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师兄擅卜卦,他算出顾顺安是我命中情劫,会伤及我性命。
我不屑一顾,只说他那手算卦的本事,远没有我的符篆之术厉害。
直到那年,我真的破了戒,还了俗,为了顾顺安的帝王之路失了性命。
我一夜白头,油尽灯枯的那日,太子正同他的白月光成婚。
他们说我年少白头,是为不祥,理应被烧灼以正道。
最后一眼,我看到了踏火而来的师兄。
我吃力地勾起唇角冲他笑:「师兄,还是你的卜卦之术赢了。」
1
太子顾顺安成婚那日,举国欢庆。
而我,正躺在太子府的偏殿里,虚弱的几乎连抬起手的力气都没有。
身边的几个小丫鬟是之前我入太子府时,顾顺安指过来服侍我的。
而现在,她们几个同我一起被锁在这个小小的偏殿里。
此刻正扒在窗户上抻着脖子往外看:「今日是太子同太子妃成婚的日子,都怪这个死道姑,不然我还有机会去太子妃跟前伺候。」
门外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热闹得紧。
但这偏殿太偏了,任凭几个小丫鬟脖子伸地再长,也看不到一点儿太子成亲的热闹景象。
身旁的柳绿没有去凑那个热闹,她替我掖了掖被角,看着我虚弱的样子,眼底蓄着泪。
她说:「那曲念云实在可恶,若不是她,姑娘怎会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偏殿里。」
我轻笑一声,紧接着的,就是剧烈的咳嗽。
若不是顾顺安默许,那曲念云哪里又能翻得了天去。
说到底,都是我瞎了眼,所许非人罢了。
几个没看成热闹的小丫鬟愤愤地回到内室,听到柳绿这样说,不由得开口嘲讽。
「太子妃的名号岂是你这等下人能直呼的,你在背后这样诋毁太子妃娘娘,也不怕我们将你告到娘娘那处去?」
柳绿被他们一激,正想冲出去跟她们理论,却被我一把抓住:「现下你们同我一起被关在这偏殿里,怎得还妄想能出去?」
「真是天真可笑。」
几人本就因为这事心里烦闷,现在听我竟敢这样说,更是怒不可遏。
一个身材壮实的小丫鬟伸着手就冲着我的脸来了。
之前顾顺安没成婚,她们还摸不清他对我的态度,现下太子妃已经入门,她们料定我再也入不了太子的眼。
故而她们就只当我是个快死的废人,想怎么凌辱便就能怎么凌辱。
只是还未等她的手落在我脸上,我便轻飘飘地将一张符篆贴在了那丫鬟的身上。
那丫鬟满脸怒容地被定在原地,怎么都动弹不得。
其他的丫鬟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却是再也不敢放肆了。
一片寂静中,我听到了曲念云的声音:「顺安哥哥,我知你心软,我亦不想让听南妹妹丧了命……」
「只是她年少白头,毕竟不祥……」
顾顺安似乎说了什么话,但我已经听不真切了。
房里丫鬟们的尖叫声实在是嘈杂,火光冲天,这小小的偏殿,已然成了一方燃烧着的祭台。
柳绿身子弱小,但还是吃力地想要扶起我:「姑娘,我带你出去。」
房间里的温度越发的高,他们既然想让我死,哪里会让我这个邪祟逃出去呢。
何况,我命数已尽,就算没有这场火,也活不过今日了。
我将怀中最后的一张符篆拿出,以指尖血画符,画成的那一刻,我忽地吐出一口鲜血。
我用最后一丝力气将符篆贴在柳绿身上,将她推了出去。
其余丫鬟被那无情火光吞噬殆尽,但贴了符纸的柳绿却依然安然无恙。
意识消散的前一刻,我听到砰的一声。
司辰佑踏火而来,而偏殿之外,已然是尸横遍野。
我几乎五感尽失,最后,似乎听见他说:「阿南,我带你回家。」
2
我八岁修道,是正一派难得一见的天才。
别人学习多年习不得的符箓,我随手一画便会,连师傅都说,假以时日,我的本事定是会超过他去。
而在我来之前,门派瑰宝这一称谓,无疑是属于司辰佑的。
我入门时见的第一个人,便是他。
那时候的他虽然比我大,但却比我还要矮一个头。
他踮着脚让我叫他师兄的样子可笑极了,我才不要叫这个小矮子师兄。
正一派所授不仅仅是符箓一门,卜卦、超度、驱邪等等术法均有涉猎。
我精通符箓一门,而师兄却是精通卜卦。
我总觉得我的符箓之术比师兄的卜卦之术厉害许多,就越是不愿唤司辰佑为师兄。
师傅事忙,总是将我交给司辰佑照顾。
那时候的我自视甚高,皮实得很,总是气得司辰佑拿着扫帚追在我屁股后面打。
小时候他个子矮,追不上我。
可是追着追着,他早已经高我许多,可他手里的扫帚却还是从未打到过我身上。
