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社会学家令人深思的话: “动上层人的利益,如同要他们的命;改变底层人的观念,如掘他们的祖坟;然而底层人的观念,正是上层人利益的来源,试图说透这一切的人,却成了双方共同的敌人。谁试图打破微妙平衡,谁就成了那根刺,成了双方都不需要、甚至隐隐戒备的“敌人”。” 赵工的手指悬在键盘上,微微发抖。 屏幕上那份分析报告已经写了八千字,每一个数据都核对了三遍以上。 结论清晰得刺眼:按新算法调整工序,能耗可降18%,人员可优化30%,年增效预计四百万。 但问题在于,那“优化”掉的30%里,近一半是工龄超过二十年的老师傅。 他把报告打印出来,纸还带着热度。先去车间找了李师傅,厂里最老的挡车工,带出过十几个徒弟。 李师傅正在保养机器,粗壮的手指捏着小刷子,一点点清理齿轮缝里的油泥,眼神专注得像在雕玉。 “李师傅,您看这个……”赵工把报告递过去,指着人员优化部分,尽量让语气温和。 李师傅没接报告,继续刷他的齿轮。 “小赵啊,”他声音混在机器低鸣里,“我在这台机器上干了二十二年,闭着眼都知道它哪儿会咳嗽。你那个新玩意儿……靠谱吗?” 他抬起头,眼神里有种赵工看不懂的浑浊的东西。 “我们这代人,手艺就是饭碗。你动了它,跟拆我们祖坟有啥区别?” 赵工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他硬着头皮去找厂长。厂长办公室宽敞明亮,墙上挂着“锐意进取”的书法。 厂长快速浏览着报告,看到增效四百万时,眉毛扬了一下,但翻到人员优化部分,手指在纸上敲了敲。 “小赵,技术上是好的。”厂长放下报告,端起茶杯,吹了吹浮叶,“但做事嘛,要考虑全面。 “触动利益,比触动灵魂还难啊。上面要效益,下面要饭碗,我们夹在中间,要平衡。” 赵工听懂了。厂长要的是效益,但不能以他的管理风险为代价。 那四百万是厂长的业绩,但“优化”可能引发的矛盾,则是赵工这个“提出方案的人”需要承担的。 赵工拿着那份越来越沉重的报告,觉得自己像个捧着一包炸药的人,站在一条狭窄的巷子里。 一头是厂长代表的、渴求新效益的“上层”,另一头是李师傅们用二十年习惯构筑的“底层”观念。 而他那份试图说透“效益源于变革,变革必须触动既有格局”的报告,现在成了双方都避之不及的东西。 他忽然明白了社会学家的那句话。 鲁迅:“假如一间铁屋子,是绝无窗户而万难破毁的,里面有许多熟睡的人们,不久都要闷死了,然而是从昏睡入死灭,并不感到就死的悲哀。现在你大嚷起来,惊起了较为清醒的几个人,使这不幸的少数者来受无可挽救的临终的苦楚,你倒以为对得起他们么?” 说透真相,可能反而让初步清醒者承受更早、更清晰的痛苦,而未必能真正摧毁“铁屋子”。 曼瑟尔·奥尔森:“集体行动的困境在于,大型团体的成员往往缺乏为共同利益采取行动的激励,而小型、集中的利益集团(‘分利联盟’)则有强大动力去维护甚至扩大其特权,哪怕这损害整体福利。” 说透者试图动员底层或制约上层,实质是在对抗这种固化的“分利”结构,必然成为现有联盟竭力打压的对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