言言。
那段时间,顾言言疲于奔波,把大量的精力花费在帮助方遥厦取保候审这件事上。
可到底是晚了,方遥厦在监狱里遭了很大的罪,盆骨骨折碎裂,几近瘫痪。
那天,顾言言抱着他满眼通红冲进抢救室,沙哑着嗓音对方谨一说:
“谨一,只有你能帮他了。”
过去种种像是一场幻梦,不当血包的日子戛然而止,他好像又回到了人生的头二十年。
再次当了哥哥的附属品。
可看过更好的人生,方谨一突然意识到,自己回不去了。
他不想再当血包。
顾言言,他也不想要了。
输完血,方遥厦的脸上有了血气。
他虚弱地漾起笑容,问方谨一:“谨一,你还好吗?想吃什么,我让既言言去买……”
言语之中,方遥厦悄无声息地宣告主权,仿佛他们俩更加亲密。
方谨一淡淡开口:“不用了,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方遥厦却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谨一,你……生气了吗?”
他抿着唇,眼神中似有泪光闪烁:“谨一,我知道这段时间委屈你了,你放心,等做完手术,我再也不会来打扰你和既言言的生活。”
“这怎么能算打扰?”顾言言推门而入,手里提着两个保温桶,闻言立即皱起眉头,“谨一,你跟你哥哥说什么了?”
“遥厦,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不至于受这么严重的伤,你放心,我一定会负责到底。”
方遥厦感动得双眼嫣红:“既言言,没事的,都是我自己愿意。”
方谨一再听不进去两人任何一句“郎情妾意”,转头就出了病房门。
顾言言却追了上来,将保温桶塞给他:“专门买的红枣桂圆,补气血,你才输了血,多喝点。”
方谨一没接。
他盯着那冒热气的热粥,眉头轻轻地皱起来:“顾言言,我红枣过敏……”
顾言言刹时愣住了。
爱吃红枣的人是方遥厦。
他从小就严重贫血,所以方母总是会买各种各样的红枣给他吃,他几乎吃遍了全天下所有好吃的红枣,仍然吃不腻。
“忙忘了了……”顾言言收回手,按住眉心轻轻揉了两下,说,“谨一,等你哥哥做完手术就好了。”
“去照顾他吧。”
方谨一没有接他的茬,自从前几天在家里看到一张房产证。
他就有些懒得提起力气跟顾言言说话了。
房产证是隔壁邻居的那套大平层,只是房主名字换成了方遥厦。
那天,他遇到邻居搬家,不免多聊了两句。
邻居说:“方先生,你真是找了一个好男朋友啊。”
方谨一笑了笑,问他为什么。
他说:“你男朋友说你哥哥生病了,需要人照顾,就花市场价两倍的价格从我手里买下了这套房,打算以后一直照顾他呢!连你的哥哥他都能这样对待,不用想,对你肯定更好啦。”
那一瞬间,方谨一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捏着房产证,完全没了询问的想法。
顾言言已经有了她的思量,甚至没有过问方谨一的意见。
又或者,他根本不觉得方谨一会抗拒自己的哥哥住在隔壁。
顾言言拉住方谨一的胳膊,也拉回了他的思绪。
她迟疑道:“有件事还没来得及跟你商量。”
“什么?”
“等遥厦做完最后一次手术,我们暂时把他接回家照顾一段时间吧。”顾言言说,“这样更方便一些。”
“好。”
方谨一没有犹豫的答应,反倒让顾言言心里一落。
她愣了一下,问道:“你不反对?”
方谨一只说:“那是你的房子,你做主就好了。”
他推开顾言言的手,顾言言的胳膊没了支撑点,软软地塌下去。
方谨一匆忙离开,她心里反倒有些找不着底了。
拿到假病历单的第二天,方谨一就按照机构所说,去打了一份遗体捐赠协议。
协议是真,但人是机构找来专门配合他假死的。
对方建议,为了让协议更真实,最好是找家属签一下字。
方谨一于是给方母打了个电话。
方母语气冷漠:“现在快死的人是厦厦,你瞎折腾什么?还扯什么遗体捐赠协议,你以为你死了,我们就找不到其他有熊猫血的人了?”
“你现在是翅膀硬了,忘了自己的本分了。”
方谨一默然片刻,说:“那万一我真的快死了呢?”
方母的回应是一声嗤笑:“你现在过来吧,我在厦厦这里。”
她根本不信。
虽然方谨一并不是真的有病,但看到他这样的反应,心仍然是凉了一大截。
他捏着皱皱巴巴的遗体捐赠协议,递给方母。
他看都没看一眼,就大笔一挥签了字。
甚至还嘲讽他两句:“厦厦,你弟弟说自己快死了,你信吗?”
方遥厦抿着嘴唇,有些委屈:“谨一,我知道,这段时间是我太麻烦你了,但你也不用编出这样的谎言吧……”他低声说道,“我已经在找熊猫血了,不会一直麻烦你的,你放心。”
他说完,顾言言便走进来。
手里拿着一捧方遥厦最爱的满天星。
“谁惹方大小姐生气了?”
