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风故事:阿泥[完]

圆月说小说 2024-05-26 00:08:44

文章转自网络,如有侵权联系即删作者:默尔

家乡发水灾后,阿爹为了半斗米,将我卖入死斗场。

我杀死了里面整整五十三个奴隶,最后被送进皇宫,成为公主的影子。

多年来,我代公主受罚,护公主安危,为公主赴死。

最后,替她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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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阿泥,是公主赐我的名字。

顾名思义,低贱如泥。

她共有四个影子,而我与她体型样貌最接近,也最能以假乱真。

所以明枪暗箭,我替公主受得最多。

也正因太过相像,我常被皇上另眼相看,然后被公主责罚。

皇上是公主的兄长,亦是情人。

他们关系有违人伦,故而从未公开。

每个深夜,我们躲在房间各个没有光的角落,听他们两人耳鬓厮磨、颠鸾倒凤。

公主时常在皇上来之前灭了殿中的灯,故意将我推上床榻。

皇上其实不用靠近便能分出是我。

就像公主常说的,我们这些人身上,有股子让人恶心的酸臭味。

可即使如此,皇上还是会将我搂进怀里,假模假样地说几句情话引公主吃醋。

事后他三言两语就能将其哄好。

而我要面对的,则是被挂满倒刺的鞭子打到皮开肉绽……

公主二十岁那年,摄政王已干政七余载。

他同意在接下来的半年逐渐放权给皇上,但条件是公主需下嫁摄政王府。

那晚皇上用了几个时辰都没有哄好公主。

天光破晓时,公主将我喊去了床前。

「你替本宫嫁,如何?」

我早已习惯平静地接受自己的每一个结局。

毕竟在前世,我也只是个被霸凌致死、尸体抛入荒野无人发现的蝼蚁罢了。

2

摄政王裴彧,人称活阎罗。

十五岁上山剿匪,割了所有土匪的头。

十七岁北上打匈奴,灭其王室全族。

二十岁先帝崩逝,代幼帝掌权,为肃清党派斩杀百十余名朝廷官员,血洗皇城……

当初在死斗场,我曾于将死之际抬头,一眼便见他位于高座之上。

那里的看客鲜少有他这样的。

他们或被鲜血刺激到反胃,或情绪高昂嘶喊叫骂。

只有裴彧如一个局外人般,静静地看着我们为了活命拼死厮杀……

人立于云端,视命如草芥。

本以为我与他的交集,此生便只那一眼而已。

可如今我却同他手握同一条红绸,在喧天的锣鼓声中拜了堂。

坐在他的房间内,等待着他挑起我的喜帕。

许久许久,外面宾客散去,他推开了房门。

眼前的喜帕被掀开。

面前男人如看透一切般扬起笑,布满厚茧的手抚上我的脸,只轻轻一擦便将眼角的痣抹去。

这颗痣,是我这张脸和公主唯一的差异。

裴彧俯下身,平视着我。

「该叫你公主殿下。

「还是,五十四号?」

从来运筹帷幄、能掌控整个朝堂的摄政王,根本不可能被我这个盗版骗过去。

我以为我又要死了。

像前世一般被抛在无人问津的角落,等待着苍蝇和蛆虫来宣告我的腐烂……

可他却只是再次抬起手,然后做出了一个和他形象完全不符合的动作。

他拍了拍我的头,声音带着些许的安慰。

「无论你过去是谁,往后都只是我的妻。

「有我在,无人再会欺辱你。」

我惊愕般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有我在。」

想来可笑。

这还是我两世以来,第一次听到这句话。

3

「公主,该起了。」

窗外的阳光射进屋内,让我有一瞬间的恍神。

这是我第一次在天光大亮时醒来。

叫醒我的是裴彧派来的嬷嬷,我看着她为我穿衣梳发,突然感觉她好像阿奶。

「公主在想什么?」

我别开眼,将眼泪憋了回去。

「想起了一位故人。」

「那公主的这位故人,如今在何方?」

我没再说话。

我阿奶她啊,死在了找我的路上。

六十多岁的老太太,在我消失后拄着一根拐棍,摔进了湍急的河水中。

而我这一缕魂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沉入水底。

再多的嘶喊痛哭、求告神明,都不管用。

嬷嬷见我不愿多说,便也没再追问。

只是最后帮我系好腰带,嘱咐我用完早膳去主院找裴彧。

我以为他是要问罪了。

可还没等我走到主院,便见他站在门外等我。

「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他晃了晃手中的棋盒,「今日我们下棋。

「教你一种新玩法。」

他牵住了我的手,温暖的、宽大的手掌,整个包裹住我。

像是寒冷冬日里,砸在身上的暖炉。

温暖却烧得人生疼,让人不遗余力地想逃离。

我抽回了手。

裴彧愣了一下,不过很快便重新将笑挂在脸上,按着我坐在棋桌前。

「你执白我执黑。

「谁先连成五子,谁赢。」

我心中一震。

这个朝代,并没有五子棋。

我以为是巧合。

直到之后的几日里,他日日找我玩一些新奇玩意儿。

有时候会拉着嬷嬷,我们三人一起打一晌午的斗地主。

或者叫上整个摄政王府的人,在管家的口号下,跳一段名叫七彩阳光的体操。

这让我确信,裴彧和我一样是现代来的人。

心中的故乡情结,让我开始信任他。

认为来自同一个地方的人,总要善良些的。

以至于忘了前世的自己,便是死在这些我自认为善良的人手下。

4

我是阿奶捡来的。

她捡了十几年废品,终于将我供到了大学。

我第一次见到他们时,高考刚刚结束。

在那之前,阿奶给我了一把零钱,说马上要上大学了,总要有双新鞋的。

我喜滋滋地跑去市场,用二十块钱买了双帆布鞋。

却在回家的路上,碰见他们问阿奶要不要矿泉水瓶。

阿奶喜出望外,我亦以为他们是好人。

可下一秒,瓶子便被径直砸向阿奶的头。

一个又一个,撞击的声音经久不散。

「拾起来啊,你不是捡垃圾的吗?」

「这些瓶子够你吃几顿饭?」

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

我看着阿奶尽管被砸,却也依旧笑呵呵地将地上的瓶子装进蛇皮袋中。

看着他们开始变本加厉,捡起路边的树枝戳向阿奶的肚子。

再也没忍住冲过去,将手中新买的帆布鞋砸向了带头的男生。

他痛骂一声,一脚踹在了我肚子上。

我太瘦了,竟是飞出去好几米远。

这场欺凌,最终以警察的到来宣告结束。

阿奶是个哑巴。

她拉着警察着急地比画着,眼泪流了满脸。

明明刚才自己被欺负时,还呵呵笑着的小老太太,如今因为我急得跪在了地上。

我被送到医院,那些人赔了很多钱,竟可以抵得上我和阿奶好几年的生活费。

我安慰阿奶不要哭了,我说有了这些钱,至少可以交得起大学学费了。

那时的我并不知道,自己的人生会就此陷入昏暗。

报志愿前,我被造黄谣,不雅照传遍了学校。

同学们对我避如蛇蝎,说我上学的钱怕不是都这样来的。

而这只是开始。

为了能照顾阿奶,我报考了当地的学校。

开学第一天,我在大学的班级里,再次见到了他们。

为首的男生戳着我的肩膀,直至将我逼到墙角。

