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边的童年

半岛都市报 2025-01-25 14:11:06

文/刘吉尧

“走哇,赶海挖蛤蜊去喽。”吃过午饭,猛子将就咋呼起来。

猛子将、小六子加上我都是发小的玩伴,同住一个大院里。猛子将叫丁猛,他十岁,在我们三人中年龄最大,小六子九岁,我八岁。每年的夏天我们三个小伙伴都在海里扑腾玩水追逐浪花。丁猛的水性好,胆儿也大,好显摆,捏着鼻子深吸一口气儿,一个猛子扎入水里,几分钟过去了不见动静,我跟小六子都害怕得不行,以为他憋死了,他却在另一波浪花里腾地冒出头来,嘴里喷出水柱,甩一甩水珠四溅的头发,手里高举着一只大海螺,笑呵呵一脸得意,打那以后就叫他猛子将。直到现在我们还管那些潜入海底捞海参的人叫猛子将。

小六子的妈荣获“英雄母亲”的称号,因为她一口气儿生了八个儿女,老大老二是姐姐,兄弟六个他排第六,所以管他叫小六子。而街坊那些老娘们都习惯称之为六个儿家。我头发自来卷儿,伙伴们称我为卷毛,幸好后面没有那个狗字,呵呵。

我、小六子、猛子将,每人手里拎着一个竹篮子,篮子里面放着挖蛤蜊的三齿钩子,我们相互追逐,唱着歌儿,穿过大街,走过小巷,经过一个小渔村来到海边。

这个小渔村叫湖岛村,因为这个渔村大多数人姓王,当地人都习惯称之为湖岛王村。长大以后才知道那个湖岛王村真的出了个王者般的人物,就是一首《小丒》红遍大江南北的台湾艺人凌风,原名王正琛。

很不巧,大海正在涨潮,浩浩荡荡的波涛,就像千军万马般向岸边涌来,遇到礁石的阻挡哗哗腾起一簇簇浪花,散落成一堆雪花泡沫,后面的波涛又奋勇扑向礁石,前簇后拥直到将礁石淹没。

蛤蜊是挖不成了,小伙伴们有些失落,静静望着波涛汹涌的大海,眼神儿都有些茫然。随着习习的海风吹来,几只飞翔的海鸥掠过海面,不时发出“鸥儿鸥儿”的鸣叫。

猛子将喃喃道,有条船就好了。可惜沒人回应。小六子弯腰从荒滩的枯草中捡起一只蛤蜊皮,这儿的荒滩上有许多渔民倾倒的蛤蜊皮和蟹壳。小六子将蛤蜊皮夹在拇指与中指之间,然后用食指轻轻一弹,那蛤蜊皮儿便嗖地飞了出去,在风的吹拂下宛如一只飘舞的蝴蝶。大家一看好玩儿,纷纷捡起脚下的蛤蜊皮竞相比试起来,“飞吧,飞吧。”小伙伴们也都兴高采烈了起来。

这时的夕阳已映红了海面,涌动的海浪被映照得波光粼粼,亮闪闪有些晃眼。小伙伴们玩够了玩累了,也该回家了。蛤蜊没挖着,每个人的竹篮都是空的,怎么也不能空着手回家啊,多沒面儿。

“看啊!”小六子指着不远处荒滩上的木材场,四周长满了荒草,用铁丝网围着,木材场的南门有个传达室,木材场里堆满了一垛一垛的木材,靠近传达室不远的东面有个缺口,里面凌乱的散落着一些木墩子,应该是生炉子用的下脚料。

“去,每人拿一个木墩子,回家劈柴生炉子也好。”猛子将环顾四周没人说,“拿吧,快点。”他俩钻进铁丝网的缺口,我也紧跟其后。猛子将毕竟大我两岁,个大力不亏,抱起一个木墩就走。我个头小,大的拿不动,寻思找个小点的,小六子刚上手,传达室就窜出一个痩老头,嗷嗷跑过来,手里还挥舞着一根长烟袋杆儿,烟袋锅里还闪着火星子,“卷毛快跑!”小六子喊了一声,小伙伴扔下木墩子,兔子般逃窜,我呆傻站在原地,两条腿仿佛被施了魔法动弹不得。

传达室的瘦老头气喘吁吁跑到我跟前,先用烟袋锅敲了一下我的脑壳,疼得我眼冒金星,眼泪都下来了。“兔崽子,你为啥不跑,你倒是跑哇!”我吓得说不出话来。瘦老头一把揪住了我的脖领子,手劲很大,像抓小鸡似的把我拎到了传达室。