方遥厦含着泪笑出声:“既言言,你别逗我啦,没人惹我生气,是我自己不好意思。”
“我身体不争气,都快三十岁的人了,还要用弟弟的血来救命……”
顾言言略一顿,看向了方谨一。
他站在那里,身形看上去骨瘦如柴,脸颊凹陷下去,像是生病了。
也可能是这段时间,有点贫血。
顾言言打着圆场:“怎么会呢?谨一是你弟弟,肯定不会怪你。”
方母更是不耐烦道:“方谨一,还不赶紧跟你哥道歉?”
“你都二十好几的人了,怎么还不懂感恩?要不是你哥生病,你以为我们会生你吗?更别说现在还能站在这里威胁我们了。”
方谨一僵在那里,好不容易蓄起来的力量,又被简短两句话,轻易打散。
他一直都知道,如果不是方遥厦重度贫血,又是熊猫血。
方父方母根本不可能生他。
他根本不可能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可亲耳听到这样的话,他自身的价值全盘被否定,方谨一仍觉心如刀割,几近窒息。
他下意识地看向顾言言。
从前,是她告诉他,他不是任何人的附属品。
可如今的顾言言,却避开了他的视线,说:
“谨一,医生说了,遥厦现在不能心情不好……”
“你跟他道个歉,哄哄他吧。”
方谨一浑身一颤,禁不住后退一步,笑了。
他问他:“我没做错,为什么要道歉?”
他站在那里,眼神中闪烁着倔强的光。
顾言言走近他,眉头紧皱起来,压低声音说道:“遥厦生病了,身体状况很不好,你就不能懂事点吗?”
从小到大,他都是懂事的孩子。
为了顾言言,他学会了反抗,学会了不懂事。
可现在,劝他懂事的人,变成了顾言言。
他强忍着不让眼泪留下来,却还是红了眼眶。
他说:“顾言言,我也生病了,我身体状况也很不好,我快死了,那他能为我懂事点吗?”
其实,方谨一的身体不是真的完全没有问题。
医生说过,如果他继续捐血,继续透支自己的生命,免疫系统垮掉是迟早的事情。
所以,最近这段时间,他是真的瘦了很多。
可他们所有人,好像都没有发现。
顾言言的眉头宛如沟壑,皱得更深了。
他叹息一声,已经开始有些不耐烦起来:“谨一,别闹了行吗?不管怎么样,遥厦都是你的至亲骨肉,是你的亲哥哥。为了不给他捐血,你怎么能连这种谎言都撒?”
“行了,跟他扯那么多干什么?”方母冷不丁开口道,“既聿啊,你得把他看紧点,万一厦厦做手术那天他跑了,怎么办?”
“妈,你别这么说……”方遥厦连忙开口阻止,“谨一,你放心,我会尽全力在这几天找到其他愿意给我献血的人。”
“他不会的。”顾言言握住方谨一的手掌,往外走,“我先送你回去。”
有段时间没有坐顾言言的车,方谨一下意识上了副驾驶。
刚换这辆车时,方谨一就跟顾言言玩笑似的说过:“副驾驶一般只能男朋友坐哦。”
她笑着回应:“放心,没有方先生的同意,谁也别想坐这儿。”
可眼下,车门推开,他便顿住了。
原本他专属的位置上,放了方便方遥厦上下的专用轮椅。
方遥厦很瘦,所以位置调得很靠前。
车内隐隐还有一股很淡的,方遥厦专属的香水味道。
顾言言走过来,要取下轮椅,方谨一直接拦住他:“算了,我坐后面吧。”
顾言言下意识地解释道:“他坐前面,我可以随时关注着,更方便我照顾。”
“我知道,我都知道。”方谨一摇下车窗,燥热的晚风从车外灌进来,他的头发被风吹得高高扬起,语气却荒芜如一片死寂,“一切都是为了我哥,他的身体最重要,我一点都不重要,哪怕是快死了,也无所谓。”
顾言言一脚踩下了刹车,停住了。
他抬头看向内后视镜,手指死死地攥紧方向盘,指尖泛起白意。
他彻底耐心告罄,沉声开口:“方谨一,你怎么能这么说?”
“我对你很失望。”
方谨一闻言只是轻轻地笑了笑。
顾言言继续说道:
“如果没有你哥,当初进监狱的人就该是我,差点残疾了的人也该是我。于情,他是你的至亲,我不能不管。于理,他是我的恩人,我欠了他太多,所以我也不可能不管。”
“你何必如此阴阳怪气、咄咄逼人呢?”顾言言沉沉吐出一口浊气,“半年前我陪你去做过体检,没有任何问题,捐点血而已,怎么可能真要了你的命?”
“你就再坚持一下,不行吗?等几天后遥厦做完手术,一切都会变好的。”
方谨一看着他,头一次发现,自己从来没有真正的认识过眼前的这个女人。
明明是她带他离开了“困笼”,可现在,又是她将他死死地锁了进去。
方谨一平静地反问道:“你不只是想管他这一阵子,是吧?”