「准备好迎接你,『美好』的人生了吗?」

他们喂我吃垃圾,将矿泉水瓶压扁逼着我吞下去。

圆规针尖拔下来,扎进手心。

热汤被灌进耳朵、头被摁进水池。

最后在一个废弃的大楼天台上,找来几个混混扒我的衣服……

他们没得逞。

因为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冲出了天台的围栏。

强烈的失重感让我从梦中惊醒。

自从穿越到这里,走过了吃人的死斗场后,我便再也没梦见过前世。

嬷嬷听见动静,跑来将我抱进了怀中。

她轻轻地拍着我的头,安慰我不要怕。

我全身疼得厉害。

抬头时,透过窗户看到了外面的圆月。

明日便是十五了。

这个月的蛊毒解药,公主还没有送来。

5

我的蛊毒每月月圆时发作一次。

若不得解药,便会被蛊虫吸干鲜血,暴毙身亡。

我等不得,不经允许换上夜行衣潜入了皇宫。

公主早知道我会来。

她手中捻着一颗蜜饯,看见我后突然笑了起来。

「脸色红润……

「阿泥,你过得不错啊。」

话音刚落,她手边的蜜饯盘子便砸到了我头上。

鲜血顺着脸流了下来。

我早习以为常。

每月拿解药那日,公主都要发上一通脾气。

她看不得我们过得好,所以通常我都会在十五之前饿上两天,好免去一顿刑罚。

这次太过沉溺于舒服的环境,竟将其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走到我面前蹲下,长长的指甲托起我的下颌。

「阿泥如今,倒是颇有贵族气质了。

「你说若今日你再爬上皇兄的床,他还能认出吗?」

蛊毒已经开始发作。

它侵蚀着全身,让我别无选择。

「阿泥愿一试。

「求公主赐药。」

6

这还是我第一次在皇上的寝殿「勾引」他。

我知道公主的眼线必定分布在周围,也知道无论皇上怎么做,我都免不了一顿毒打。

却还是褪下夜行衣,躺进了皇上的被褥中。

半个时辰后,他回来了。

他没让公公掌灯,只是轻笑一声屏退了下人。

男人的气息接近。

炽热的身体整个贴住我的。

「裴彧将你养得挺好。」

我已无暇顾及他在说什么。

只想他快些放我走,只要挨一顿鞭子就可以解身上这要命的疼。

却不知皇上却一反常态,他说他早已将公主的眼线解决。

说这么多年,是个男人都是会腻的。

最后他将我压在身下,手指游走在腰间。

「你知道朕喜欢你什么吗?

「不会反抗。

「像只羔羊一样,任人宰割。

「这一点,姝儿真的比不上……」

强烈的反胃感,竟是让身上的疼缓解许多。

他的手逐渐向上转移,说我如今这般模样,倒是和他之前认识的一个人很像。

说他和公主自小相识,从生下来便被定了娃娃亲。

说他们两家都是当地的豪门,在别人家孩子拼命学习想改变命运时,他们就已经站在了顶端。

所以他们的生活,无聊得紧。

他话说到这里时,我只是有些许疑惑。

后来他凑到我的脖颈,张嘴咬了上去。

「那个女孩叫什么来着?

「朕只记得她阿奶是捡废品的哑巴,又脏又臭。

「不过这老家伙,却把那女孩养得很好。」

衣衫被撕开,他餍足地叹出一口气,「就像,你现在这样。

「朕当真是,有些馋她。

「而姝儿更变态,竟叫来好几个人,硬生生将她逼得跳了楼。

「那女孩死后,我们的日子便更无聊了。

「所以才来到了这里,找点乐子……」

他喋喋不休,脸上的欲色如摄人精气的魅鬼。

而我胃中翻江倒海,前世的记忆再次如洪流般向我袭来。

「磨叽什么?

「一起上啊?

「她伺候你们足够了吧……」

变态的、癫狂的、如恶魔一般的笑声,一遍遍地充斥在脑海中。

我像是疯了。

任凭他扯开我的腰带,将我的手绑在床上。

却只是像个傀儡一样躺在那里,不能自已地大笑着。

又是他们。

竟又是他们啊……

如幽灵般缠着我,一次又一次地将我拖入深渊。

……

后来他又说了很多。

是公主冲进来让人将我拖下去鞭笞,他才没有继续说下去。

那鞭子整整落下来五十下,我却是第一次没有感觉很疼。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冷静下来从他的话中得到一些信息。

他们为了找乐子来到这个世界,相当于游戏玩家。

而我是在死后穿越而来,所以他们并不知道我的身份。

却又愤怒为何命运如此不公。

为何即使重来一世,他们也依旧高高在上,将我玩弄于股掌之间。

后来鞭子打完了,我也服下了蛊毒解药。

圆月当空。

我拖着浑身是血的身体,一步一步地走出宫门。

只有我一个人。

自始至终,都只有我一个人。

……

7

宵禁将至,街上没有什么人。

我的血拉了长长一道红印,直至到长安街停下。

一个瘦瘦的少年被人用绳子拴着,朝旁边的巷子里去。

我认得那个走在前头的人。

当初阿爹便是将我卖给了他,然后进了死斗场。

我拼命地厮杀,了结了一个又一个和我一般的生命。

以为自己只要活着,便能获得救赎。

却不知竟将自己再次送进了恶魔手中。

我曾无数次求告过神明。

被拳打脚踢时、被轮番侮辱时、阿奶落入河中时……

直到我穿越到这里、被卖入死斗场时,还在不死心地祈祷。

我想哪怕一次也好呢?

哪怕只有一次,有个心软的神听到我的祷告、救我于世间水火……

可没有,一次都没有。

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力气,我竟几步冲到了那个男人面前。

然后将自己身上所有的值钱东西全塞给了他。

「放他走。」

裴彧给的这些东西,还是有些用的。

我救下了他。

却将自己推入了险境。

刚才还羸弱不堪的少年,直直冲过来将我逼到墙角。

那双眼中充斥着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的情绪。

「你知不知道多管闲事的下场?

「只有死!」他的声音和他手中的短匕同时落下。

只差半寸便会要了我的命。

长箭破空而来,他旋身躲过,没再与我纠缠。

模糊中,我看到了裴彧。

看到他扔下弓箭,朝我狂奔过来。

然后恍然想起方才皇上说的话。

「她死后我们更是无聊。

「所以才来这里找点乐子……」

所以,裴彧又是谁?

喂我吃垃圾的、将热汤灌在我耳朵里的?

还是在天台上,侮辱我的?

8

我的意识陷入了模糊。

只感觉躺进了温暖的被窝里,屋子

里来来去去许多人,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后来世界静了,一双冰凉的手探上了我的额头。

他唤我「阿泥」。

他向我道歉,说是他没有护好我。

阿泥,阿泥……

其实我啊,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

那是村里实习的大学生给我取的。

上初中时要办学籍落户口,村口算命的瞎子说我命苦,取个贱名才好养活。

所以他让我叫「丑妮」。

后来阿奶带我去村委会开证明,大学生蹲在我面前,问我喜不喜欢这个名字?

我没敢说话。

他却拍了拍我的头,说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哪里丑了?