在我十四岁时,师兄受邀去千里之外为一个贵人卜卦。
这一去,说是要两年时间。
虽然我总觉得我这师兄弱得很,但听说他一走就要走两年,我还是不乐意了。
我抱着胳膊不理他,嘴巴上几乎能挂一个油壶了。
他笑着弹我额头:「不是日日说烦我烦得很,怎么现在我要走了,你倒是不愿意了?」
我哪能看他得意,气冲冲地凶他:「你走啊,谁理你,你走得越远越好!」
「我的师兄师姐多得很,根本不差你一个。」
司辰佑知道我嘴硬,从身后拿出了一个在山下买给我的糖葫芦。
最近天气很热,上山距离又远,一来一回怕是要几个时辰。
但师兄的糖葫芦送到我口中的时候,糖还没有化,想来定是快马加鞭赶回来的。
我一边吃,眼泪一边噼里啪啦地掉:「我才不喜欢吃你买的糖葫芦。」
他将我的眼泪擦去,倒是难得的温柔。
他说:「阿南,我会尽快回来,你等我。」
师兄从不给身边人批卦,他说身边之人的命数他亦参与其中,若是为我们卜了卦,他会折寿的。
而他走前的那一晚,却一反常态地为我卜了卦。
他神色凝重:「师妹,你情劫将至,终会害你性命,我不在的日子,你切记,不可以同观外的男子接触。」
我嗤之以鼻:「我日日不是在观里画符,就是下山驱邪,忙得很,哪有时间同观外的男子接触?」
「再说了,谁若是遇到我,那该是他的劫数才是。」
我晃了晃手中的符箓,眼中尽是傲色。
他眸色深深地看着我,而后浅浅的叹了一口气。
后来听说他同师傅说,他不想去给那贵人卜卦了,却被师傅打了一顿。
师傅说:「贵人点了你去卜卦,你若是不去,你那小师妹的情劫没到,我们观里怕是就要被灭门了。」
而司辰佑走的第三月,我便见到了顾顺安。
3
顾顺安前些日子日日梦魇,醒来总是大汗淋漓,精神萎靡。
宫里的太医瞧了许多回,却瞧不出任何病症来。
后来贵人们逼得紧了,太医们便说,太子怕是中邪了。
于是顾顺安便被送来了我们观里。
站在最前方的那个公公声音尖细,他说:「若是治不好顾顺安,就让我们道观里的所有人陪葬。」
这些子贵人真真的讨厌,让我师兄去卜卦,若是我师兄不卜,便要灭我们的门。
现在让我师傅驱邪,若是驱不了,又要让我们陪葬。
明明是他们这些贵人有求于我们,为何如此高高在上。
我心中不忿,刚想给前头的那个公公丢张符纸,给他个教训,便被师傅拉住了。
他拉着我跪下,恭敬地接下了圣旨,也接下了面色惨白,看起来大限将至的顾顺安。
顾顺安在我们道观一住就是一年。
他同我们这些观里的人似乎一点都不一样,他眉头总是紧皱着,日日满面愁容。
我懒得理他这种贵人,见了他都是绕着走。
但那日我准备去给山下的一家农户驱邪时,顾顺安却拦住了我。
他说:「仙姑,我日日在这观里待着,好生无趣,今日可否同你一起下山去?」
说实在的,活着这么些年,还是第一次有人叫我仙姑。
我的嘴角抑制不住地微微勾起:「哼,虽然你们这些贵人都讨厌得紧,但你倒是个会说话的。」
像是他这样尊贵的人,定是不能随便被我带出观去的,故而虽然他嘴甜,但我还是没有应承他。
顾顺安骨节分明的手拉住我,看着我的眼神中全是祈求。
他微凉的手指触碰到我的手背的时候,我的心脏突然怦怦的跳动起来。
他长得实在是好看,手指白皙修长,睫毛如同鸦羽,周身的贵气将他包裹住,像是一座高高在上的神祇。
可能是高位者低头,显得格外的惑人,只是一瞬间,我似乎就被他惑住了。
他说:「仙姑,这大千世界,我从未真正看过,还请仙姑,带我见见世面。」
他是当朝太子,见过的东西,定是比我多得多的。
他的手指微凉,在触碰到我的手的时候微微弹开,耳尖微红。
他这副情态,激得我耳尖也有些红。
再张口时,我有些磕巴:「那……那好吧。」
「不过你可要跟紧我了,若是你受了伤,可跟我们观里的人没关系。」
想到这,我又有点气愤了:「我最讨厌你们这些贵人了,动不动就想要我们观里人的命。」
「卜个卦,还要我师兄亲自登门。」
一想到师兄,我眼眶一下子红了:「师兄走了,好久没有人给我买糖葫芦了。」
「明明一切都是你们所求,因果却还想让别人承担,真是贪心得很。」
顾顺安看我哭了,一下子慌了神,他手忙脚乱地想帮我擦眼泪,但却因着男女之防手足无措。
他说:「仙姑,你别哭了,我有很多很多银子,将山下的糖葫芦铺都买给你,好不好?」
我扑哧笑出声来:「谁要你的糖葫芦铺。」
那时的我万万没想到,如此厌恶这些贵人的我,真会因为顾顺安,入了那贵人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