顾言言一顿,脸上闪过一抹慌乱。
“房产证我看到了,他以后会和我们住在同一层楼。”方谨一说,“你是想管他一辈子。”
顾言言红着眼尖叫:“这是我欠他的!”
“那你欠着吧。”
方谨一推开车门,下了车,他说:“顾言言,我希望你和方家人都搞清楚,我不欠他方遥厦的。”
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人海里。
顾言言仍然停在那里,她没动,心里一阵空荡。
她不断地想起方谨一刚刚看他的那一眼,明明很平静……但又好像,很坚定。
她的视线落到后座,突然看到上面的一张纸。
是一张癌症诊断书。
顾言言的电话来得很急,方谨一掐断后他又不停地打进来。
他只好接起,尚未来得及说话,顾言言迅速开口道:“那份癌症诊断书是怎么回事?”
方谨一愣了下,这才发现自己把诊断书搞丢了。
犹豫一刻,他低声说道:“是一个朋友的,知道我经常去医院,让我帮他拿一下。”
顾言言猛地松了口气:“幸好,你回家了吗?要不我还是过来接你……”
电话那头,响起方遥厦撒娇的声音:“可我就想吃那家的小笼包嘛,而且现在就想吃。”
顾言言迟疑的间隙,方谨一已经懂事的拒绝:“你忙吧,我自己回去。”
他果断挂断电话。
听着手机那头的忙音,顾言言心里狠狠一落。
他不由想自己是不是忽略了什么……
可方遥厦已经换好了衣服,满眼星辰地看着他说:“言言,我们现在就出发吗?”
他只能说:“好。”
顾言言回来已是凌晨。
她脱了衣服缩进被窝,一身冰冷,把方谨一冻醒过来。
方谨一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谁知顾言言翻身一把将他揽入怀里,语气疲惫:
“谨一……让我抱抱。”
“这段时间,我真的很累。”
“幸好还有你在我身边陪我,公司和医院两头跑,没有你,我可能都快坚持不下去了……”
她吻了吻方谨一的后脑勺,那一瞬间,方谨一真的心软了。
可他垂下眼,看到了顾言言手指上那个崭新的戒指。
那是个号称一生只能和同一个人一起买的戒指品牌。
顾言言让他求婚时,他问过她,为什么不买这个品牌。
可顾言言只说:“我们之间当然要最好的品牌。”
那枚戒指的确价值不菲,但对他来说意义远不比那个品牌。所以他不喜欢。
可即便不喜欢,他也一直戴着。
他冰凉的手指按在顾言言的手掌上,指腹摩挲戒指,低声询问:“是对戒?”
顾言言一下慌了神:“今天陪遥厦出去逛街,他看到了说好看,戒指不单买,所以就买了一对,他非要让我试试,忘了取下来了……”
她说着,半坐起来,拔下戒指。
然后将它妥帖地放到了一旁的首饰盒里。
方谨一的胃部一阵刺痛,看着顾言言的背影,反胃的感觉刺激着全身上下的每一个器官。
他觉得自己很蠢,刚刚居然在想要不要原谅她。
怎么原谅呢?
他侧过身,打了好几个干呕,脸色苍白,毫无血色。
顾言言连忙起身扶住他:“谨一,怎么了?”
“没事,应该是受了凉,有点胃痛。”方谨一避开她的动作,心中居然连她的触碰都觉得恶心起来,“吃点胃药就好了。”
顾言言于是跑到客厅拿胃药,可她翻箱倒柜还没找到,方遥厦的电话已经催命般响起。
他说:“言言,我做噩梦了,我梦到我在监狱里,那里好黑啊,他们都在打我,我好痛,好害怕……”
“求你,能不能来陪我?”
顾言言扭头就跑。
他甚至没有回过头看方谨一一眼。
哪怕方谨一已经疼得在原地几乎直不起腰来。
方谨一是急性肠胃炎,到医院急诊后直接疼得眼前一阵发黑。
护士问他要家属的号码,方谨一想了想,拨通顾言言的。
谁知道顾言言开口就说:“正要给你电话,你赶紧来一趟医院,遥厦贫血犯了,需要输血。”
方谨一顿了顿,沙着嗓子说道:“顾言言,我现在不舒服……”
“不是胃疼吗?吃颗胃药就好了,你别这么矫情。”顾言言耐心告罄,烦躁道,“现在生死关头,你赶紧过来。”
方谨一直接把电话掐了。
顾言言又给他打了好几次,他按了静音,统统没接。
输上液后,身体舒服了不少,方谨一沉沉睡了一觉。
等他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下午。
手机上有几十个顾言言的未接来电,还有他无数的信息。
最后一条是:
【方谨一,那可是你亲哥,你怎么能这么心狠?】
方谨一气极反笑,笑着笑着,又忍不住哭了出来。
他拔掉输液针,慢悠悠地上了三楼,方遥厦所在的病房。
出乎意料的是,病房很热闹,是那种雀跃的热闹。
不像是有人生病了的热闹。
门口围了三四个病友,踮着脚往里瞧。
方谨一走过去,有人立马给他让路,喜滋滋道:“哟,小方来啦。你哥正在跟你嫂子告白呢,可浪漫呢!”