他说:「所有人都该是皎皎明月。」

所以他为我取了一个新的名字。

「望舒」。

我是望舒。

是天上的月,不是地下的泥。

可昏迷中,裴彧还是烦人地叫我阿泥。

我气不过,却又睁不开眼。

后来我便陷入了梦境。

看到裴彧不知道在和谁说话,说攻略了一整个月,我对他的好感度还是零。

说还是第一次碰到我这样的攻略者。

后来他开门出去,世界重新归于平寂。

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门再次被推开,嬷嬷披着衣服走进来,为我掖了掖被角。

然后一下又一下温柔地拍着我的身体,轻声哼唱着一首童谣。

我不自觉地流了满脸泪。

想起前世阿奶不会说话,不能唱童谣哄我睡觉。

我便窝在她怀里,说那我便唱给阿奶好了。

「月光光,秀才郎,骑白马,过莲塘。

「莲塘背,种韭花,韭菜花,结亲家。」

想这定然是梦了。

不然她和我唱的怎会是同一首。

9

我醒来时,裴彧还未下朝。

不过前朝的事却已经传到了府里。

他们说他本承诺今日交出西北兵权,如今却以皇帝才能尚疏无法掌管为由违了约。

皇上气得欲踢翻桌子,结果因为太沉将脚踢脱了臼。

他们谈论到这里时忍不住捂嘴偷笑,说看裴彧这段时间无心争权,还以为他真的准备退位了。

我想不通裴彧究竟是何目的。

若梦中他所言为真,那他攻略成功我之后,我的下场又会是什么?

我正这般想着,嬷嬷已经为我熬好了一碗小米粥。

「公主初愈,吃点清淡的为好。」

我瞧着粥,想起了那夜的第二个梦。

若梦为真。

那她,会是阿奶吗?

我忍不住牵住她的手。

「嬤嬤你可知,我还有另一个名字?」

「那是……」

「公主。」有人打断了我的话。

侍卫呈上了我贴身的玉佩,说外面有人找。

这块玉是公主给我的。

救下那个少年却被恩将仇报后,便被他掠了去。

我定了定思绪,一个人出了府。

果然是他。

这般求着想去死斗场,便是有足够的把握活到最后。

而活到最后的人只有一条去处。

那就是和我一样,成为皇族的影子。

所以他想要的,是接近皇族。

一切确如我猜想,他见我的第一句话便是让我帮他入宫。

「作为条件,我可以帮你杀一个人。」

我笑:「谁都可以吗?」

「皇帝,还是公主。

「任姑娘选择。」

他早就摸清了我的身份,回答也自是毫不犹豫。

可我不敢,不敢相信任何一个素昧平生之人。

我只敢靠我自己。

「不好意思,我拒绝。」

「拒绝?

「姑娘坏我计划,竟还好意思拒绝?」

他嘴角扬起一抹笑,状似无意般抽出自己的长剑,丝毫不拖泥带水地朝我砍来……

剑影晃晕了眼,我后退半步避开,却还是听到了血肉被割开的声音。

伴随着这声音的,还有嬷嬷的一声尖叫。

双眼重新恢复了清明。

男人已经消失无踪,我低头便见有鲜血流至脚下,染红了鞋底。

嬷嬷就那样躺在地上,温柔地对着我笑。

她说:「阿奶记得……你的,名字。

「皎皎明月。

「意为,望舒……」

10

裴彧下朝刚回到府中,我便冲过去跪在了他脚下。

我不在乎他是谁,不在乎他有什么目的。

我只要他能救阿奶,我跪在地上一下又一下地朝他磕头,我求他只要能救阿奶。

「求你,裴彧……

「求你帮帮我,帮帮我……」

他见我如此竟也是跪在了地上,用力地将我拉进怀中。

「太医已经来了!

「我救,阿泥,我自是会救……

「不要怕,没事的,没事的……」

我已是哭到断气,抬头见太医已经被人引入院中,便挣扎着起来追了过去。

可太医不让我进,我只能蹲在外面的回廊上,看着血水一盆又一盆地被端出来。

裴彧一直站在一旁陪着我,后来过了好久好久,太阳已经移到了正当空。

身体被阴影挡住,他在我面前蹲下,又像当初那般拍了拍我的头。

「饿不饿?」

我本想说不饿的,可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他塞进嘴里一颗蜜饯。

很甜。

却又不足以化掉心中的苦。

我抬起头,看见他身后的阳光在他周遭化出光晕。

心想他或许便是那个可以拯救我于世间水火

的,心软的神...

「裴彧,你为何,对我这么好?」

他脸上的笑僵住了。

他不敢回答,也无法回答。

因为他知道自己对我无爱,他如此做,只是为了让我爱上他。

这一切都是假的。

可假的又如何?

只要我还是他的攻略对象,我就可以利用他。

我或许可以做我自己的神。

救我自己,于世间水火。

......

11

失而复得是什么滋味?

我已走过三十余年的岁月,却还是第一次体会。

当我守在阿奶床边睡着时,醒来的她拍着我的头、为我唱童谣。

我心里甜得像是含了好几颗蜜饯。

我抱住阿奶,我说我啊一定会一直一直、陪在阿奶身边的。

她也终于可以和我讲话了。

讲她死后莫名来到了这个地方,生活了十多年。

想着既然她可以重活一世,那她的望舒是不是也可以。

所以她一直在找我。

而从我嫁进王府的那一天开始,她就猜到那可能是我了。

她只是不太确定。

她不愿相信为何这一世,我过得依旧那么苦。

可我却不觉得苦了。

至少从这一刻开始,我一点儿都不觉得苦了……

后来我便变得有些贪心。

从一开始只要裴彧救活阿奶,到如今日日和阿奶在一起后、开始奢望能这样过一辈子。

所以我开始接近裴彧。

要让他感觉我在爱他,却又不足够爱他。

要靠着这些东西,活下去。

我为他煮茶、陪他下棋、跟着他一起去练兵场习武。

士兵们都说公主和王爷鹣鲽情深,让人看了好生羡慕。

只有我们知道,我这个公主是假的,感情亦没有一丝是真。

可有谁不贪恋温柔呢?

在他夸我煮的茶好喝时,在我故意悔棋他笑着摇头时,在他牵着我的手、穿过长街与人群时....

在他一次又一次将蜜饯塞进我口中、问我甜不甜时。

我的心好似突然被打开了一个缺口。

我们就这样度过了十几日。

后来圆月将至,我开始为了蛊毒解药节食。

裴彧不知,给我带来了一盒桃花酥。

我摇头,说这两个月胖了太多。

他颇为严肃地凑过来,捧住了我的脸。

「我就喜欢你这个样子。」

他的呼吸很热,全都洒在我鼻间。

眼前落下一片阴影。

我抬眼看过去时,他已经俯身朝我吻来。

我想起阿奶前几日对我说,裴彧是个很好的人。

说她在这里做工了十多年,他并不像外界传闻那般残暴……

他杀的所有人,也都是该死之人。

可阿奶不知道。

他或许已经不是真正的裴彧了。

意识到这一点后,我慌张后退避开他的接近,然后不小心打翻了他送来的桃花酥。

裴彧就这样僵在原地,足足有好几秒。

「我……」

「抱歉,阿泥。」

他打断我,倒是先一步道了歉。

「今日回来前饮了些酒。

「是我醉了。」

最后,他拾起一枚还算完整的桃花酥放入了我手中。

「蛊毒的解药太苦,我特意将它们做成了甜的。

「阿泥。

「往后都不必,再去宫里。」

......