传达室进门靠窗的地方摆放着一张单人木板床,脏乱的被褥堆成一团,一只胖头虎脸的白胡须老猫正趴在床上咪着眼打盹,脊背隆起,胸腔里发出唿噜唿噜的声音。床对面摆放着一张破旧的方桌,方桌跟前横着一条长板凳,瘦老头一腚坐在上面,我怯怯站在他对面,像是要受审。

“站好!家住哪里,门牌号多少啊?”老头把烟锅伸入装烟叶的荷包里,凶巴巴瞪着我。“兴华街85号。”我心里回答了他,但嘴上没敢吭声,我怕他找到家里去,怕他找我爹娘,我低着头,心里慌慌、眼泪汪汪。

瘦老头的烟锅里装满了烟叶,擦着火柴点燃,烟杆儿含在嘴里发出叭嗒叭嗒的响声,嘴里和鼻孔里都冒出了白烟,屋里顿时弥漫着呛人的烟雾。瘦老头斜着眼瞅了我一眼,重重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唉,我那小孙子不淹死的话也该有你这么大了。”老头的神情有些忧伤。团团的烟雾让老头的面孔变得有些模糊起来,我忽然感觉瘦老头儿像死去的爷爷,也是抽着这么呛人的烟锅,也时常一个人喃喃自语,我恍惚梦中,不由自主想轻轻走过去,依偎在他的怀里听他讲海怪的故事。

“站回去!不老实揍你个兔崽子!”老头一声吼叫,我着实打了个冷战,顿时害怕起来。他鼻孔里喷出两道白烟,就像怒气冲天的牛魔王。

瘦老头儿叭嗒着嘴抽了一烟锅又一烟锅,屋里烟雾燎绕,令人窒息。那只在床板上打盹的老猫都被呛醒了,“喵喵”叫了两声,伸了伸懒腰跳下床,迈着优雅的猫步,慢腾腾出门去了。抽完第三锅烟,瘦老头儿终于放我走了;“滚吧,兔崽子,再偷东西送你去派出所!”他又挥起长烟杆儿,模样好吓人。我拎起竹篮子,战战兢兢走出门口撒丫子就跑,沿着弯曲不平的小路飞奔,恐怕跑慢了再被抓回去。

初冬的海滩一片荒凉空无人迹,只有几根电线杆子拉开了距离孤零零竖在荒滩上,两条长长的电线仿佛两根琴弦,被冰冷的海风吹得呜呜的响,就仿佛一个无形的怪物发出的嚎叫,路旁干涸的浅沟里的荒草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夕阳的余辉己消溶在一望无际的海浪里了。

我孤单单独自走在回家的小路上,挎在胳膊上的竹蓝空空到风也留不住,泪水止不住流出来,心里感到莫大的委屈和无助,我恨那个瘦老头,我恨猛子将和小六子把我一人扔下,我怕回家要受到的责骂,我呜呜大哭起来,一边哭着一边去抜路边和沟里的荒草,我要把空空的竹蓝装满,好让母亲烧火做饭,或许也可减少对我的责骂和惩罚。

快到家时,天色已昏暗了,身上已冻得冰凉,远远看到家中窗口亮着的灯光,心里就像揣只兔子砰砰乱跳,不知等待我的会是什么。

然而这一回儿母亲没有责骂我,什么也没问,只是轻声说:“饿了吧,饭在锅里温着呢。”

我大口吃着热乎乎的饼子,就着母亲腌制的萝卜咸菜,喝着还有点烫嘴的小米粥,心里泛起一丝丝香甜的味道,身上的寒气已散去,顿时感到家好温暖啊,母亲是那么的慈祥。

第二天一大早,母亲把我从梦中叫醒:“快起来,一会儿出门了。”说着母亲递给我一件蓝布学生服,虽然很旧,但洗得很干净。“妈,今天星期天不上学啊?”“去木材场,给爷爷认错去,快点吧,小六子他们已经去了。”母亲的脸上平静中透着一丝严肃。

母亲牵着我的手向木材场方向走去,她的手虽然粗糙但很温暖,我原本忐忑的心顿时变得轻松起来,甚至唱起了儿歌。小鸟在前面带路,风儿吹向我们,我们像春天一样,来到花园里,来到草地上。

迎着朝阳远远的看到木材场的大门口,小六子和猛子将及各自的妈妈站在大门口向我们招手,那个瘦老头儿,不,那个爷爷依然抽着烟锅,烟雾从嘴里吐出来缓缓地飘散在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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