他浑身一寒,寒毛直竖。
往里看去,方遥厦坐在轮椅上,手里捧着一大束红玫瑰。
顾言言站在他的前面,背对着方谨一。
方遥厦笑着,双眼里尽是星辰。
“既言言,其实我从大学的时候就暗恋你了。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很喜欢你。”
“我知道说这些话很打扰你,但我真的很想告诉你,余生,我不会再喜欢上别人了。”
“不会再有人像你这样,对我这么好。”
他红着眼眶,深情地望着顾言言。
顾言言却僵在那里,没有说话。
几乎所有人都在起哄。
“还愣着干什么,答应他啊!”
“是啊,谁不知道为了照顾这个小伙子,你三天两头地往医院里跑,恐怕你们早就两情相悦了吧!”
“别犹豫了,错过这村可就没这店了!现在的男人,哪还有像他这样的浪漫,一定要好好抓住,姑娘!”
……
顾言言迟疑着开口:“可是我和……”
“言言。”方遥厦打断顾言言,已然红了眼眶。
他垂下头,单薄瘦削的脖颈像一只被折断的蝴蝶,垂死般瘫在那里。
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没关系的,你可以拒绝我,或许,我真的不值得拥有幸福吧……”
他笑了笑,眼神里满是受伤:
“其实,我不用你给我答案,只要你知道我的心意,就好了……”
“我已经是个废人了,就算做手术能够继续活下去又怎样呢?终究还是不能和以前一样……”
下一秒,顾言言接过了方遥厦手里的鲜花。
她抱住了他,手轻轻地揉了揉他的头顶,极尽温柔:
“怎么会呢?遥厦。”
“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要坚强,不能放弃,就当做是为了我……”
“不管怎样,你都还有我……”
所有人都在欢呼着,为庆贺这一刻方遥厦的“告白成功”。
唯独我平静地转过身,试图离开。
方遥厦是在这时看到我的,他惊讶地张开嘴,穿过人群喊住我:“谨一,你什么时候来的?”
方谨一缴完费,才注意到顾言言在医院门口已经等了他很久。
看他拿着缴费单,顾言言凑上前问道:“生病了?”
方谨一笑了笑,玩笑似的:“是啊,快死了。”
顾言言脸色大变,伸手要拿缴费单,方谨一任他取走,看到上面的缴费项目是肠胃炎,他猛地松了口气。
“谨一,以后不要再开这种玩笑。”
方谨一笑了笑,问他:“哪种算开玩笑?方遥厦跟你告白,你答应他,算不算玩笑?”
顾言言按住太阳穴,沉沉吐出一口浊气:“抱歉,谨一。当时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我不可能拒绝他……”
方谨一低低的笑了一声。
顾言言解释道:“后天他就要做手术了,我担心我说出什么让他心情不愉快的话,他会抗拒手术……”
方谨一这才突然反应过来。
七天,马上就要到了。
“他才从监狱出来不久,心理很脆弱,受不得刺激。”顾言言说,“等他做完手术,就什么都好了。”
“没关系。”方谨一很平静地说道,“我没生气。”
顾言言应该是发现他真的没生气,所以握住了他的手掌,得寸进尺:
“还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我们的婚期本来是下下个月……”顾言言犹豫再三,才继续说道,“刚刚去跟医生聊了一下,说遥厦现在的身体和心理状态都很不好,手术结束后也需要至少半年的休整时间。”
“他说他喜欢我,我怕我结婚会让他受刺激,不然,我们就先把证领了,办婚礼的事情,等明年再说?”
方谨一看向她,反倒笑了:“你什么都已经考虑好了,何必再过问我的意见?”
顾言言叹了口气:“谨一,你一直都很懂事的。”
“你就当他是个吵闹要糖吃的孩子,别跟他一般见识。”
听到这句话,方谨一怔然良久,才开口问道。
“顾言言,你还记不记得,你第一次劝我离开方家时,是怎么说的?”
那时候他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方遥厦就是太能哭太会哭了,他不能总是忍让退步。
可如今,是他在喊他忍。
他总说,忍忍就好了。
最初,他也以为忍忍就好了。
可慢慢地,他发现,只要他还是方谨一,只要方遥厦还存在于他的生活之中,他就永远都不会好。
顾言言茫然地问道:“说了什么?”
方谨一意识到自己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摇了摇头,说:“没什么。你决定吧。”
顾言言松了口气,说:“谨一,谢谢你理解我。”
方谨一想,理解不理解的,又有什么意义呢。
反正不管理解还是不理解,他们的缘分已经到此为止了。
那天,顾言言开车把方谨一送回家,又转回去回医院。
离开前,他摇下车窗,看向方谨一,说:
“谨一,不要忘了,遥厦手术是后天早上八点。”
“你一定要准时到,怕手术过程中遥厦需要输血。”
“我应该没时间接你。你到时候打个车过来吧,顺便熬一碗粥带过来,他刚做完手术,应该只能吃流食。”
方谨一站在那里,闻言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知道了。”
顾言言踩下油门,从后视镜里,他看到方谨一的身影越来越远。
那一瞬间,她心中突然十分怅惘。
明明他就站在那里,怎么感觉,好像越来越远了?