12

我本不该动心的。

可那桃花酥太甜了,甜到让人忍不住流泪。

是他让我知道,哪怕明知是谎言,心跳也会因此暂停一瞬。

也会一次次地乞求,乞求这若是真的该有多好。

可我知道我可以憎恨他、利用他,却独独不能爱上他。

亦知道这种利用持续不了太长时间。

唯一能让我彻底摆脱苦难的方法,只有杀掉对我施加苦难的人…

十五月圆,再过一月,便是春猎。

这是我唯一的机会。

进裴彧的房间前,我抬头看了许久许久的月亮。

第一次,没有痛苦和折磨,认真地看月亮。

裴彧已经休息,却还是在我进来清醒,披上衣裳欲为我掌灯。

我按住他拿火折子的手,探头吻住了他。

「阿泥……」

唇间露出一句低语,他将我拉开半分距离。

我却是不依不饶,伸手便要解他的衣衫。

「阿泥!」

若说方才他的声音中还带着半分情欲,那如今便只剩气恼了。

我的手僵在半空,最后又颤抖着伸向自己的腰带。

「我愿意。

「裴彧,这次,我愿意。」

他却是按住我,让我抬头看他。

窗外月光明亮,将他的神情尽数展现在我眼中。

「阿泥!」他牵住我的手,带向他的心口。

「它告诉我。

「你不爱我……」

我想我是骗不了他的。

他有那么一个精确的系统,让我的所有谎言都无处遁形。

这晚他没有赶我走,而是将我塞进被子里,一个人出了房间。

窗棂半敞着。

他静静地坐在月光下。

我睡个看,便起身准备掌一盏灯。

书案上画的内容,也因此被照亮。

脑子轰的一声炸开。

我看到了破烂的棉衣、乱作一团的头发。

以及摔到血肉模糊的身体。

我依稀从那张尚且能辨出容颜的脸上,认出了自己。

那个跳下高楼摔入荒野,过了许多许多天都无人发现的,我自己……

13

我折断了一根裴彧的毛笔。

断痕锋利,插入要害足以致命。

月色清冷,如他的背影一般。

我将毛笔藏于袖中,坐在了他身侧。

「怎穿这样少出来?」他颇为无奈地摇头,将自己的披风转移到我身上。

「睡不着吗?」

我点头,没有说话。

因为什么睡不着呢?

因为我发觉自己在一次次为你心动,因为在这种情况下,我看到了那幅记录了我死亡的画……

裴彧啊裴彧,你究竟要耍我到何时呢……

我抽出袖中的笔,慢慢举到他身后。

他却只是仰着头,望着空中的圆月出神。

他没有察觉。

他对我,竟没有一丝防备……

我闭了闭眼,用力将毛笔朝他后颈刺去。

也是在那瞬间,他口中呢喃出两个字。

「望舒……」

只差一厘米。

毛笔顿在距他皮肉不到一厘米的地方,我不可置信地看向他,声音沙哑。

「你说什么?」

有泪从他眼角划过。

「阿泥,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他不等我回答,便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说很久很久之前有个姑娘,她乖巧懂事,眼中常年藏着怯懦。

说她做过的最勇敢的事情,就是将自己的新鞋砸向欺负她阿奶的人。

「之后她便常常被那些人欺负,身上遍布瘀青。

「村里有个刚上任的村官,他知道后便告诉她人不能忍气吞声,要学会反抗。

「但他不知道,没有后盾之人,根本无法反抗。

「那天下了很大的雨,她一大早便去找村官,问他下午能不能去接她下学。

「他答应了,却又食了言。

「雨越下越大,他出发得有些晚了,赶到时已经不见她的影子。

「直到很多很多天后。

「有人在荒野中发现了血肉模糊的她……」

裴彧的声音停了。

他抬手指向月亮,嗓间溢出轻笑。

「她的名字,叫望舒……

「可最后,月亮摔入泥土,无人为她发声。」

14

我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了。

耳鸣一阵接着一阵,充斥在整个大脑中。

他们一次次拿阿奶威胁我,说对他们来说,弄死一个捡垃圾的老太太易如反掌。

而我只需要陪他们玩,成为他们的玩具即可。

「或者你要怎么选?

「你的舒服日子,还是你阿奶的命?」

我想反抗,却又不敢。

我胆小怯懦没有后盾,不曾拥有反抗的勇气。

大学生是第一个发现我被霸凌的人。

他教我勇敢,告诉我若是怕,他便去为我撑腰。

我信了。

所以那日,我冒着大雨要他一定要来学校接我。

然后在那些人扇我巴掌的时候,第一次鼓起勇气,朝他们大喊了一声「滚」。

我以为他会保护我。

可我在学校门口等了好久,等到他们将我拖走,等到他们一起撕开我的衣服……

我没有等到。

但我从没恨过他。

那天下了那么大的雨,我只是担心他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然后呢?」

我强压住要夺眶而出的眼泪,追问裴彧。

他声音低了很多,故作风轻云淡。

「村官奔走三载,为将那些欺负望舒的人绳之以法。

「最后死于意外,不了了之……」

袖中的手已被毛笔刺出鲜血。

它黏腻地分布在指间,将嗓中的腥甜具象化。

不该这样的。

我同他的缘分并不深,若说有,也不过是他为我取了一个名字,发现过几次我身上的瘀青而已。

他明明有那么光明的前途,最后却因为我白白牺牲……

「太久了,久到我都快忘记她了。」

他自言自语了这么一句,最后长舒一口气,扯着笑看向我。

「好多人一讲故事便能睡着。

「阿泥怎么还没睡着?」

我笑:「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他不置可否,只是抬起手放在我的头上。

我想起很多很多次,他便是这样拍我的头的。

前世问我喜不喜欢算命先生取的名字时,今生说我是他的妻、无人会再欺我辱我时……

他习惯了安慰人,无论前世还是今生。

可有人安慰他吗?

安慰他不要自责与伤心,安慰他我的死错不在他。

若有人这般不遗余力地安慰过他,他的生命应该也不会和我一样,终结在最明媚的岁月……

我抬起手,学着他的样子拍了拍他的头。

「我觉着,望舒不会怪他……」

裴彧有些震惊:「不会吗?」

不会的。

他是她人生的漫天乌云中,努力挣脱出来的一道光亮。

光被黑暗淹没,并不是光的错。

......

我和裴彧看了一晚上月亮。

后来天光破晓,我们又看了同一场日出。

临回房前,他叫住了我。

「阿泥。

「不必委屈自己。

「你想要什么,便直接与我说,好吗?」

我点头。

「你可以带我一起去春猎吗?

「想散散心。」

他颇为无奈地笑了笑。

「本就是要带你去的。

「猎场周围有一大片桃林,你定会喜欢。」

15

我以摄政王妃的身份出席春猎。

裴彧将我牵在身侧,挡住皇帝投来的目光。

他却不依不饶,笑着朝我招手。

「朕与妹妹多日未见,现下可算是有机会叙叙旧。」

大臣的目光全落在了我身上。

抓我的手紧了紧,裴彧挡在我身前,拒绝之意明显。

「臣与夫人难分难舍,叙旧这事还是免了吧。」

与裴彧不对付的大臣开始群起而攻。

「当初摄政王说娶了公主便放权。

「如今半年之期将至,兵权却只交了一半。

「江山美人都要,您野心倒是大得很啊……」

裴彧却只是笑。

「那又如何?」

皇帝的脸已气得铁青,直接将手中的茶盏砸到了地上。

「你这是谋反!」

「本王说了……

「那又如何!」

「呵……」

皇帝大笑了几声,方才的恼怒突然消失不见。

他靠在椅子上,悠闲地转着手上的扳指。

「那天一共几个人来着?