顾言言甩开繁复的思绪,踩下油门,往医院驶去。
最后的一天时间,方谨一处理好了自己“死”之前的所有事情。
遗体捐赠、癌症诊断单、死亡证明,全都交到了机构那里。
名下的所有财产,也全都转移到了另外一张全新的境外卡中。
“死亡”当天早上八点,方谨一戴着帽子墨镜,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坐在飞机上,收到了来自方母的短信。
【人呢?怎么还没来?你难不成想故意看着你哥死啊?】
【赶紧滚到医院来!】
过了会儿,来自顾言言的电话和信息铃声也疯狂地响起来。
【谨一,你在哪儿?别闹了,赶紧过来。】
【遥厦急需输血!你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他死?】
方谨一平静地翻完了所有的未读消息。
编辑了他作为“方谨一”的最后一条短信:
【顾言言,发现自己患癌的第四十五天,我发现自己坚持不住了,无论是从心理上还是身体上,我始终孤军奋战,独自一人。】
【我决定放弃治疗,不用来找我。】
【再见,祝你和方遥厦幸福。】
方谨一毫无留恋地折断了电话卡。
他知道,十天后,他的死亡证明和伪造的信件,会如约被机构送到顾言言的手里。
他,方谨一,将彻底死去。
看到短信内容的瞬间,顾言言以为自己收到了什么垃圾信息。
护士满脸焦急地冲出来:“——家属还没找到可以输熊猫血的人吗?你们到底怎么回事!不是说了确定有人可以输吗?”
方母气得浑身发抖,奢品手提包被他毫不心疼地往地上砸去。
“翅膀真是硬了,这么关键的时候,居然敢关机!”
“小顾啊,到底怎么回事?方谨一干什么去了,你应该最清楚吧?!”
他着急开口的瞬间,顾言言突然扫到短信发件人那一行。
——方谨一。
刹那像被凉水兜头浇下,顾言言脸上血色尽失,足足站在原地愣了几秒。
直到护士再次开口:“人来了没?!患者再不输血就要坚持不住了!”
方母冲上前:“小顾,你快给方谨一打电话,估计现在能打通电话的人只有你了……”
顾言言思绪拉回,脸色惨白地按下方谨一的电话号码。
电话那头,却传来冰冷的女音: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她浑身发麻:“他没接……”
“怎么办啊?”方母发出鬼哭狼嚎的声音,“他这是要他亲哥哥死啊!”
“快想想办法啊小顾!”方母像是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顾言言的身上。
顾言言站在那里,浑身发冷,他盯着手机,不知道为何,理智告诉他此刻应该竭尽全力地帮方遥厦找血源,感性却让他根本静不下心来。
在方母着急不已的时刻,他竟然怔忪开口道:
“伯母,谨一说他……得了癌症?是真的吗?”
方母顿住,旋即,从嗓音里发出一声嘲讽至极的笑容:“怎么可能?!他不是半年前才去做过体检吗?健康得跟头牛似的!再说了,他要是真得了癌症,医院会同意他捐血给遥厦?”
“小顾,你是不知道啊,他前几天,还来找我签什么遗体捐献同意书……疯了吧!我看他就是不乐意帮自己的哥哥,所以编造这种谎言来逃避现实。”
“你不会,真信他了吧,小顾?”方母紧皱眉头,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说,“你可不能被方谨一给骗了啊,你可是答应了遥厦,要让他好起来的!”
看向亮灯的“手术中”,顾言言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慌乱的情绪。
她背过身去打电话,一分钟后脸色难看的转过头:“之前那个说可以捐血的男士,现在在国外旅游。就算现在立刻往回赶,也来不及了。”
“全市所有登记在册的熊猫血,就是这些了……”
方母浑身一软,直接瘫坐下去。
她发着抖,捏着手机,眼神闪烁不定,像是在犹豫着什么。
护士再次冲了出来:“病人大出血!再没人输血,可能就……”
“护士,求您一定救救他——”方母连滚带爬地站起身来,“我马上就给他爸打电话……”
顾言言浑身一震:“方伯父?他,也是熊猫血?”
方母抿紧唇,心虚地挪开了视线。
方遥厦的手术非常成功。
方父输完血后,脸色苍白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方母给他买了红枣、阿姣……一系列的补品,还熬了浓稠的小米粥,满脸心疼:“本来身体就不好,一大把年龄了,还要来帮自己孩子献血!”
“方谨一真是不孝!明明他献点血就可以解决的事情,现在闹得把你都叫了过来,我是真怕你身体不舒服啊……”
方父闭眼沉声道:“没事,休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顾言言立在那里,看方母好像伺候祖宗一样照顾方父,心里头一时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往日,输完血的方谨一,总是用棉签按着针眼,自己一个人缓慢地挪出医院,那身影,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一下子出现在了顾言言的脑海里。
……原来,方父也是熊猫血,却舍不得献给自己最爱的儿子。
这件事,方谨一知道吗?
顾言言的心口突然泛起一阵针扎似的疼。
她下意识地掏出了手机,想给方谨一打电话。
方遥厦却醒了。
虚弱的他睁开眼,第一句话问的是:“言言在吗?”
顾言言只好坐到病床旁,温声问道:“我在,怎么了?”
方遥厦打着留置针的手,轻轻放到顾言言的掌心,他喜悦地笑了笑,说:“言言,我居然真的手术成功了……我的未来,好像真的像你说的,可以越来越好了。”
顾言言笑了笑。
方遥厦又问她:“婚礼推迟的事,你跟谨一,说了吗?”
顾言言的心里头,突然很不是滋味。
她一瞬间想到了那条短信,突然她有些顾不上回应方遥厦了,她站了起来,手从方遥厦的手下抽了出去。
方遥厦的眼神微微一变。
顾言言匆忙往外走去:“你才刚醒,最好是吃点流食,我去帮你买你最喜欢喝的那家粥。”
可出了医院门口,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顾言言突然有些不知道自己该去往何处。
她下意识地掏出手机,给方谨一打去电话。
那头仍然显示无人接听。
顾言言于是开始给方谨一发短信:
【你在哪儿?怎么今天一天都不开机?】
【以后别再给我发这种短信了,谨一,这种玩笑要少开,你就不怕一语成谶吗?
【还有……我会担心你的。】
【看到消息,即时回复我。】
可一直到她帮方遥厦买完粥,都没有得到方谨一的回应。
那一抹心头不详的预感,逐渐放大。
方遥厦喝完粥,声音温柔地问她:“今天晚上可不可以陪我一起住在医院?”
顾言言却猛地站了起来。
自从方遥厦出院后,她第一次拒绝方遥厦的要求:
“遥厦,我明天再来看你。我心里头总觉得不太对,我得回去看一眼。”
方遥厦撇嘴道:“言言,你是说谨一装病的事情吧?你不会真的相信了吧?他从小到大身体都很棒,我们家也没有遗传史,他怎么可能——”
他话未说完,顾言言已经不管不顾地奔了出去,徒留他一人。
方遥厦盯着空落落的房间,胸口怒意直升,“砰”的一声,他将保温壶狠狠往墙上掷去。
顾言言推门而入。
房间里,一切似乎都一如往常。
可当他推开柜门,看到里面空了的几件衣服时,心也狠狠地沉了下去。
方谨一最常穿的几件衣服,没了。
他不停地深呼吸着,目光落到最角落位置的一套西装——
那是他们订婚那天,他送给方谨一的西装。
可它却没和其他方谨一最喜欢的衣服,一起消失。
顾言言僵硬地拉开了床头柜。
他们家所有的证件都放在那里。
房产证,驾驶证,行驶证……什么都还在。
独独方谨一的身份证,不在了。
房产证下面,还压着一张检查报告,上面四个小字灼伤顾言言的眼瞳。
肺癌晚期。
顾言言猛地坐了下去。
她捏着那张检查报告,手在不停地颤抖着。他的思绪开始无法汇聚冷静,脑海里无数的片段一闪而过,终于,他停了下来,给方谨一发去一条短信:
【检查单,是你伪造的吗?】
消息仍然石沉大海。
顾言言下意识地开始往前翻聊天记录。
她这时才发现,从方遥厦出狱后,他给与方谨一的回复,是多么的寥寥无几。
方谨一很喜欢与她分享生活,看到有意思的东西,都会拍下来发给他看。
她以前也总是会点评一两句,两人的聊天记录保持着十分良好的互动。
可就是从几个月前开始,他疏忽了和方谨一之间的沟通。
最开始,方谨一仍然给她分享。
她却总是简短的回个表情包,或者有时候干脆不回复。
有一次,方谨一有着急的事情找他,他甚至还有点生气。
【我在忙着你哥哥的事情,这种小事你能不能别来找我,自己解决掉?】
从那以后,方谨一不跟他分享生活了。
两人每天的聊天记录只剩下——
【今天不回。】
【好的。】
如此单薄又无聊。
而顾言言竟然现在才发现,她疏忽了方谨一这么久了。
顾言言迟疑了一下,给方谨一发去信息。
【谨一,别闹了。遥厦已经做完手术了,以后一切都会恢复如初的,我保证。】
【咱们的婚礼要不还是不推迟了,就原定的时间举行,你说怎么样?看到消息一定要马上给我回电话,我真的很担心你。】
她一夜未眠。
死死地盯着手机,盯了一整晚,始终没等来方谨一的任何回应。
她的心,也一点一点的沉了下去。
直到黎明破晓,时间拨向九点整,一通电话突然打了进来。
是方谨一的好友苏严。
“言言姐,谨一今天不来了吗?不是说好我们一起给他过生日吗?”