「除了我和姝儿,还有一个、两个、三个……」

他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如斧头般砍过我的心脏。

「四个、五个。

「对,是五个……」

那目光重重地落在我身上。

「姝儿,你说对吗?」

我双腿发软,跌坐在了地上。

五个人。

除了他和公主外,那日天台上,还有五个人。

他们扒开我的衣服,闪光灯一下接着一下,记录着我人生的最黑暗时刻。

皇帝已经走到了我面前。

隔着裴彧,举着一只荷包与我对视。

那是阿奶的荷包……

他没有出声,可我看懂了他的唇语。

「子时,朕在后山等你。」

......

16

「裴彧。」

我倒下时他忙着接我,并未看到身后的情景。

皇帝已经走出去了很远。

我拉着他的手,再次喊了一声他。

「裴彧……

「若我至死都不会爱上你,你当如何?」

他愣了片刻。

可我却听到了他心中的声音。

那来自藏在他身体中的系统。

【宿主,她这是什么意思?]

我也觉着神奇。

自从我得知他的真实身份后,每当他和他的系统对话时,我都能听到。

而此时此刻,系统在他身体里咋咋呼呼个不停,他却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过了许久,他才回我了一句。

「不爱我,也没关系。」

可他的系统不是这样说的。

[你会死啊宿主!

【这是你最后一个世界,你马上就能回去了!

[若失败前面的努力全都功亏一篑不说,你也将彻底被抹杀!

【宿主,之前攻略时你可是无所不用其极的!

[这次怎么唯唯诺诺!

[你如果需要我可以帮你,大不了时间倒退回她做影子前重新开始。

[等她被丢入死斗场命悬一线时,你出现来个英雄救美……]

[不需要!]裴彧终于出了声。

[系统,别自作主张!]

他的心声凶得很,对我却依旧是温润如玉。

我怎么舍得呢?

怎么舍得他,再次因我而死。

如今,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若你死在这里,会发生什么?」

[死了就被抹杀了呗……

[我宿主最后一张复活卡都给你那嬷嬷用了,他还能怎么办?

[不是她不会是想杀你吧?

[她不会是发现什么了吧?]

我心里发苦。

原来阿奶能活,是他拿出了帮自己保命的东西?

我心下了然,抬手攀上他的脖子。

「不是说有桃林吗?

「我们现在就去看吧……」

他疑惑地皱了皱眉,却没再多问,只是将我横抱起来,回了句「好」。

他陪我看了圆月、日出,以及这一片春色美景。

他笃定我会喜欢这满山盛开的桃花。

我确实是喜欢的。

喜欢圆月、暖阳,喜欢一切明媚的事物。

所有人都该如此。

可我自小挣扎在淤泥中。

只有杀死那些将我踩入脚下的人,我才能迎来新生。

裴彧……

不对,或许应该叫你林遮。

这一世,你不该再被我拖累。

......

17

他在这片桃林下挖出来了好几坛酒。

听他和系统对话,这些酒貌似是真正的裴彧留下的。

他承接了裴彧的所有记忆与能力,所以记得他所经历的一切,所以会理政、善武艺……

这是我第一次喝酒。

以往都是用来消毒,只记得它会让人疼。

原来,酒也可以是香的。

我往口中灌了一碗又一碗,竟是没怎么醉。

他却不让我喝了,笑着说我也太不知节制了些。

我指着他的碗,问他为何一口都没喝?

他眼都快要弯成新月。

「我醉了的话,谁来带你回去?」

「那便不回去了!」我探身过去,将手中的酒举在他面前,「你喝一口,我奖你一个东西。」

他无奈摇头,将碗中的酒灌入口中。

随后便是低头问我:「奖我什么……」

我吻上了他。

与此同时,系统的提示音传入耳中。

[被攻略者好感度百分之百。

[宿主林遮,攻略进度:百分之百……]

我闭上双眼,整个人贴在他身上,慢慢将这个吻加深。

林子里很安静。

安静到我能听到我们的心跳声。

它们逐渐加快、加快,昭示着这片刻又永久的心动……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拉开了我。

「阿泥,我……」

我抓住他的手,放在他的心口。

「裴彧。

「这次,它告诉你了什么?

「是不是,我爱你?」

矛盾与挣扎在那瞬间化为乌有。

他笑得如冬日暖阳,主动搂住我的腰将我拉近,重新吻了上来。

「嗯。

「它告诉我,你爱我……」

有花瓣从空中飘落。

我爱你。

想来这也是我此生,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

子时将至。

裴彧睡了过去,嘴角的笑久久难以平息。

我起身,将披风转移到他身上。

「系统,你在吗?」

我要与它做一个约定。

所以只能冒昧打扰。

它震惊不已,欲叫醒裴彧却被我阻止。

「你也不想他死对不对!」

它默了许久,最后问道:[什么意思?]

「我自己的事情,便由我自己解决。

「如今他攻略成功,不该再被我拖累……」

他苦了那么多年,辗转在一个个世界中,只为获得重生的机会。

如今,他的太阳就快要重新升起。

我不该再一次,将他拉入黑暗。

所以……

「所以,系统。

「帮我,送他回家吧。」

18

在后山等我的,只有公主和她的影子之一。

断崖旁放着一张椅子,她悠闲地坐在那里,问我这场景是不是似曾相识?

「若不是上次你勾引皇兄时露了破绽。

「我还真没想过你就是那婊子……

「你叫什么来着?

「忘了。

「但你阿奶是个捡垃圾的哑巴,对吧?」

我抽出腰间的弯刀,一步步朝崖边逼近。

「第一,你皇兄是迄今为止最让我反胃的男人。

「也不知道你是饿了还是就这眼光,这都能下得去嘴。

「第二,我叫望舒,皎皎明月,并非污泥。

「第三……」我加快速度,几步冲至她面前,弯刀划破她的侧脸。

「你不配提我阿奶!」

鲜血溅出的一瞬间,她大声号叫起来。

「你们是废物吗!

「为何不挡住!

「给本宫杀了她,杀了她!」

可是这些被她称作废物的影子,早已被我收买。

没人想一辈子被踩入脚下。

裴彧给了我解药的配方,而我将它送给了她们。

我不需要她们帮我什么。

只需要她们不阻拦我。

明处的影子是和我一同进宫的,名为渠。

她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像是桃花般引人注目。

而进宫后没几日,公主便命人弄瞎了她的一只眼。

有些人便是这么卑劣。

他们活着的乐趣,就是毁掉世间一切比他美好的事物。

阿渠第一次摘掉了蒙眼的面具。

「她们两人方才已经离开了。

「阿泥,这世间美景,我用一只眼能看过来吗?」

其实,我也不知道。

这世间美景,纵使我活了两世,也都未曾见过。

但……

「只要有机会,便去看吧。」

看山川湖海,日月湖泊。

看万家灯火,人间温热。

只要有机会,就拼尽全力地逃离这些黑暗吧。

19

我将公主压至崖边,逼问她阿奶的下落。

可她依旧嘴硬得很。

「你以为你能杀得了我吗?

「即使我死了,也不过是回到现代。

「而你呢!

「你早就是一具腐烂发臭的尸体了!」

她倒是提醒了我。

我挥刀,划过她的双眼。

尖叫声回荡在山崖间,她痛苦地蜷缩在地上,疼到手不敢碰眼睛分毫。

「那便让你回不去罢了。」

弯刀一次又一次地挥起,如凌迟般在她身上留下一个又一个伤口。

不致命,却足以痛不欲生……

她终于放下了以往的高高在上,跪在我的脚下疯狂地磕着头。

「我错了,我错了……

「别杀我,阿泥,求你别杀我!」

箭矢便是在此时射过来的。

不偏不倚,堪堪划破我的侧脸。

身后传来男人淡漠的声音。

「姝儿怎能认错呢?」

是皇上。

他身旁跟着四个暗卫,这种自小便被培养的杀手,无论是武功还是箭法都是上乘。

我自知不是他们的对手,公主亦知。

她一改方才悔不当初的模样,嚷嚷着让皇上把我杀掉。

我将弯刀架在她身前,试图以她的命逼问出阿奶的下落。

皇上却只是看着公主笑。

「姝儿,你知道朕如何看你吗?

「像个鼻涕虫一样跟着朕,哪怕来到这个世界也是如此。

「太烦了,烦到恨不得弄死你!」

公主叫嚷求救的声音,就这样瞬间转换成愤怒。

她不顾我架在她身前的弯刀,往前冲了半步直到割破皮肤。

「周然,你浑蛋!

「救我出去!

「我让你他妈的救我出去!」

箭矢再次破空而来,正中她的喉咙。

这一番自相残杀的景象,打乱了我的所有计划。

皇上悠然自得地吹着口哨,一步步朝我们走近。

最后停在已经倒在地上的公主身前。

她还残留着一丝气息,眼中的不甘像是能将人活剐。

而皇上只是嫌弃地皱起眉,用手帕捂住了鼻子。

「姝儿不会真的以为,在游戏里死掉,现实中还能醒来吧?

「我所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摆脱你。」

「你要是还活着。

「那我岂不是功亏一篑?」

有些人生来就是恶魔。

无论对待我这样底层的人,还是公主这样和他同等阶层的人。

他们都一样残忍狠毒。

公主已经咽了气。

他将目光对准了我。

「太无聊了。

「你陪我玩个游戏如何?」

他哪给我选择的余地,说罢便吩咐人将阿奶带了上来。

与此同时,一把弓弩被扔到脚下。

「把你阿奶当靶子。

「上靶,你贏。

「脱靶……」

他停了半瞬,满脸尽是癫狂的期待。

「脱靶一次,你便做一次靶子。」

......

20

他的暗卫将弓弩对准我。

阿奶离我很近,尽管我箭法不精,上靶也是极简单的事情。

他让我在自己和阿奶之间做选择。

阿奶还晕着,她那么瘦,倚在树上就像一枝营养不良的枝干。

我不想这样选。

我的愿望一直都那么简单,只是想平凡地度过这一生而已。

我想或许,我还能再为我和阿奶争取一次活的希望。

所以在箭矢即将脱弓而出的那瞬间,我将其对准了皇帝。

我祈求着,乞求哪怕命运能偏爱我半分。

却是痴心妄想。

暗卫一剑便将我的箭打飞,随之而来的,便是砍在阿奶身上的一刀。

我号啕大哭,跪在地上朝他磕头。

我求他再给我一次机会。

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不会再选择和阿奶一起活。

袋中有箭九发。

我颤抖着将它们一个个对准阿奶。

九箭,箭箭脱靶。

九箭,箭箭落在我身上。

它们分散在我身上的各个地方,疼到让我站都站不起来。

皇帝却意犹未尽。

他大笑着鼓掌,让暗卫给我送来最后一支箭。

然后指着不远处公主的尸体,说了句。

「若这次再脱靶。

「暗卫的箭,射穿的便是你的脖子。」

阿奶早在被砍时就醒了。

她一次次挣扎着想逃脱暗卫的掌控,可此时此刻,在我将最后一支箭对准她时,她却突然安静了下来。

只是笑着看着我,说了句。

「阿奶多么希望,你能幸福啊。」

箭脱弩而出。

而她挣脱束缚,迎向了我射偏的箭。

天与地,皆归于平寂。

我发不出一丝声音,只呆呆地愣在原地,看着阿奶倒在血泊中。

失而复得,得而又失。

那一刻我知道。

我这一生,都不会再幸福。

21

我不太记得我是怎么逃走的了。

我想去抱起地上的阿奶,皇帝将我踩在脚下,脸陷入满地的血污中。

我知晓了他的弱点,明白只要在这里杀死他,那现实世界中的他亦会死掉。

所以他不会放过我。

可我已经不在乎了,第一次乞求就这样将生命终结在那里。

我记得在我挣扎着抱起阿奶时,暗卫的箭朝我射了过来。

奇怪的是,它并没有射穿我的脖子。

随后我便晕了过去。

梦里,我见到了神明。

他周遭泛着刺眼的光,说可以帮我实现一个愿望。

我笑得不能自已,将手中的箭一支支朝他射去。

我说我啊,再也不会信神。

我以为我会堕入地狱。

可睁开眼看到的却是明媚的春光。

有人救了我。

他坐在床前,指了指自己脸上的几道血印子,无奈地笑了笑。

「救你时毫发无伤,如今却被你挠成了这样。

「你梦到什么了,这么大的气?」

很意外。

因为此人与我,该算作仇人。

当时我从死斗场老板手里救下他,却险些被他夺了性命。

后来他不依不饶要与我合作,又害惨了阿奶。

我撑起身体,静静地看着他。

「合作吧。

「我要皇帝的命。」

他托着脸,毫不在意。

「你怎知我还愿同你合作?」

我反问:「若不愿,你又为何救我?」

他笑出声,不置可否地扬了扬眉。

进宫对我来说并不是一件难事。

我在皇宫待了近十年,去过里面每一个黑暗的角落。

「我帮你进宫。

「你帮我解决皇帝身边的四个暗卫。」

「没有四个。」

「什么?」

他耸了耸肩,扔给我两个玉牌。

上面分别刻着风和云,是其中两个暗卫的代号。

「救你时顺手,杀了俩。

「你帮我进宫,我帮你解决暗卫。

「之后的事情……」

「我知道。」我打断他,先一步回答。

「之后的事情,我们互不干涉。」

22

京城戒严,禁卫军正满城搜捕杀害公主之人。

大街上贴满了通缉令,不过被通缉的人并不是我,而是救我的楚樾。

彼时他和我一起凑在一堆人中,颇为不满地推了推自己的草帽。

「我有这么丑吗?」

我没有理他,转身欲挤出人群。

一声马鸣划破长街,我抬头望去,便见裴彧玄衣棕马,从街头飞驰而来。

楚樾用胳膊肘戳了戳我,调笑意味明显。

「你夫君,不打个招呼?」

裴彧路过时,眼神不经意地扫了我一眼。

我戴着帷帽,他应是认不出我这张和已死公主一模一样的脸。

可我却透过薄薄的白纱,撞进他的眼中。

我知道,他才是真正的裴彧。

只有杀伐果断的摄政王,才会有这般冷冽如刀的眼神。

「走吧。」

我最后喊了楚樾一声,侧身和裴彧背道而驰。

我们还会再见的。

那或许就在今晚,我刺杀皇帝时。

......