看到时间,顾言言才猛地反应过来,今天是方谨一的生日了。
顾言言开口,嗓音已然沙哑至极:“他、他一直没回我消息……”
电话那头,声音狠狠一荡。
苏严犹豫着开口道:“顾哥,你最近,有陪谨一去做过体检吗?这段时间我一直觉得他不太对劲,他一直在跟我们说,如果有一天他死了,工作室就全权交给我打理……”
“他是不是,生病了?”
苏严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炸弹似的,“轰”地一声,在顾言言的脑海中,发生了一场小型爆炸。
他猛地站了起来,甚至顾不上回应苏严,朝医院冲去。
边还给助理打电话道:“帮我联系一下中心医院的人,查一下方谨一最近几个月的诊断记录。”
半个小时后,顾言言的车,停在了医院门口。
手机铃声短促的响了一下,助理的电话打了过来。
“顾总,方先生的诊断记录都发到您手机了。”
“半个月前,方先生因腹痛入院,查出疑似晚期肺癌,期间,又做了好几次检查,最后确诊……”
助理小心翼翼道:“医生说,他的寿命不会超过三个月了。”
挂断电话后,顾言言再次给方谨一打电话。
透过后视镜,她看到自己脸色煞白,浑身发抖。
没过多久,车窗被人敲响,他摇下车窗玻璃,方母推着坐在轮椅上到底方遥厦,正在外面看她。
“言言,来了怎么不上来?”方遥厦苍白着小脸,看上去像是恢复了不少的元气,“今天天气好,我特地让我妈推我出来转转——”
说到这里,他才像是突然发现顾言言的狼狈,眉心微微皱起来:
“言言,你昨天晚上没休息好吗?怎么这么的……疲惫?”
眼前的顾言言何止用疲惫二字可以形容,简直是狼狈。
她还穿着昨天的那身衣服,凌乱的发丝无暇梳理,眼下挂着两个重重的黑眼圈。
听到这话,顾言言下意识地搓了搓掌心,说:
“谨一联系不上,我找了他一整晚。”
方遥厦的表情,微妙地变了一下,但很快,他故作焦急:
“谨一失踪了?不会吧?他是不是又和他那群工作室的好朋友们去出差了,只是没告诉你?”
顾言言微顿,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将自己剥离出来的瞬间,她突然意识到,方遥厦的这句话,挑拨意味有多重。
她的眉头,轻轻的皱了起来:“遥厦,谨一是真的生病了,癌症……你不知道?”
“不可能吧?”方遥厦愣了一下,说,“言言,你这是和谨一合起伙来一起骗我吧?”
“是真的。”
三个字说出来,方遥厦突然噤了声,他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反倒是方母,突然一下笑出声来。
他一字一顿说道:“都说祸害遗千年,怎么,这一次,老天爷倒是开了眼了啊?”
“妈……”方遥厦连忙出声阻止,“你别这么说,谨一又没做错什么。”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亲哥哥大出血却见死不救,眼睁睁看着自己年迈的父亲输那么多血,这还叫没做错什么啊?那他得杀人犯法,才叫做错了什么吗!?”方母尖酸刻薄地骂道,“我看他啊,干脆死在外面,再也别回来!”
顾言言摇上了车窗。
她气得浑身发抖,忍不住地想,原来回到方家的方谨一,是这样的一个存在。
在这个家里,没有任何人在意他的死活与尊严。
而她,曾经将他拉出深坑的人,这一次,竟像是魔怔了似的,又把他推回了深坑里……
愤怒刹那将他侵蚀,可理智却让他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方遥厦急切开口:“言言,我妈就是太生气了,他这人说话难听,你别放在心上……”
“既言言,待会儿,你能不能带我去游乐场逛逛?我都好久没去外面呼吸新鲜空气了。”
隔着车窗,顾言言与方遥厦四目相对。
对方的眼里,是全然的眷恋与期待。
换做以往,她一定二话不说,立马同意。
可眼下,方谨一的脸,却不停在脑海里闪烁着。
最终,她冷漠地避开了他的视线,说:“谨一现在需要我,我得先找到他人。”
顾言言开始满世界找方谨一的踪迹。
可他就像是彻底从这个世界消失了一般,没有任何的讯息。
最后一次打方谨一的手机号码,是在一个深夜。
恢复了不少的方遥厦来公司给他送爱心午饭,死活赖着不肯走,说要陪他一起找方谨一。
“不管怎么说,谨一都是我的弟弟,现在他得了癌症,消失不见,生死不明,我肯定也是担心的,我也想找到他。”
“我想告诉他,他绝对不是孤军奋战,有我们陪他一起抗癌。”
顾言言便没有再赶他走。
傍晚时,助理匆忙赶回,顾言言猛然起身:“有消息了吗?”