皇宫很大,也就意味着有很多巡逻不到的地方。

公主以往常偷溜出宫,那条暗道也只有她和我们几个影子知道。

暗道的尽头是西冷宫,里面住着曾是皇帝心头好的丽妃。

正因太受宠,被公主陷害从高处跌落,摔残了双腿。

我仍记得她被送进冷宫时,不顾一切礼仪教养痛骂公主贱人,然后又被割掉了舌头。

如今已是她被扔进西冷宫的第三载。

等死,成了她余生唯一能做的事情。

我们从暗道出来时,丽妃正倚在门边瞧远处的落日。

楚樾却对她颇有兴趣,抱着胳膊打量了许久。

最后突然轻笑一声,语气讽刺。

「恶有恶报啊……」

「什么?」我疑惑。

而他走到丽妃面前,回了我句。

「阿泥姑娘,给我一刻钟。

「先解决我的事……」

话毕,他用剑柄挑起丽妃的下巴,问了句。

「可还记得许春春。」

丽妃茫然地抬起头,似乎在回忆什么东西。

直到楚樾将一张小像送到她眼前,她才惊恐地瞪大了双眼,然后疯狂挥动双手。

因被割掉舌头,她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我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可在楚樾的利剑出鞘抵到她脖子上时,她忙不迭地趴在地上,搓着双手磕头求饶。

楚樾不为所动,只淡淡道。

「小爷给你讲个故事。

「江南一官家小姐,仗着自己爹是知府横行霸道。

「府中的丫鬟必须要奇丑无比的。

「若发现有人有任何一点姿色,便会想方设法毁掉其容貌。

「而恰恰相反,小姐的兄长又是个荒淫的人。

「这种自相矛盾的情况下,为了同时满足兄妹俩的需求,就形成了一种景象。

「兄长以招工为由将女子骗进府中折辱。

「事后妹妹发泄怨气,以其勾引兄长为由对其擅动私刑。

「许春春,便是被她打死的其中之一。

「陆懿陆小姐……」楚樾一脚将磕头的丽妃踢开,利剑划破她右臂。

「这个故事,您熟悉吗?」

丽妃的泪已经糊了满脸。

她不顾流着鲜血的胳膊,又重新爬起来继续磕头。

楚樾将剑举到了头顶,回身看我。

「阿泥姑娘,你觉着她是在说什么?」

还能说什么?

「大概率,是在说「我错了」吧。」

楚樾却是笑,毫不犹豫地落下手中的长剑。

鲜血四溅开来,弄脏了楚樾的脸。

丽妃还残存着最后一丝气息。

他最后拍了拍她的脸,笑得如摄魂的鬼魅。

「春春姑娘,不想原谅你呢。」

......

23

楚樾已经耽误了我许久。

我精神高度紧张,可他却十分轻松,一路上还时不时地和我聊天。

「我做杀手七载,收费最是高昂。

「前年我负伤晕倒在雪地里,是春春她爹救了我一命。

「所以这单,我没收钱。

「阿泥姑娘,你说我是不是还蛮帅的?」

我不置可否。

「你不像是你口中的这种好人。」

他瞬间垮了脸。

「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我承认第一次见你时动了杀心,但谁叫你破坏我计划?」

我停下脚步转身瞪着他。

他又心虚地挠头。

「是,我是砍伤了你府中那个嬷嬷。

「但我当时只是想吓一吓你,而且你也躲开了,是她自己冲上来的……」

「闭嘴!」我握紧手中的弯刀,低声呵斥了他一声。

不重要了。

无论是他曾恩将仇报还是险些害死阿奶,对我来说都不重要了。

我只要杀死皇帝。

杀死那个害了我和阿奶两世的恶人。

公主死后,皇帝寝宫夜夜笙歌。

我进去得毫无阻碍。

他看到我后慌了一瞬,随即便恢复如常。

「竟还敢找来?」他挥手屏退满大殿的女子,跷着腿眯眼打量我。

「但怎么办呢?你阿奶那老太婆已经死了,

「直接杀你也未免太无趣了点。」

看吧,自始至终我在这些人眼中,都只是个任人宰割掀不起风浪的蝼蚁。

即使如今我手持利器而他无一武器傍身,也依旧造不成威胁。

我拿出腰间的弓弩。

九支箭,是楚樾一个个从我身上拔下来的。

身上的伤总有一日会愈合。

可心上的伤,已经折磨了我两世。

我的第一箭,射在他的右手。

初次见面,他便是用这只手朝阿奶扔的矿泉水瓶。

此时,他才发觉事情不对。

楚樾守在门外,挡住了他给自己安排的无数影卫。

他开始大喊、尖叫,抱着被刺穿的手在殿中逃窜。

我的第二箭,射在他的右肩。

对我霸凌的开始,便是他戳着我的右肩,让我准备开始迎接我的「美好」人生。

我的第三箭,射在他的右脚。

它踢过我的肚子、踩过我的脸,让我喝过地上最污浊的浑水。

它的主人高高在上,将我当作他们无聊人生的玩具。

他终于跑不动,也失去了以往的高傲。

只是连滚带爬地跪到我的脚下,如同公主、丽妃死前一般,一遍遍地对我说着三个字。

「我错了。」

我忍不住笑出声来。

「我错了」,多么容易说出口的三个字啊。

可他们所有人,都只会在濒死之时才愿说。

他们从不觉着自己有错。

他们啊,只是不想死……

我未再犹疑,将余下的箭尽数射向他。

门外的打斗声越来越大。

楚樾推开大门朝我喊道。

「我的承诺已兑现。

「这些围住大殿的兵,不归我管了。」

他一剑抹掉最前方士兵的脖子,留给我最后一句话便跃上房顶离开。

「阿泥姑娘,珍重。」

24

裴彧带兵冲进大殿时,皇帝已经躺在血泊中。

而我坐在一旁,手中的弯刀架在他脖子上。

动一分,便可夺走他最后一丝气息。

对面有无数利箭。

我知我已逃不出去,却也从未想过要逃。

裴彧架起了他的弓。

我抬头看向他,突觉自己对林遮的记忆,大多都是由他这张脸组成的。

「阿泥,收刀!」

他竟是知道我的身份。

可是啊,我不叫阿泥。

「我叫……

「望舒。」

是天上的明月,而非地上的污泥。

手臂收紧,弯刀划破了皇帝的脖子。

我看着那鲜血溅到我的身上,就如同前世无数次他将我按入水池中时溅出的污水一般。

裴彧甚至都没来得及放箭。

因在皇帝咽气的那一瞬,我口中的鲜血也喷涌而出。

已经绷了太久了。

无论是这具身体还是我的心。

前世今生,四十多年。

在这一刻,我终于救赎了我自己。

殿中回荡着我的笑声,经久不散。

直到意识渐渐模糊,打斗声再次传来,有人将我拥入怀中。

奇怪……

我看着眼前的楚樾,笑着问他怎又回来了?

「我说过的,会护你周全。」

想我真是快要死了。

竟在那瞬间将他认作了林遮。

25

我回到了当初被楚樾救下时疗伤的小院子。

他这人奇怪得很,当时跑得那般干脆利落,却又冒死回来将我救出来。

本来便是互相合作的关系,这下搞得我又欠了他一份人情。

我披上衣裳出了房间,便见他坐在院子里择菜。

怎么说也是个杀手,这画面莫名有些违和……

我不自觉笑出了声,然后惊觉自己多年来竟从未如此轻松过。

他扭头,和我眼神相撞。

那眼中藏着让我莫名觉着熟悉的情绪。

很像,很像林遮…

我忍不住朝他靠近,伸手抚上他的脸。

他只愣了一瞬。

然后骄傲地扬起头,一脸看穿我的表情。

「我就说吧,我的确是蛮帅的……」

他语气恣意张扬,和总是轻声细语又温柔的林遮,一点儿都不像……

我收回手,低声道了句抱歉。

大仇已报,是生是死对我来说本该再无差别。

可人啊,总是不满足。

如今我活了下来,却又奢求能再得到爱。

只是很遗憾,那些为数不多的爱我的人啊,全都离开了

我闭了闭眼,强迫自己从中抽离。

然后搬了个凳子和他一起择起了菜。

「你做杀手七载,收费最是高昂。

「所以救我的条件,是什么?」

他择菜的手顿了顿,无所谓地摇头。

「小爷心情好,顺手而已。」

我笑:「你不像这种好人。」

他挑眉,扔下手中的菜打量着我。

「还真有一个条件。

「想吃清蒸鲤鱼。」

我抬头,有些无奈。

「我给你做?」

「嗯,是这个意思。」

「鱼呢?」

「小溪里。」他指了指门外,顺手递给我了一个背篓。

这还是我第一次徒手抓鱼,所以半个时辰过去还一无所获。

他在岸上叽叽喳喳,指挥得倒是挺起劲。

「这个大,抓这个。

「这个、这个,这个肥……

「哇去,这个游得快,肉一定很紧致!」

26

我们在这里住了一个多月。

一起过了中秋、做了月饼。

他去镇上买了筒烟花和几条鞭炮,噼里啪啦地放了半天。

我捂着耳朵躲在一旁,有些无奈。

「又不是过年,买这么多炮做什么……」

他却几步冲过来,猝不及防地将我拥入怀中。

太吵了,鞭炮的声音太吵了。

以至于我只能模模糊糊地听见,他在轻唤我的名字。

「望舒……

「这次一定,要幸福……」

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我就知道,就知道他是林遮。

可我没来得及喊他的名字,没来得及和他相认。

鞭炮的声音在那瞬间停止,我不受控制地晕过去,进入了一个冗长繁杂的梦。

梦里的林遮离我好远好远,挥着手向我告别。

「望舒,忘了我吧。」

之后他便看不到我了。

而我却固执地跟在他身后,看他有时是个在村里长大的放牛郎,因为下雨跌落山崖死无全尸……

有时是个鲜衣怒马的少将军,斩杀千万敌军于马下,却被人诬陷通敌惨死……

有时是个人人喊打的乞丐,为求半个馒头拦贵人的马车,最后被活活撞死……

或是天界人人敬仰的战神,为救众生以身殉道元神尽散……

我就这样跟着他,走过了他的一生又一生。

见他生生世世,都未得善终。

后来,系统的声音出现在耳边。

[宿主和主神系统达成交易。

[不再是攻略他人的任务者,而是别人故事里的 NPC。

[他以自己永生的苦难,换你此生无虞。]

我看着那些画面在眼前旋转、变换,看着林遮一次又一次,死在我的面前。

我再一次跪在地上,求起了自己早已不信的神明。

可没有用,没有用……

疼痛席卷全身,我感觉到有些东西开始被强制抽离大脑。

[现对你的记忆进行抹除。

[山高水长。

[你和林遮,缘尽于此……]

梦境终止在这里。

醒来时天已大亮,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我一人。

我脑子很空,心也很空。

会时不时地看着家里的两副碗筷、两把椅子、两床被褥发呆……

会常常坐在院子里瞧月亮,不自觉扭头看向旁边,然后撞进一片虚无中……

我收拾东西离开,却并不知道要去哪里。

只是漫无目的地从一个地方,走到另一个地方。

那天路上突发疾雨,我在躲雨的亭子里结识了一位方丈。

我分给他半块烧饼,他给了我一个去处。

「施主身上命债太多。

「只有赎今生罪,才可得来世缘。」

所以我去了北疆,拜了一位江湖郎中为师,跟着他做起了铃医。

我们奔走在穷乡僻壤之间,救下过一个个没钱看病的穷苦人。

十年匆匆而过,师父白发苍苍,已没多少时日可活。

那日他将我叫到身前,问我可记得这十年里救了多少人。

我自是记得,整整三百人,我给了他们重新生活的机会。

「望舒。

「有些事,该放下了。」

这是师父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

可有些事、有些人,是不能忘的。

27

我独自一人,在这世间继续游走了十多年。

后来走不动了,便在一个小山村安了家。

阿奶的骨灰陪我颠沛流离了几十载,如今也安定在了这里。

记得那是个十分明朗的春日。

隔壁家的姑娘穿上红嫁衣,嫁给了村西头的秀才。

她爹娘给我送来喜糖,叫我定要去吃酒。

我笑着应下,又强撑了一日。

原来人的意志力是很强的。

哪怕黑白无常已经来到了你身旁,你也是要和他们商量商量让你多活一日。

总不能在人家大喜的日子死掉吧。

人的意志力是很强的。

就像即使我面对的是系统,也依旧在它强制对我的记忆进行剥离时,找到了或许能记住林遮的方法。

那时,我一遍遍地告诉自己。

「他叫林遮。

「是他,让我成了月亮……」

我本是忘了他的。

可这最后一句话,缠绕在我每一个梦境中。

所以我便常常盯着月亮瞧,瞧了好多好多年。

而那些记忆,也开始重新归于脑海。

「你喜欢这个名字吗?

「所有人都该是皎皎明月。

「就叫望舒,怎么样?」

「有我在,无人再会欺辱你。」

「猎场周围有片桃林,你定会喜欢。」

「它告诉我,你爱我。」

「望舒……

「一定要,幸福啊……」

我早就记起了一切,却不敢告诉任何人。

我甚至,不敢思念他。

我怕,怕他们会让我、再次忘记他。

可如今我不怕了。

因为我已经死了。

我化作一缕魂魄停留在院子里,看见二十多年前的方丈不知从何处出现,走到了我的尸体面前。

「好久不见。」

但他不是方丈。

我记得这个声音,他是林遮曾经的系统!

他转过身,看向我魂魄所在的方向。

机械音再次传来。

[请确认是否绑定救赎任务。

[救赎对象:被打断腿的十七岁乞儿。]

画面被推到眼前。

满身污垢的林遮,正瘸着腿在街上乞讨。

有人朝他丢了一个包子,如喂狗一般。

可他跑得太慢,被其他乞丐抢走了。

泪不自觉地落了满脸。

我强扯出一个笑,朝方丈点了点头。

「确认,绑定…」

你若受永生永世的苦难。

我便用永生永世救赎你。

林遮……

往后的生生世世,我们都不要再吃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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