“没有。”助理叹了口气,说道,“方先生所有的朋友、同学,野犬都问遍了,都说自从他跟您来了海市后,就再没联系过了。”
顾言言浑身一软,重重地坐了下去。
她捏着手机,摩挲半晌。
和方谨一的聊天记录里,她发了无数条信息,却石沉大海,没有一条回复。
她怔忪着,再次拨通了方谨一的电话号码。
抱着一丝幻想。
可电话那头仍然是冰冷的女音响起: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号码是空号。】
顾言言猛然坐起,不死心地又听了数次,终于意识到,那头说的不再是无法接通,而是,空号……
空号的意思就是,这个号码,她再也拨不通了。
方遥厦端着刚热好的爱心午饭,递到顾言言的面前,心疼地开口道:“既言言,你就吃点吧。我都热了一下午了,热了又凉,凉了又热。”
方遥厦撇着嘴,委屈至极地开口道:“这可是我第一次给别人做饭,我学了好久呢。”
顾言言盯着那个饭盒。
她突然想起,方谨一是个很会做饭的人。
最开始认识时,他也给他做过几次爱心便当,顾言言最开始有点嫌弃,可吃过一次之后,却十分惊讶:“你做饭这么好吃?”
方谨一轻轻地笑,说:“是啊,全家的饭,从小都是我做的。”他有些骄傲的说道,“他们都说,以我的能力,自己去开个餐馆也完全没问题。”
那时候,他并未多想,只觉得方谨一厉害。
可现在突然意识到,正是因为方谨一负责了全家的饭,方遥厦才可以如此骄矜的说:“这是我第一次给别人做饭。”
他的第一次,却是方谨一痛苦的千千万万次。
顾言言伸手,将那个饭盒推了出去。
她有些不耐烦道:“现在没什么胃口。”
方遥厦怔怔地看着他,眼眶一下子变红了:“对不起,言言,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也是,我不该来公司的,以前虽然在公司工作,可现在毕竟是一个废人了……”
他委屈地滚着轮椅,背过身去。
顾言言挣扎着,张开嘴,似乎想要说句什么。
可就在这个时候,他的电脑突然响了一声,提醒有新邮件。
他的心思本来不在上面的。
却一眼扫到了上面的拼音——
“JinYIFang”。
方谨一。
顾言言浑身一震,以最快的速度点开了那封邮件。
下一秒,一张全英文版的遗体捐赠荣誉证书和一张中文的死亡证明跃然眼前。
右上角,方谨一温柔地笑,映入顾言言的眼帘。
方谨一死了。
方谨一死了……有整整的三分钟时间,顾言言的脑海里,只是不停地闪过这排字。
可他却没有反应过来实际的意义。
什么叫做死了?方谨一死了?
顾言言立在那里,像是被冻入冰窖中一般,全身冷得发抖。
他抬起头,外面天色已然一片黑,屋里还没开灯。
突然,方遥厦又拿起那个饭盒走了过来。
他说:“言言,你都一天没吃东西了,我实在放心不下,你吃完饭,我立马就离开,绝对不再打扰你,好吗?”
看到方遥厦那张与方谨一有六七分相似的脸,顾言言像是一瞬间清醒了过来。
他盯着他,说:“遥厦,谨一死了。”
方遥厦愣了一瞬。
然后轻声说:“怎么会这样?”他看上去,好像没有那么难过。
顾言言又转过头看向助理,说:“方谨一死了。”
助理也愣了愣,说:“节哀。”
他们都不怎么难过。
顾言言心想,原来,方谨一死了,这世界上会替他难过的人只有她一个。
而且她的心口处像是被凿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她难过得也快要死了。
他盯着电脑屏幕上的那张遗体捐献同意书,缓慢地开口说道:“方遥厦,你妈给谨一签的字,同意他捐献遗体,她居然没有发现谨一生病了。”
方遥厦抿着唇说道:“我们那时候都以为他在撒谎……”他顿了顿,“言言,你别这样,我真的很担心你,你先吃点东西好不好?”
“你不好,也会影响我的心情的……”他几乎把饭盒怼到顾言言的脸上。
“砰”的一声巨响!顾言言突然发作,他抬手就将那个饭盒给推开了。
里面已经再次冰凉的饭菜洒了一地,一大半都溅到了方遥厦的身上。
方遥厦几乎是瞬间委屈至极:“言言,人死不能复生!总不能为了一个死人把自己的身体搞垮了吧?到底是死了的人重要,还是活着的人重要啊?”
“我也是担心你,你怎么可以这样?”
顾言言看向方遥厦,他发现他的双眼里有愤怒,有委屈,有不解……独独,没有悲伤。
方谨一死了,作为他的至亲哥哥,方遥厦一点都不难过。
不……或许,整个方家,都不会难过。
顾言言宛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
原来这段时间,她做的事情,如此过分恶心。
她浑身颤抖着,悔恨懊恼与痛苦,几乎将他淹没。
偏偏这个时候,方遥厦仍在开口道:既言言,如果你是担心几个月之后的婚礼的话,没关系啊,我可以当你的新郎,你可以嫁给我啊。”
“你不是都已经答应我的告白了吗?反正……你和谨一之间,也没可能了。”
“我是他的哥哥,如果知道你和我走到一起,九泉之下有灵,他也会很高兴的。”
“滚!”
顾言言一声厉喝骤起,她双眼猩红,捏着手上的杯子朝方遥厦扔去。
那杯子正好砸在方遥厦的额头上,血流如注。
可顾言言却像没看到似的,黑着脸,一字一顿道:
“方遥厦,我让你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